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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红豆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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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口村的初夏比北京来得早。六月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热度，照得村口新修的小广场白花花一片。邵明川站在广场边缘的老槐树桩旁，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工人们忙碌地布置明天的开幕仪式。
"横幅再高一点！对，就这样！"
马老板的儿子——现在已经是"溪口人家"民宿的老板——站在梯子上指挥着，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溪口乡村图书馆开幕仪式"几个大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明川！这边！"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邵明川转身，看见俞晚枫从图书馆大门走出来，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三年的时间似乎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笑纹，让他看起来更加温和。
"电路检查完了？"邵明川迎上去，递过一瓶冰镇矿泉水。
"嗯，都正常。"俞晚枫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阅览室的灯有点接触不良，不过电工说明天上午能修好。"
邵明川伸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缕灰尘："孩子们的书架摆好了吗？"
"摆好了，小林带着几个志愿者在整理。"俞晚枫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猜怎么着？村里小学的校长说，明天要带全校学生来参加开幕式，还准备了朗诵节目。"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邵明川心头一暖。三年前，当他们决定将俞家老宅改造成乡村图书馆时，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热烈的响应。从县里的文化局到村里的老人孩子，所有人都为这个项目出谋划策，捐书出力。
"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兴。"邵明川笑着说。
俞母自从得知儿子要把老宅改造成图书馆，就全力支持，甚至捐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古典文学书籍。可惜因为身体原因，这次她没能亲自来参加开幕式，只托邵明川带了一幅亲手写的"书香门第"匾额。
"去看看红豆林吧。"俞晚枫突然说，"明天肯定没时间了。"
他们沿着新修的石板小径向村后的山坡走去。这条路是去年修的，方便村民和游客前往红豆林。三年前那几株幸存的野生红豆树，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片小有规模的林子——俞晚枫用科研经费在这里建立了保护基地，每年来考察两次。
"马老板说，最近有不少游客专门来看红豆。"邵明川边走边说，"村里打算开发一条生态旅游线路。"
俞晚枫点点头："挺好的，能给村里增加收入。"他顿了顿，"只要别过度开发就行。"
山路两旁的野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邵明川看着爱人专注观察路边植物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三年来，俞晚枫不仅成功培育出了耐寒的"天山相思"红豆品种，还因这项研究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奖。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单纯的记者转型为科普作家，那本与俞晚枫合著的《红豆》已经再版五次。
"想什么呢？"俞晚枫注意到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想我们第一次回来时的样子。"邵明川指了指前方，"记得吗？当时这条路还全是杂草，你差点被蛇咬到。"
俞晚枫轻笑出声："那条'蛇'后来证明是根枯树枝。"
"谁让你那么紧张，草木皆兵。"邵明川撞了下他的肩膀，"不过也难怪，那会儿你刚经历张教授那档子事......"
话没说完，俞晚枫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看。"
转过一个弯，红豆林豁然出现在眼前。与三年前相比，这里的树木明显茂密了许多，新栽种的树苗已经长到一人多高。林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俞青山红豆保护基地"几个大字，是县里特意批款立的。
"花开得真好。"俞晚枫轻声说，眼中闪烁着专业以外的情感。
确实，整片林子都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花海中，无数蝶形小花簇拥在枝头，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弱的香气。邵明川知道，再过一个月，这些花就会凋谢，结出鲜红的豆荚。
他们走到林中央的空地，那里有一座简朴的坟墓，周围种着几株特别茂盛的红豆树——是用俞晚枫从天山带回来的种子培育的，结合了本地红豆和"天山相思"的特性，既耐寒又保留了鲜艳的红色。
"爸，图书馆明天就开幕了。"俞晚枫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墓碑，"是按照您当年的想法设计的，有专门的儿童阅览区和农业科技区。"
邵明川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爱人对着墓碑絮絮低语，报告这几年的生活和工作。阳光透过红豆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俞晚枫的肩头，像一双温柔的手。
回村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放学归来的孩子。孩子们认出了俞晚枫，兴奋地围上来："俞教授！图书馆明天真的能借书吗？"
"当然。"俞晚枫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不仅有书，还有科学实验角，周末会有老师来教你们做简单的实验。"
"我要借恐龙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大声宣布。
"我想看《十万个为什么》！"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怯生生地说。
邵明川看着俞晚枫耐心回答每个孩子的问题，心中满是柔软。三年前那个在实验室里独来独往的科学家，如今已经能如此自然地与孩子们相处。变化不仅发生在俞晚枫身上——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顾抢新闻的记者，学会了放慢脚步，倾听每一个普通人的故事。
"晚枫！明川！"
小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已经从当年的助手成长为俞晚枫课题组的骨干，这次特意请了假来帮忙图书馆开幕。她快步跑来，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县电视台的人来了，说要采访你们！"
"不是说明天吗？"邵明川皱眉。
"提前了，说想拍点准备工作的镜头。"小林擦了擦额头的汗，"马老板让他们在民宿等着呢，你们快去吧。"
采访比预想的顺利。年轻的女记者显然做过功课，问题都围绕着乡村文化建设与科学普及，没有触及私人领域。直到摄像机关闭后，她才好奇地问："邵老师，听说您和俞教授是小时候的玩伴？"
邵明川看了俞晚枫一眼，得到默许后，坦然回答："是的，我们四十年前就在溪口村认识了。"
"真难得啊。"记者感叹道，"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友谊，现在还一起办公益项目。"
"是啊，真难得。"邵明川微笑，与俞晚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晚饭在"溪口人家"的大院里进行，长长的餐桌上坐满了人——图书馆的志愿者、村里的干部、县里的文化工作者，还有特意赶来的几位俞晚枫的研究生。马老板的妻子准备了丰盛的农家菜，自家酿的米酒一杯接一杯。
"敬俞教授和邵老师！"村长站起来举杯，"没有你们，村里哪来这么漂亮的图书馆！"
众人纷纷应和，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俞晚枫的酒量依然不好，两杯下肚就红了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邵明川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感受到熟悉的温度。
"大家静一静！"马老板突然敲了敲桌子，"我有件东西要给两位看。"
他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老旧的铁盒，打开后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整理老房子时发现的，压在床板下面。"
照片上是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并肩站在村口的槐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一个套着过于宽大的军绿上衣，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是......"邵明川的声音哽住了。
"你和俞教授啊！"马老板得意地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那会儿我比你们小几岁，但记得可清楚了。你们两个城里来的娃娃，整天形影不离的。"
照片在众人手中传递，引来一阵阵惊叹和笑声。邵明川小心地接过这张意外重现的时光碎片，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少年的笑脸。俞晚枫凑过来，呼吸间带着米酒的甜香。
"我妈拍的。"他轻声说，"记得吗？那天我们刚捉完泥鳅回来，浑身是泥。"
"记得。"邵明川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爸还说我们像两只泥猴子。"
照片最终回到了俞晚枫手中。他仔细地收进钱包，轻声道："终于又有一张父亲拍的照片了。"
夜深了，宾客陆续散去。邵明川和俞晚枫沿着新修的村道慢慢走回图书馆——今晚他们就睡在二楼的休息室里，为了明天的开幕式。
"紧张吗？"邵明川问，夜空中的星星明亮得不像话。
"有点。"俞晚枫罕见地承认，"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
"肯定会。"邵明川搂住他的肩膀，"村长说附近几个村的人都知道了，明天至少两百人。"
图书馆是一栋两层的仿古建筑，保留了原来俞家老宅的结构，但内部完全现代化。门前的空地上立着一块景观石，上面刻着"溪口乡村图书馆"几个大字，是请省里的书法家写的。
休息室很简单，两张单人床，一个书桌，窗外正对着那片红豆林。邵明川洗漱完毕，发现俞晚枫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张老照片发呆。
"想什么呢？"邵明川坐到他身边。
俞晚枫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想命运真奇妙。四十年前，我们在这间屋子里打地铺，偷偷看《西游记》，怕被大人发现。"
"现在我们是大人了。"邵明川轻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任何书。"
俞晚枫转向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明川，谢谢你。"
"突然这么正式？"
"如果不是你坚持要重建联系，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溪口村，不会发现父亲的笔记，不会......"
邵明川用一个吻打断了他的话，温柔却坚定："没有如果。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一起。"
窗外，一轮满月升上天空，银光洒在红豆林上，也透过窗户照进房间，将两个依偎的身影映在墙上，合二为一。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才七点钟，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穿透玻璃。
"这么早？"邵明川揉着眼睛拉开窗帘，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广场上支起了红色的充气拱门，摆满了塑料椅子，还有几个卖棉花糖和糖画的小摊贩，俨然成了一个小集市。
小林敲门进来，手里拎着早餐："快吃吧！县领导提前到了，九点就开始！"
开幕式比预想的还要热闹。不仅附近几个村的村民来了，县里市里的领导、媒体记者、甚至省图书馆都派了代表。小小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被安排在最前排，手里拿着志愿者发的小国旗。
邵明川作为主持人，穿着难得的正装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时有些恍惚。四十年前，他和俞晚枫是这里唯二的"外乡人"，被村里的孩子追着喊"臭老九的崽子"。如今，他们却成了全村人的座上宾，被笑脸和掌声包围。
"下面，请溪口乡村图书馆的发起人，著名植物学家俞晚枫教授致辞！"
掌声中，俞晚枫走上台。他今天也穿了正装，白衬衫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红豆胸针，是邵明川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这个从村里走出去的科学家。
"谢谢大家。"俞晚枫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这座图书馆是我和明川送给溪口村的礼物，也是完成我父亲的一个心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期待的脸："我父亲生前常说，知识改变命运。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村里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今天，这个遗憾终于可以弥补了。"
邵明川站在舞台侧面，看着俞晚枫流畅地讲述图书馆的构想和未来计划，心中满是骄傲。那个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话都会紧张的科学家，如今已经能够如此自信地面对人群。
致辞结束后是剪彩仪式。当红色绸带被剪断的瞬间，气球腾空而起，鞭炮声响彻云霄。图书馆的大门正式打开，人群如潮水般涌入。
邵明川和俞晚枫站在门口，看着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冲向儿童阅览区，大人们则好奇地浏览着农业科技和健康生活的书架。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给每一张兴奋的脸镀上金边。
"俞教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拉住俞晚枫的手，"还记得我吗？我是当年教你们认野菜的周婶啊！"
俞晚枫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老人："周婶！您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到你和明川现在这么出息，周婶高兴啊！你爸在天之灵也一定欣慰。"
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几乎每个老人都能讲出一段关于"俞画家"的回忆——他帮村里画墙报，教孩子们素描，过年时给每家每户写春联......邵明川惊讶地发现，在溪口村老一辈的记忆中，俞父不是那个低头认罪的"□□"，而是一个多才多艺、乐于助人的知识分子。
中午的招待宴席上，邵明川被灌了不少米酒，脸颊发烫。俞晚枫也好不到哪去，耳根红得像他研究的红豆。趁着众人不注意，他们溜出喧闹的院子，躲到了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里。
"呼——总算安静了。"邵明川瘫坐在长椅上，松了松领带。
俞晚枫在他身边坐下，也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说明大家重视教育嘛。"邵明川侧头看他，"高兴吗？"
俞晚枫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邵明川读得懂的情绪："嗯。感觉...完成了某种使命。"
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难得的清静。花园里新栽的花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和翻书声。
"对了，"邵明川突然想起什么，"我有个礼物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鲜红的豆子："猜猜这是什么？"
俞晚枫接过豆子，专业地检查了一番："天山相思的种子？不对，形状略圆......"
"是我们三年前在天山种下的那些。"邵明川得意地说，"上个月吴疆寄来的，说已经成功越冬并结籽了。"
俞晚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他小心地捧着那些豆子，像捧着无价之宝，"没想到真的能活......"
"就像你说的，有些联系看似断了，其实只是转入了地下。"邵明川轻声说，"现在它们重新发芽了。"
俞晚枫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无需言语，邵明川明白他想说什么——就像他们的感情，经历了二十年的分离，最终还是在命运的土壤中重新生根发芽，开出花朵。
"我们该回去了。"俞晚枫最终只是这样说，但握住了邵明川的手，"客人们会找的。"
下午的活动更加轻松。县里请来的文艺队表演了地方戏曲，村里的孩子们朗诵了诗歌，还有几个老人即兴唱起了山歌。邵明川和俞晚枫被拉去参加各种合影，笑容几乎僵在脸上。
傍晚时分，大部分宾客已经离开，图书馆里只剩下几个安静看书的孩子和整理书籍的志愿者。邵明川和俞晚枫坐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夕阳将红豆林染成金色。
"累了吧？"邵明川递给俞晚枫一杯茶。
"嗯，但值得。"俞晚枫抿了口茶，突然指向远处，"看。"
红豆林上空，一群归巢的鸟儿盘旋着，在晚霞中形成变幻的图案。微风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远处炊烟的气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的夏天，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躺在山坡上，梦想着遥远的未来。
"明川。"俞晚枫突然轻声唤道。
"嗯？"
"谢谢你带我回来。"
邵明川转头看他，爱人的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他伸手握住那只熟悉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和纹路："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等我，谢谢你还留着那颗红豆。"
楼下突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他们相视一笑，起身下楼去看个究竟。
儿童阅览区里，几个孩子围着一本立体书大呼小叫。看到他们进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俞教授，红豆真的能代表相思吗？"
俞晚枫蹲下身，与孩子们平视："当然。古代诗人王维就写过'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知道！"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举手，"邵老师给我们讲过这首诗！"
邵明川笑着加入他们："那你们知道为什么红豆能代表相思吗？"
孩子们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因为红豆的颜色像心脏，形状也像。"他指了指胸口，"古人认为，相思是从心里长出来的感情，就像红豆从树上长出来一样自然。"
"就像俞教授和邵老师一样吗？"小女孩天真地问，"妈妈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像红豆一样。"
邵明川和俞晚枫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笑了起来。
"是的。"俞晚枫轻声回答，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红豆，轻轻放在小女孩手心，"就像红豆一样。"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玻璃，照在那颗鲜红的豆子上，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孩子们惊叹着传递观看，而邵明川和俞晚枫站在一旁，肩并着肩，影子在地上融为一体，如同两棵根系相连的红豆树，在岁月的风雨中并肩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