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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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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登陆前，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黄色，像是有人往云层里倒了一桶浑浊的油漆。空气里浮着咸腥的潮气，混杂着远处海水翻涌的硫磺味。叶疏站在宠物医院的天台上晾纱布，风卷着雨丝灌进领口，铁架上未拧干的绷带猎猎作响，像一群挣扎的白鸽，被无形的线拴住翅膀。楼下垃圾桶的盖子被掀翻，塑料瓶在巷子里滚动，发出空洞的“哐啷”声，仿佛整座城市都在为台风让路。
苏夏抱着一箱葡萄糖液撞开防火门，马尾辫散成乱草，发梢滴着水珠，在青灰色的天光下泛着银光。“笼子不够用了！”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浆，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一道结痂的抓痕，“得把储物间清出来，奶猫和术后观察的要分开！”她的声音被风声削得零碎，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被一阵呼啸的狂风吞没。
储物间的霉味比醉汉的屋子更刺鼻，像腐烂的木头浸泡在雨水里发酵了十年。叶疏挪开锈迹斑斑的档案柜时，铁锈簌簌落在地上，如同干涸的血痂。一沓泛黄的病历单飘出来，最上面那张印着“安乐死同意书”，家属签字栏画了一只歪扭的猫爪印，墨水晕染成模糊的梅花。苏夏的指甲掐进纸箱边缘，关节泛白：“去年的事……有只金毛犬被车撞了，主人付不起手术费。”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它最后舔了舔主人的手心，体温降到三十度时还在摇尾巴。”
第一波暴雨在傍晚砸下，雨点大如硬币，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橘宝瘸着腿把奶猫们赶进保温箱，尾巴炸成鸡毛掸子，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报声，脊背的毛根根竖立如钢针。叶疏蹲下身，发现它右腿的疤痕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被烙铁烫过，新生的粉肉在潮湿中肿胀发亮。窗外闪过一道车灯，外卖骑手的电瓶车歪斜着冲进巷子，保温箱上的“准时送达”贴纸被风撕成两半，残破的纸片粘在积水的洼坑里，像一只溺死的蝴蝶。
醉汉是踹门进来的，铁门砸在墙上的瞬间，震落了一幅“宠物健康指南”的海报。他浑身酒气，手里攥着半截铁链，链子末端拴着个空项圈，金属牌上刻着“橘宝”的划痕，边缘沾着黑褐色的污渍。“猫呢？”他咧开嘴，黄牙缝里卡着鳕鱼条的碎屑，呼吸间喷出腐臭的鱼腥味，“老子的摇钱树……配种一次收五十，比你们这群废物赚得多！”
叶疏的拳头比脑子更快。指骨撞上对方下巴时，他听见类似核桃碎裂的声响，指节传来的钝痛直窜太阳穴。醉汉踉跄着撞翻药品架，玻璃瓶炸裂的声音混着猫叫，像一场微型海啸。苏夏扑过去护住奶猫箱，碎玻璃划破她的小腿，血珠滴在“安乐死同意书”的猫爪印上，晕成一朵畸形的花。一只奶猫从箱缝里探出头，粉色的鼻尖蹭上她的血，在雪白的毛发上拖出一道淡红的痕。
台风在入夜后达到巅峰，窗外的槐树被风压弯，枝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电的医院陷入黑暗，应急灯的青光里，叶疏攥着铁链把醉汉抵在墙上，对方的酒气喷在他脸上，混着血腥味和鳕鱼条的咸腥。“你养不起它们……”醉汉的嘴角淌着血沫，笑声嘶哑如砂纸，“那些猫崽子，最后都得扔回垃圾堆……就像你一样！”
一声惊雷炸响，笼子里的橘宝突然发出尖啸。它撞开插销，瘸腿跃上货架，借力扑向醉汉的脸，爪尖勾住他的眼皮。铁链脱手的瞬间，叶疏看见猫的瞳孔缩成针尖，胡须上沾着葡萄糖液的荧光，在黑暗中划出细碎的流星轨迹。
警笛声穿透雨幕，红蓝光晕在积水中扭曲成诡异的漩涡。房东举着手机站在门口，屏幕录像的补光灯刺破黑暗：“警察同志，就是这儿！”她的围裙沾着医院食堂的菜渍，番茄酱的污渍形似干涸的血迹，腕带上的向日葵被雨淋得发蔫，花瓣边缘卷曲如烧伤的皮肤，“我作证，他虐待动物还威胁租客……我儿子的病房就在楼上，他见过这人往猫粮里掺玻璃渣！”
后半夜，叶疏在急诊室走廊缝针。苏夏捏着镊子挑出他手背的玻璃渣，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他闻到一股鳕鱼条的咸腥味——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包装袋，齿痕细密如月牙，锡纸边缘还沾着一根橘色猫毛。“台风天超市关门。”她低头打结，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只剩这个能喂猫。”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指缝里藏着消毒水洗不掉的淡黄，像是长期接触药剂的痕迹。
橘宝在清晨跳上他的病床，肉垫踩过被单时留下潮湿的梅花印。窗外的积雨云裂开一道缝，阳光漏进来，猫的橘毛镀上一层金边，右腿疤痕上的新肉泛着健康的粉光，像初绽的樱花。它把前爪搭在未拆封的绷带上，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呼噜声震得床头柜上的《Java编程指南》微微发颤。书页间夹着缴费单，房东用红笔在末尾补了一行小字：“房租抵猫粮。”墨迹未干，晕开了“粮”字的最后一捺，像一条拖着尾巴的彗星。
社区群的消息炸了锅。煎饼摊老李上传了领养奶猫的照片——缺耳朵的小雨窝在女孩怀里，背景是贴满鳕鱼条包装纸的猫窝，锡纸拼成的爱心反着光，像星星的碎片。叶疏点开群公告，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加进“流浪动物救助队”，头像旁是苏夏画的歪耳朵猫头，耳尖的痣用红笔点了颗爱心，底下有一行小字：“台风天巡逻，管鳕鱼条。”
台风眼过境的刹那，雨忽然停了。
叶疏抱着橘宝走出医院，积水倒映出支离破碎的天空，云层的裂缝中漏下几缕金光，像上帝随意丢弃的金线。猫用肉垫碰了碰他的下巴，留下一个潮湿的梅花印，胡须上的葡萄糖液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水晶。巷尾的断墙上，一群麻雀正在啄食醉汉洒落的鳕鱼条碎渣，而《Java编程指南》封面的爪印在光线下清晰如刻——
是一串歪扭的“谢谢”，爪痕边缘的纸纤维微微翘起，仿佛在等待谁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