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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负负得正命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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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历提醒——"母亲复查"三个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他迅速锁上屏幕,抬头时正对上从医务室方向走来的周沉。对方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看见程野后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把袋子塞进了书包深处。
"又去拿药?"程野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你最近感冒了?"
周沉的睫毛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维生素而已。"他转移话题,"物理补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程野知道他在撒谎,就像周沉也知道他看到了那张抗抑郁药物的收据。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微妙的默契,仿佛谁先捅破那层纸,谁就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
"还行。"程野拍了拍书包,"多亏你的笔记。"
周沉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比往常真实得多:"那今天放学后图书馆见?我找到了几道经典题型。"
程野刚要回答,林小鹿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把抓住两人的胳膊:"快!抽签了!"
"抽什么签?"程野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艺术节节目顺序啊!"林小鹿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帮你们报名了诗歌配乐表演,名字就叫'冰与火之歌'!"
周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我没答应参加。"
"但也没拒绝啊!"林小鹿理直气壮,"截止前一小时你们都没说不,我就当默认了!"
程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确实需要那笔奖金,但没想到林小鹿会这么莽撞。他偷偷瞥了周沉一眼,后者正眯着眼睛看公告栏上的艺术节海报,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反正抽签必须本人到场。"林小鹿双手合十,"就当帮我个忙?陈墨已经在礼堂了。"
周沉突然开口:"奖金多少?"
"一等奖三千,二等奖一千五。"林小鹿迅速回答,"而且获奖节目会在市文艺汇演上——"
"走吧。"周沉打断她,大步朝礼堂方向走去。
程野愣在原地,直到林小鹿推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他快步跟上周沉,压低声音问:"你真的要参加?"
周沉脚步不停:"你不是需要钱吗?"
程野的心脏漏跳一拍。他从未明确告诉过周沉具体金额,对方却一语道破了他的窘境。
礼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陈墨站在签箱旁,看见他们时推了推眼镜:"第十七号,倒数第二个表演。"
"太棒了!压轴位置!"林小鹿欢呼。
周沉拿起签字笔在报名表上潦草地写下名字,转身就走。程野匆匆签完名追出去,在走廊拐角处拦住了他。
"周沉,"程野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不想参加,我们可以退出。"
周沉靠在窗边,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你呢?你想参加吗?"
程野沉默了。三千元足够支付母亲两个月的靶向药自费部分,但他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在利用周沉的才华。
"我需要那笔钱。"最终他选择诚实,"但不想强迫你。"
周沉凝视着他,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他的眉眼:"你会写诗?"
"...作文拿过奖。"
"那就试试吧。"周沉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只是在决定午饭吃什么,"不过我要选曲子。"
程野胸口涌起一股热流,他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谢谢。"
"别急着谢。"周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那笔钱——全部原因。"
程野的指尖微微发凉。这意味着他要揭开那个连班主任都不知道的伤疤——父亲的离开,母亲的病情,以及他肩上沉重的担子。
"...好。"
周沉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成交。"
上课铃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节是物理课,张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随堂测验,下课交。"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程野接过前排传来的试卷,粗略浏览一遍后松了口气——全是周沉帮他复习过的题型。
他答题到一半,余光瞥见周沉正望着窗外发呆,试卷一片空白。程野悄悄撕下一角草稿纸,写下解题思路推过去。周沉低头看了看,挑眉看向他,程野立刻假装专注于自己的试卷。
过了几分钟,一张折成方块的纸条回到程野桌上:【班长也会作弊?】
程野耳根发热,在下面回复:【这叫互帮互助。别忘了我们是一个节目的搭档。】
纸条传回去后,周沉的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笑。随后程野听到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周沉开始答题了。
下课铃响,程野收试卷时故意放慢动作,看到周沉居然写完了大半,而且答案看起来像模像样。
"没想到你这么热心。"交完试卷,周沉靠在椅背上说,"看来我的辅导效果不错?"
程野把课本塞进书包:"彼此彼此。你的语文作业最近都没跑题。"
"那是因为你给的模板太死板了。"周沉伸了个懒腰,"像数学公式一样,'第一段点题,第二段举例...'"
"但有用,不是吗?"
周沉歪头看他:"程野,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是不能用公式解决的?"
程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比如母亲的病,比如父亲的离开,比如那些深夜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孤独。但他只是平静地说:"公式至少能保证基本分。"
周沉的目光变得深邃,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也许吧。"
午休时分,四人组聚在食堂角落。林小鹿正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艺术节策划,陈墨时不时插入几句理性分析。
"所以你们的节目需要排练场地对吧?"林小鹿咬着筷子问,"音乐教室怎么样?我可以找我姑姑借钥匙。"
周沉正在挑出饭菜里的香菜,闻言手指一僵:"不用。我自己有地方。"
"哇!什么神秘基地?"林小鹿双眼放光。
程野想起那间钢琴室,以及月光下周沉弹琴的背影。他下意识插话:"艺术楼三楼,对吧?"
周沉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复杂。程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本该是周沉的秘密基地。
"你们已经私下见过面了?"林小鹿敏锐地捕捉到异常。
"补习物理。"程野和周沉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尴尬地对视一眼。
陈墨推了推眼镜:"根据校规,放学后非社团成员不得擅自使用专业教室。"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小鹿不以为然,"周沉,带我们去看看嘛!"
周沉放下筷子,表情恢复了那种熟悉的疏离:"那里很小,容不下四个人。"他站起身,"我吃完了。"
程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发闷。他低头发现自己餐盘里的香菜不知何时已经被挑出来整齐地堆在角落——他明明记得今天打了香菜牛肉。
"你们吵架了?"林小鹿小声问。
程野摇头:"他向来这样,忽冷忽热的。"
陈墨突然说:"周沉的转学档案上,前任学校评语写着'孤僻,不合群,但有非凡的艺术天赋'。"
"你看过他的档案?"程野惊讶地问。
"我是学生会学习部部长。"陈墨语气平静,"所有转学生的资料都要经手。"
林小鹿凑近:"还有什么其他信息?"
"父亲是周氏医疗集团的董事长,母亲是音乐学院钢琴教授。"陈墨的声音更低了,"他是被强制转学的,原因栏空白。"
程野的筷子掉在桌上。周氏医疗——那是全市最大的私立医疗集团,旗下有最好的肿瘤医院。而周沉从未提过这些。
"别告诉他我说了这些。"陈墨严肃地补充,"违反保密原则。"
下午的语文课,程野心不在焉。他不断回想周沉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以及他随手就能拿到的进口助眠药。一切都说得通了——周沉来自一个他无法想象的精英家庭。
"程野,"语文老师点名,"分析一下这段的中心思想。"
程野慌忙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一张纸条从旁边滑过来,上面写着简洁的要点。
"...作者通过描写故乡的变迁,表达了对传统文化消逝的忧虑..."程野照着念完,老师满意地点头让他坐下。
他悄悄看向周沉,后者正专注地在课本上涂鸦,仿佛刚才的救援从未发生过。程野注意到他画的是一个小提琴的草图,线条流畅优美。
放学后,程野如约来到图书馆,却发现周沉不在老位置。桌上留着一张字条:【顶楼天台见。——Z】
程野皱起眉。学校天台理论上是不对学生开放的,但周沉似乎天生就喜欢打破规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拾好书包往顶楼走去。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傍晚的风迎面扑来。周沉坐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两条长腿悬在空中,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单薄。
"你疯了?"程野冲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掉下去怎么办?"
周沉惊讶地转头看他:"担心我?"他的手腕在程野掌心中微微发烫。
程野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摔成肉饼。"
周沉轻笑一声,从墙头跳下来:"放心,我平衡感很好。"他走向角落里的一个旧储物箱,从里面拿出两罐可乐,"给,赔罪。"
程野接过冰凉的易拉罐,不确定该不该问白天的事。周沉却主动开口:"陈墨告诉你了?"
"什么?"程野装傻。
"我家的事。"周沉拉开拉环,泡沫溢出来沾在他的手指上,"别装了,林小鹿那个八卦精肯定追问了。"
程野沉默地喝了一口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微微发苦:"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说我爸是那个周氏医疗的周董?"周沉的笑容带着讽刺,"然后看你像其他人一样,要么巴结我,要么疏远我?"
"我不会——"
"你会。"周沉打断他,"就像现在,你知道后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程野握紧易拉罐,金属表面在他掌心变形:"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可以轻松帮我母亲安排最好的医生,为什么还要费心辅导我物理?"
周沉的表情凝固了。他放下可乐,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的?"
"当然不是!"程野脱口而出,"是你先提出要辅导我的!"
"那你为什么生气?"
程野愣住了。他确实在生气,但不是因为周沉隐瞒家世,而是...
"因为我骗了你?"周沉步步紧逼。
"因为你不信任我!"程野终于爆发,"你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会因为你的家庭而评判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只在乎..."他突然刹住,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
周沉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只在乎什么?"
程野移开视线:"...只在乎你是不是真心帮我。"
天台上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操场上学生的嬉闹声。周沉慢慢走回矮墙边,背对着程野说:"我父亲不知道我转学后在哪所学校。"
"什么?"
"我离家出走了。"周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三个月前。他现在应该找遍了全市所有私立名校,就是不会想到我在一所普通公立高中。"
程野走到他身边,小心地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为什么?"
"因为他给我规划的人生轨迹里没有钢琴,没有哲学,更没有自由。"周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墙面,像是在弹奏无形的琴键,"只有医学院,继承家业,成为下一个'周董'。"
程野想起那张收据上的抗抑郁药物,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弹琴,读加缪,都是在..."
"反抗?"周沉苦笑,"算是吧。可惜没什么用。上周他找到了我,威胁说如果我不回去,就切断我所有的经济来源。"
"你会回去吗?"
周沉转头看他,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金色:"我不知道。"
他们沉默地并肩站着,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程野突然理解了周沉那种时而出现的疏离感——他是一只被剪断翅膀的鸟,即使暂时逃脱,也始终记得笼子的形状。
"关于艺术节,"周沉突然说,"我有个想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U盘:"这里面有我以前写的一首曲子,叫《困兽》。你可以根据它来写诗。"
程野接过U盘,金属表面还残留着周沉的体温:"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觉得自己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周沉轻声说,"明明衣食无忧,却快要窒息。"
程野突然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周沉的手腕:"我们都会找到出口的。"
周沉惊讶地低头看着那个触碰,然后慢慢翻转手掌,与程野十指相扣。他的掌心温暖而略微潮湿,像是紧张得出汗。
"明天放学后音乐室见?"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程野点点头,心跳声大得他怀疑周沉也能听见:"不见不散。"
他们谁都没有先松开手,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