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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镇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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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奥森痛苦多久,宋然的魔力便输送了多久,毫不停歇。
奥森强撑着没有喊叫,额角青筋暴起,浑身都在颤抖,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掌心。直到某个瞬间,他终于忍不住,猛地干呕一声,身子向后仰去,想要挣脱宋然的束缚。
但宋然没有松手。
他稳稳托住奥森后背,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奥森无奈,只能别过头去,侧身呕吐在了地上。
一阵腥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那是混着药剂的呕吐物,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败味。宋然能清楚看到里面夹杂的黑色丝状物质,像是某种被排出的孢子根须,黏稠而恶心。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孢子的核心残骸——已经死亡,但仍有着魔植腐败的特征。
奥森低着头,汗水从他下颌滴落,一言不发。他明显感到有些难堪,眉眼里透出一点无法掩饰的倔强与尴尬。
宋然却没有露出半分嫌恶之意,反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抚一只负伤的小兽。他轻轻拍着奥森的后背,低声道:“吐出来就好……没事了,靠着我。”
奥森喉头哽咽了一下,强撑的力气终于卸下去,像是终于承认自己也可以脆弱。他靠在宋然怀里,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
等奥森彻底陷入昏睡时,宋然整个人已经湿透了后背,衣襟黏在身上,冷得像是浸过水。持续的魔力输送令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连站起时都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他将奥森小心放在壁炉边的垫子上,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处理地面上的狼藉。呕吐物溅了一地,浓重的腥臭仍未散去,但宋然动作很轻,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带半点厌恶。
水状的残渣中,那些黑色丝线正缓慢干涸卷曲,仿佛意识到生命将尽,连气息都愈发微弱。他认得这些魔植的尾态形态,确认它们已经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才将污物清理干净。
最后,他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瓶药剂残液上。清澈的液体已经只剩不到三分之一,却像是承载了他整整一夜的力气与希望。
他没料到奥森会那么鲁莽。
他承认,最初他确实动过将试剂先在人身上试验的念头,也思考过是否应该找些轻症感染者先做实验。但他还没来得及实践,奥森就擅自将试剂一饮而尽。
那一瞬间,宋然心里是真正慌了。
万一试剂失败,万一他判断失误……宋然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哪怕是兽人,奥森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铁石之躯。尤其是面对这种伪装成风寒的魔植孢子,一旦进入血液,它就会像毒蛇一样缠住宿主生命根基。若不是他这几天刚好察觉异样、刚好翻出那页笔记、刚好来得及熬药——一丁点差错,后果就不是简单的发烧咳嗽了。
宋然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细想那些“万一”。
他靠近垫子,看着熟睡中的奥森。哪怕昏迷了,这人仍然眉头紧锁,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湿润的发丝贴在额头,面色比平时苍白,脖颈上的肌肉线条透着一种异样的脆弱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在宋然心底悄然泛起。
他本该冷静理智,像个真正的治疗师那样,克制、沉稳、不过界。但就在刚刚,他看着奥森痛得发抖却咬牙不肯喊出声时,他竟第一次希望那些孢子不是无意识的魔植,而是有思想的敌人,好让他亲手将其捏碎。
他抬手,替奥森拭去额角冷汗。
“……笨蛋。”
他轻声低语,不知是在骂奥森,还是在骂自己。
他明明知道这个人一直如此——冲动、固执、不肯退让、也不肯示弱。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心软,一次又一次破例。为他熬夜炼药,为他以身犯险,为他在理性之外越走越远。
可他终究没有停下来。
这一夜,他依旧守在奥森身侧,一刻未曾离开,直到天光透过窗棂,洒下一丝微亮。
药剂的副作用终究不轻。昨晚奥森的剧烈反应提醒了他,配方仍有调整的空间。宋然整夜未眠,重新调配了解药,在原基础上加入了少量银月苔以缓解毒性,让药效更加温和地引导孢子排出。
当奥森醒来时,入眼的就是宋然在屋中忙碌的背影。
虽然他手上动作不停,神思却始终牵在那片铺着垫子的角落。一旦察觉到对方意识恢复,他立刻放下手中试剂,走了过去。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他说着,动作熟练地为奥森探脉查息。
“好多了,胸口不闷了,也没有一直想咳的感觉。”奥森的声音低哑,但眼里透出几分清明。他看着宋然眼下显眼的青黑,眉头蹙起,“你是不是一夜没睡?我都好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宋然确认他身体各项指标都已平稳,心头一松,疲意也随之席卷而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略哑:“我没事。根据你昨晚的反应,我改了药方。现在……得尽快通知镇长,把可能的感染者集中治疗。”
奥森本想劝他歇一歇,却见他态度坚定,便也没再多说,起身跟了上去。
贝尔曼镇长是塔塔里镇最有威望的人物,年轻时在主城治安队服役,后来因妻子病重返乡照料,在乡亲推举下担任镇长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宋然与奥森简单收拾后,便一同前往镇中心那座灰白色的石砖小楼。
刚至门前,宋然手还未抬,脚边便蹭来一团柔软的触感。
“……又是你们。”他低头。
橘猫嘟嘟第一个蹭了上来,熟门熟路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喵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紧接着,墨墨从门廊柱头跃下,碧绿的眼眸紧盯着他,尾巴轻晃,像在评估他这次是不是又抢猫粮。最后是咕咕,叼着几天前某人扔的鱼骨,从花盆后边晃晃悠悠地跑来,一路“咕噜咕噜”地叫着,在宋然脚边转了两圈。
“都挺勤快的。”宋然蹲下身,拨开咕咕嘴边的鱼骨,“别吃这东西了,上次吐得你自己都吓着了,还记得吧?”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镇长贝尔曼披着厚外套,站在门内,显然刚起不久,脸上还有没散尽的倦意。
他身形中等偏高,略显发福的肚子鼓着,灰白胡子修得整齐,脸上布着些老年斑,看起来和蔼又温和。谁也想不到,是这位小老头一手将塔塔里从偏远贫瘠带向如今的安稳。
“米修斯?奥森?这么早来,是出什么事了?”
“有急事。”宋然直起身,语气不疾不徐,“关于镇上最近的‘风寒’。”
贝尔曼一怔,随即眉头皱起:“风寒?那不就是换季时常见的小毛病吗?也没听说有人出大问题。”
“我原以为也是。”宋然收敛了眼中神色,声音低沉,“可昨夜我替奥森检查后发现,他感染的并非普通风寒,而是魔植——绵噬藤的孢子。这类孢子潜伏期长、具传染性,我推测,目前已有多位镇民出现类似症状。”
贝尔曼神情顿变:“魔植孢子?可他们不就是咳嗽发热吗?也没见谁发作得严重……”
“那只是初期表现。”宋然径自迈步入内,“等孢子在体内扎根,会持续吸收宿主体力,在胸腔内蔓延扩散。到了中后期,会释放絮状物堵塞气道与血管,最终——宿主会变成温床,供绵噬藤繁殖。”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镇长脸上,缓了口气,接着道:“昨天傍晚我在古树墓地发现一株成型的魔植。那是附近镇民取柴常去的地方,极可能是感染源。我已经将那株烧毁,并熬制了解药。奥森服药后症状好转了很多,体内孢子也基本被清除。”
空气沉静片刻。
镇长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沉。他双手紧握,握了松,松了又紧。
三只猫跟着宋然进了屋。墨墨跳上窗台,咕咕在他脚边打转,嘟嘟则跳上桌子,理所当然地压住了他刚翻开的笔记本。
宋然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开口:
“……奥森不是第一个。”
贝尔曼猛地抬头。
“昨夜我整理了这些天来就诊的记录,发现类似症状并不只一两起。最早的是七天前,镇东的面包师夫妇,那孩子咳得厉害,一直没好。昨天傍晚,镇南一个猎户带儿子来看病,那孩子也是发热、胸闷,脉象与奥森极其相似。”
他抬手指了指桌边的笔记本,那本厚厚的记录册被嘟嘟压着一半,另一半还能看到翻阅后的折痕与工整的手写字迹。
“我统计过,短短几日,已有八起类似病例,分布在镇子各处。如果不是魔植,实在难以解释这种广泛而隐匿的传播。”
屋内陷入短暂沉默。
贝尔曼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我明白了。”
他低头沉思片刻,声音低哑:“那你打算怎么做?”
“将镇中心仓库暂时改造成治疗点。”宋然答得干脆,“你只需贴出一则告示,说林中发现轻微疫源,近期有发热、咳嗽等症状的镇民请前往仓库接受检查和调理。”
“不能说是魔植孢子?”
宋然看他一眼,目光平静却锋利:“你觉得他们听了这个词不会恐慌?”
贝尔曼张了张嘴,最终只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我去找工头拿钥匙。”
窗台上的墨墨忽然轻叫了一声,像是在催促。
宋然低头抚了抚咕咕的脑袋,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这不是风寒,也不是小病。再晚一步,就不是治疗,而是收尸了。”
贝尔曼听懂了这句里的警告,脸上的表情也陡然凝重许多。他没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去召集人手。
宋然站在原地,目光落向窗外。
灰白天色下,小镇街道依旧静谧如常。但他心里清楚,不出一个时辰,这份平静就会被打破。
果然,随着第一张告示张贴,镇民们很快聚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