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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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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情部和研究所合起来,简称CSR。
这是个机密组织,负责处理涉性别的特殊情报任务。在蒋明铮还在特情部上学、乃至任教的时候,这破地方因为信息素问题引起的社会混乱事件就够多了,如今他升到司令部,情况不仅没如预期的转好,反而因为红湾的诞生而急转直下。
自打一个多月前,巡逻□□从后山草丛里捡到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蒋教官以来,红湾相关任务就遭到了全面封锁。
当时,蒋明铮全身上下没剩几寸好肉,就余了最后一口气——虽平常总骂他是活阎王,但那阵子谁都不敢提,反倒一个个的烧香拜佛起来;最后特情部一边烧香,研究所一边抢救,好歹给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蒋明铮脱离危险的那天,楼二见到了至今为止最疲惫难堪的秦主任。那人挂着俩巨大的黑眼圈,胡乱找了个地儿坐下,脑袋一歪睡着了,最后还是楼二给他披的外套。
一言以蔽之,狼狈至极。
楼二回想起来,偶尔觉着秦朔那个傻逼还是很在乎蒋明铮的,否则干嘛连续熬几个大夜连赶都赶不走?他是很厉害,可研究所人才济济,轮番抢救也不缺某一个呀。但奇怪的是,等俩人都醒了,秦朔又只是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了蒋明铮一会儿,也不进去说几句话,抹了把脸扭头走了。
神经病吧。
何况,真在乎怎么还能把人气哭。
“你……你……”楼二你了半天,你不出来,破罐破摔地一屁股坐下,“你特么别哭了我操,一会儿学生进来,以为老子欺负你呢。干嘛呀?”
蒋明铮额头一抽一抽的痛,通红的眼瞪了过去,骂道:“我他妈的说了被烟味呛的!”
“噢哟,噢哟!被烟呛的!”楼二夸张地扭曲着一张脸,“谁找了死的在你跟前抽烟?!你指认,你指认一下,我明儿就把他供起来!哎哎哎你干嘛——”
蒋明铮本要抓起水杯泼他,左手举到半空,忽而一顿。
他收力,改而往楼二脑门扇了个巴掌,扇完周身冷静了不少,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洗了好几把脸,直到看不出任何流过泪的痕迹。
等他擦完,一回头,楼二杵在门旁,往常的笑意无影无踪。
“手。”他点了点蒋的左胳膊,沉沉地道,“怎么回事儿?”
“你属鹰的啊。”蒋明铮道,“招子这么精。”
楼二厉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蒋明铮!这是能藏的吗?你当玩儿呢?”
蒋没应。
“我以为你顶多力气虚点,伤口疼点,你是吗你!”楼二越说火气越上来了,一把拽住蒋明铮的右臂,另手噼里啪啦就开始打电话,“骨头没养好回来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影响一辈子?!——喂,给我叫你们主任接电话,干的他妈什么活……”
“行了!”蒋明铮喝了一声,劈手夺过手机给掐了,扔到桌上,直视着楼二的双眼,“算我求你了,别让他掺和。他不负责我,再说我自己要出院的,你要骂骂我。”
楼二傻眼望着他半晌,拖长了尾音“呵——”了一大声。
“我操呀,”他喃喃,“你特么也是个神经病。”
绝配。这俩绝配。
死了埋一块儿得了,指不定哪天就给阎王气活了!
这头吵得热热闹闹的时候,隔壁却恰恰相反。
在操场刚把蒋明铮“恶心”跑,秦朔就被喊上司令部去谈话。具体谈的什么不知道,反正此刻的研究所阴云密布,路过的狗都得夹着尾巴走,生怕触着太子爷霉头。
偏偏,好死不死!助理听着内线那头“嘟——嘟——”的提示音,冷汗都快下来了。
主任办公室内,秦朔阴着一张脸,把视线从报告上撕了起来。
“谁?”他简短、有力、极其不满。
“是……是隔壁的黑豹大队,楼教官。”助理反复斟酌着措辞,“好像……好像想让您接电话,但被蒋教官挂断了。没说有什么事。”
秦朔的手在听到“蒋教官”三个字时猛地用力,把报告页边掐出了波浪褶。他黑着脸确认道:“你确定,是蒋明铮挂断了电话。”
“是、是。”助理连忙道,“蒋教官的声音我认识的。那个,有没有可能,是……是蒋教官的身体问题?”
虽然很模糊,但他也隐约听见了“骨头”“一辈子”之类的字眼,多少能猜到对方在指责秦朔工作不力,害得蒋明铮没恢复好。
虽说……虽说主任不负责对方,但打心底讲,作为秦朔身边最近的人,助理感觉,秦朔其实是对蒋明铮的事情十分敏感的。
何况有上一任助理的前车之鉴在,他明白,涉及到蒋的事,一定完全不能有任何隐瞒。
秦朔与空气对视片刻,仍旧冷冰冰的,但很快把笔插回笔架,起身披上外套,扔下一句:“不用跟着。”
“好的。”
浑身寒气的太子爷刚进门,又出门,而那点似有若无信息素的情绪也变了,怒气被浇灭了不少,反而似有若无添了一些紧张和焦虑。
值班研究员是个A,还以为自己嗅错了,小心翼翼地瞥了主任一眼。
从表情上看,秦朔一点儿也不紧张,从容不迫,不徐不疾。他以比平时快了将近50%的速度步行到特情部,直接推开大门,没人敢拦,畅通无阻地来到蒋明铮的办公室前,面无表情地敲响了门。
“嘶……啊!”楼二正揪着蒋明铮的手肘上看下看呢,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松开他,拉开门,“哪位啊?”
他微微仰头,迎上秦朔那张完美无缺的冰山似的脸。
“……”
“您怎么来了?”楼二问。
秦朔压根没把注意力分给他,自打门开的那一瞬间起,他的视线就高高越过,分毫不偏地钉在了蒋明铮裸露的手臂上。
一秒后,眉头清晰无比地重重蹙了起来。
蒋明铮低着头,瞧着那双锃亮的皮鞋停在跟前,没吭声。他真想现在立刻马上把这截袖子给扯下来,但未免也太欲盖弥彰,只好拧着脸色,脊背笔挺地坐着。
“蒋明铮。”秦朔一开口就带着火气,“你是不是活腻了?”
楼二脚步一滞。
“楼二,”蒋明铮及时打断,“你出去。”
他知道秦朔这脾气就是遗传的司令,俩人连骂人起手式都一模一样。虽然没什么恶意,但落在外人耳朵里确实不好听。
死寂之中,楼二深深地警告般剜了秦朔一眼,绷紧了转身,“砰”地摔上门。
他一走,两人的呼吸登时加重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加速蔓延弥散,在一刹那间加热了整间办公室的空气,临近沸腾。
“——蒋明铮。”秦朔咬着牙又叫了一次,整个人逼近过来,宽阔的身影几乎将大半个蒋都笼罩其下。他重重地抓住那条手腕,言语间有些逼迫的意味,“抬头。”
疼得想发火。蒋明铮同样逼自己忍着,隐隐地发力,想抽回左手:“秦朔,你别闹了,我没惹你——”
一只手骤然揪住他后脑的碎发,强迫性地向下一拽。蒋明铮遽然瞪大双眼,微微喘息着对上男人近在咫尺的、怒不可遏的注视,Alpha温热的鼻息和汹涌的信息素一齐扑了满面。
秦朔磨了磨后槽牙,顶着他的鼻尖,低声问:“你是不是成天存心给我找不痛快。”
他?
他成天存心,给秦朔找不痛快?
冷笑几乎是同一时刻极为不屑地挤出了鼻腔。
“我干什么了?”蒋明铮阴森森地道,右手啪地掐住脑后的那只手,略略用了力气,转瞬便将Alpha发颤的胳膊扯到了半空,僵持着,“秦朔,你一字一句跟我讲清楚,我蒋明铮干什么给你找不痛快了?”
“是。我骨头没好,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冷静,但仍控制不住地在抖,“我提前出院,还能赶回家给你咬,你要乐意,老子哪次没张开腿让你□□!我忙着管好我自己,碍着你他妈什么了?!——哦,等等,我知道了。”他又冷笑了一下,夹着些鼻音,盯着秦朔的眼睛,字字清晰地问道,“我碍着你这王八蛋在外找Omega谈恋爱了,是吗?”
——是吗?
蒋明铮不知道。他只知道秦朔好像被哪个字眼戳中了,突然失了控制,手上力气无意中一重,他毫无防备被甩了一个趔趄。
下意识就伸手往后一撑,却被腿弯的椅子又绊向一边,最后耳中重重地钝响,脑子大约有十几秒钟是全然的无法思考的空白。
“……”
其实秦朔的力气不大,只是他一时脑子发蒙,居然真没反应过来。
后侧腰、肩到整条左手手臂宛如被一条神经从头劈雷劈到尾,电流似的痛感如期袭上,他忍不住指尖痉挛了两下,咳嗽着吞下了呻吟。
好痛!
多年前的记忆反胃般涌上来了一瞬,蒋明铮有些恍惚,本能地往墙壁退去,却被人慌乱地非常用力地扶住了后脑。
“……明铮!蒋明铮!”
秦朔冷汗滑落,脸上的怒色一扫而空,一反常态地说不出话来。他果断将蒋明铮半抱着放回椅子上坐稳,大腿肌肉撑着他的腰,两只手快速地从肩颈一路往下按压检查到腰腹,最后左手仍旧护住后脑勺,右手小心地牵起蒋明铮的左手肘,沿着骨头形状摸了一圈。
片刻后,急促的呼吸总算慢慢地平复下来。
……没事。
他没事。
还没等秦朔张嘴说些什么,蒋明铮已经睁开眼,原本下意识地想要靠近Alpha,可清醒回笼以后,顿了顿,有些厌烦地拂开他的手:“死不了,左手手肘没好又不是全身瘫痪。老子一年到头不知道摔多少次你紧张什么。”
“……”秦朔鼻翼艰难地动了动,明显是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
“手给我。”他还是迫切地想抓住蒋明铮的某个部位。像是应激。
但他没控制好,语气大概真的很差,听起来像在责备,蒋明铮便愣了愣,垂在膝盖上的手指难受地抖了一下。
秦朔猛然意识到不对,但想收回那句话已经晚了。
蒋已经绷紧锐利的下颌线条,一把抽回了手。
受制于人也好,有求于人也好,全不是他喜欢的事。何况,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死缠烂打就真是一点儿好歹都不知了。
“我是张副主任负责的人,出了事也跟你没关系。”他一字一句生硬道,“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你对那个Omega很好。如果关心我让你觉得很恶心,就别这么做,毕竟。”他停了停,微微别过脸说,“这不在我们的‘约定’范围内。做不到还勉强自己什么?”
秦朔冷冷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只要每个月往你那个完全不发育的萎缩腺体上咬一口,除此以外你都不管?说谎有意思吗蒋明铮?那你刚才跑到操场上来干什么?”
蒋明铮猛呼吸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做!秦朔!我什么他妈的都没做!”
“哦。”秦朔很觉趣似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给岑生下马威也叫什么都没做?那你还让他下训了过来?”
“我……”蒋明铮的手又在忍不住抖了,但他一腔怒火压根不想多作解释,“秦朔,你这么紧张他?我是什么东西,我会弄死他吗?”
“谁知道!你从我身边赶人赶得还少?”秦朔凉凉地讽刺道。
“那都是你不喜欢的人!”蒋明铮低声吼道,“我说了,我们的约定持续到……持续到你有。爱上什么人。为止……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朔,我……”
他真想说。秦朔,我这辈子所有的低三下四,所有的做小伏低和所有不要脸面的勇气,都一股脑地豁到你身上了。
什么岑生,什么谁谁,他蒋明铮哪怕吃醋吃到被酸死也不会变成疯子!
先前的几年中,毫无风度地拎着人家领子扔到门外找茬罚站,用雷霆手段瓦解派系警告开除,冷脸冷语用尽手段,那都是因为你默许了我才这样做的。
……就不能对我稍微有点好脸色。养只狗也该养出感情了□□祖宗的!
但秦朔却不答,只用一种介于嘲笑和揶揄之间的神情回应他。
……蒋明铮顿时感到心脏又如先前那样被含着冰渣子的冷风刮了,翻开了一些难以愈合的流血的伤痕。
一朵花在他的胸膛中凋零,枝叶飞速发黄着垂坠在大地。曾经的种种,盛开时春天璀璨的温暖阳光之类,全都被这股风呼啦吹到了记忆深处一个永远无法回滚的黑暗的地方。
他忽然就再也不想骂人了,那种神情实在是过于伤人,以至于他严丝合缝的层层伪装被这尖锐的刀锋划开,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脆弱的东西。
对天发誓,这一辈子只做这一次傻逼事。
“秦朔。”他缓慢而清晰地问,“你真的从头到尾这么多年来,对我就没有过哪怕一丝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