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桉南道知府私牢的环境比一般的牢房还要恶劣些。
地上铺的茅草不知多久没换，在微弱烛光映照下，即使是黎晚这种夜间眼神不好的人，茅草上的脏臭污泥也清晰可见。
黎晚捂住口鼻，只觉喉头气血翻滚，闷声道：“琥珀眼！赵得鹿！你们俩都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一口血哇的从黎晚口中吐出。
旁边一同被关进来的江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轻拍黎晚脊背，担忧道：“先生身体本就不好，何必为不相干之人动怒。”
江崇温热掌心与黎晚皮肉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布料，黎晚身形一僵，猛然推开江崇的手：“离我远点！”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赵得鹿与我岂是不相干之人！！还有那个把我关进来的琥珀眼，有眼无珠！我看他的眼睛是不想要了！”
黎晚此刻正是病弱无力，盛怒之下说是推人，江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更像是黎晚自己从江崇手下逃开。
黑暗中，江崇少年音色晦涩：“赵得鹿对先生真的就如此重要？”
黎晚胸口一阵阵抽着疼，他指尖无意识抠在牢狱土墙上，企图用另一种疼痛唤醒理智。
借着烛光，江崇看见黎晚莹白指尖被磨破，在土墙上留下斑斑血迹，他一惊，想上前为黎晚包扎，却又想起黎晚厌恶旁人碰他的习惯，犹豫着缩回手。
黎晚才没心思去关心江崇的动作，他缓了一阵，想靠着土墙坐下休息，又嫌地脏，索性将琥珀眼给他披上的鹤氅一解，扔在地上当坐垫。
“不知这鹤氅是何材质，还挺舒服。”
黎晚转念一想，琥珀眼一个五品文官，配用的东西顶了天也好不到哪去，等他见到赵得鹿，这样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黎晚坐在柔软鹤氅上闭目平息几瞬，才有心思回答江崇的疑问，他睁眼，像一只傲慢的小兽般看向江崇：
“北地大旱，逃荒去京城的难民不计其数，你以为我为何会选择救下你们这支难民？”
“当然是因为你的嘴唇长的有些像赵得鹿。”
黎晚说这话时，面上带笑，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心。
江崇闻言只觉血管中流动的不再是温热血液，而是一坨坨冰碴子。
他艰难开口：“只是因为如此？”
黎晚笑笑：“不然呢？难民死活是大邺官府之事，与我一介白衣何干？”
江崇恍然想起自己与黎晚初见场景。
那时江崇家乡因大旱接连两年颗粒无收，江崇娘亲饿死之前拿出无论如何都不肯当掉的信物，交予江崇告诉他去京城寻亲。
江崇跟着村里一起出发的乡亲们走了好久好久，还是看不见京城的高大城墙，出发时有一百多人，走到凌西道时只剩十余人。
十不存一。
江崇与难民每到一处，入城都成问题。
当地官员没人愿意承担难民这种累赘，更何况，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所领到处难民，怕是乌纱帽难保。
北地难民易子相食之时，地方官员的奏折里写的永远是称赞皇帝治下万里盛世，自无饥馁。
日头好毒，江崇多日未进水米，口舌干的像是咽口吐沫都能搓出火星，他眼神失焦，脑中轰鸣不断，左手死死握拳，里面据说是他认亲的唯一信物。
这回应该是要死了。
一抹青色衣角闯入视线，江崇倒在地上，痴痴望着来人面容，如果不是在白天，他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轮明月。
来的当然不是明月，是路过的黎晚。
江崇耳朵嗡嗡响，黎晚声音飘渺的像是飞在天空的风筝：“想活命？那就听我的。”
这位不知来历的漂亮公子虽然与江崇同为乾元，却病弱娇气的像个柔弱坤泽，而且还十分小心眼，却偏偏非常有手段，独自一人将江崇跟着的难民队伍领进凌西道城池。
江崇记得黎晚说的话，他要到京城找一个人，一个叫赵得鹿的人。
江崇闻言时默默捏住怀中信物，多巧啊，自己到京城也是为了找一个人。
一路南下向京畿路上，他们的难民队伍不断壮大，此后黎晚更是把江崇扶持成难民中的首领人物。
这回难民被劫道，却是意外，但也多亏了黎晚，才能杀死响水寨土匪。
但江崇没想到会在这里就见到黎晚要找的赵得鹿。
看着余怒未消的黎晚，江崇想了想，还是咽下到嘴边的话。
......一定不是因为自己不想让黎晚与赵得鹿相见才不说的。
他只是不想让黎晚卷入太子与梁王的斗争中。
江崇想，自己其实是在保护黎晚。
见江崇半晌没有动静，黎晚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我说你长的像赵得鹿你不乐意？”
“崇能与先生所寻之人有几分相像，是崇的福气。”江崇扯了扯嘴角。
黎晚扯下腰间匕首，扔给江崇：“难道真要等到官兵用刑审问你我，你才肯动动脑子？”
“拿着这把匕首逃出去，我刚才看了，桉南道知府府中兵马稀少，留下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府兵。”
至于黎晚为何不自己去找赵得鹿，一来因为他今晚折腾的实在没力气，只想坐在软垫上休息，二来明明是赵得鹿手下人得罪了他！
若是自己去找赵得鹿，那不是证明黎晚比他低了一头？
黎晚想，除非赵得鹿亲自来牢里赔礼道歉，恭恭敬敬地接他出去。
“在来的路上我观察过，院子北边建筑尤为精致。赵得鹿身为大邺储君驾临桉南道，住的定是那处。你带着匕首去找他，就说黎晚来见，让他亲自来牢里接我。”
江崇看着尤带着血气的匕首，这刀鞘其实只是十分普通常见的牛皮，还因为上了岁月起皮褪色，若说是一国储君给的信物......
未免牵强。
江崇开口：“赵得鹿当年只留给先生这一件东西？恕崇直言，此物成色不佳，赵得鹿对先生恐怕没有什么真心。”
黎晚盯了江崇一会，冷不丁开口：“江崇，你再用之前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
桉南道知府府北面楼阁思涯阁，现充作太子赵得鹿临时府邸。
宣成邦抱着剑站在门外，旁边是笑眯眯的郤姞。
自响水寨回到思涯阁，太子已经在房内待着有一会儿了。
宣成邦朝郤姞挤眉弄眼，示意二人用内力交谈，避免打扰太子。
“你说，主上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他也没传人进去洗漱，应当不是歇下了。”
不同宣成邦的呆头呆脑，郤姞笑的神秘：“你刚才没听见？主上让内侍把这次带的衣服全拿出来了，现在估计是在换衣服呢！”
这话可让宣成邦太摸不着头脑，他回想在赵得鹿身边近十年，随他南征北战，太子何时会换个衣服换几柱香之久？
“不能吧！郤姞你想，咱们跟着主上打仗时候，有哪次主上不是内侍准备什么他穿什么？”
“有几次因为内侍准备的的衣裳过于华丽奢靡，主上还大加训斥。”
郤姞一看这人呆头鹅模样，就知道他没想明白：“你想想主上今晚见了什么人，就知道他为何要换衣服了。”
宣成邦脑子一动，悚然道：“你是说......为悦己者容？！”
“还不算太笨——”郤姞洋洋得意地就想跟同僚分析主上今晚心路历程，却被里面传出的声响打断：
“郤姞，宣成邦，进来。”
二人立马闭嘴，用眼神警告对方绝对不能让赵得鹿知晓刚才对话。
里面的景象却让二人大跌眼镜，尤其是宣成邦，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郤姞咽了咽口水：“主上，您这是？？”
赵得鹿在京城平日里穿的最多的是太子常服，面料上乘，颜色稳重端庄，配合男人高大健硕身材和刀凿斧刻般的五官，旁人见了只觉王者气度天成，让人双股战战直欲跪拜。
在往前说，赵家还只是逐鹿中原的群雄之一，赵得鹿还在帮他老子，也就是当朝皇帝打天下时，穿的更简单。
每天穿着盔甲睡觉，银甲玄袍，玉面修罗的赫赫威名谁人不知？
郤姞和宣成邦二人何时见过自家殿下穿的如此——花里胡哨。
赵得鹿今晚一反常态，身着一件鹅黄底色的织锦长袍，袍面上以金丝银线绣满繁复的祥云瑞鹤纹，晃得人眼晕。
要命的是赵得鹿腰间系了一条宽大的翠绿锦带。
更离谱的是他头上竟戴了一顶华丽繁复的金冠。
赵得鹿面向两个属下，语气一如往常的冷静：“这件衣裳如何？”
宣成邦率先没忍住：“挺喜庆的......”
赵得鹿眼神微微一凝：“郤姞，你来说。”
郤姞忍了又忍，在主上的死亡凝视中不得不吐出几个字：“主上今晚穿的，甚是花团锦簇。”
赵得鹿身形一顿，就连他也没法用宣成邦是个大老粗没有审美来欺骗自己了。
最后还是郤姞冒死做主给赵得鹿挑了一件衣裳，虽然比赵得鹿平日的穿衣风格要华丽许多，但好歹并不夸张，与赵得鹿身上天潢贵胄的气质融合的十分巧妙。
绫罗绮丽中和一身杀气，如今的赵得鹿看上去像个高门士族里富养出来的公子哥。
他理了理腰间玉带，吩咐道：“去私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