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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靠近的温度 ...


  •   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农科院的大门,邵明川站在门外,手中紧握着那支漏墨的钢笔。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在门口来回踱步,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又消散。

      门卫认出了他:"又来采访俞教授?"

      "嗯。"邵明川点点头,喉咙发紧。

      "俞教授一般来得早,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实验室了。"门卫热情地指路,"东配楼您认得吧?"

      邵明川再次踏上那条通往东配楼的小路。干涸的喷水池边,几株残败的月季在寒风中颤抖,花瓣边缘已经发黑卷曲。他下意识摸了摸夹克内袋——那里除了钢笔,还装着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二十年前俞晚枫送给他的红豆。

      306室的门关着,他抬手轻叩,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开门的不是俞晚枫,而是小林。女孩今天扎着马尾辫,白大褂里面穿着件鲜红的毛衣,衬得肤色格外明亮。

      "邵记者!您来得真早。"她侧身让出通道,"俞教授在里间做实验,我这就去叫他。"

      邵明川走进实验室,发现今天的布局有些变化——昨天炸裂的培养皿已经清理干净,实验台上多了几盆小型盆栽,其中一盆格外引人注目:约三十公分高的植株,深绿色的叶片间挂着几串鲜红的豆荚。

      红豆树。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盆植物挪去。豆荚饱满发亮,在晨光中像一串微型灯笼。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了。

      "那是华南红豆,学名Ormosia semicastrata。"

      俞晚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邵明川熟悉的、讲解植物时的热情。他转身,看到俞晚枫站在里间门口,白大褂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晨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光。

      "不是我们小时候那种。"俞晚枫走近,在距离邵明川一米处停下,"那种叫相思子,学名Abrus precatorius,毒性很强。这种华南红豆虽然不能吃,但至少不致命。"

      邵明川注视着阳光下俞晚枫的侧脸,发现他右眉上的疤痕比昨天看起来更明显一些,像一道小小的闪电划过眉骨:"你还记得我差点吃红豆中毒的事?"

      "记得。"俞晚枫的睫毛颤了颤,"你发烧三天,你妈妈差点禁止你再见我。"

      那是1979年的夏天,他们十一岁。邵明川误以为红豆可以像绿豆一样煮来吃,偷偷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幸亏俞晚枫及时发现,硬是用手指从他嘴里抠了出来。但仍有几颗被咽下,导致他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我妈后来知道是你救了我,特意给你家送了一篮鸡蛋。"邵明川轻声说。

      俞晚枫嘴角微微上扬:"我爸爸舍不得吃,每天给我煮一个,说是'补脑子'。"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是他最后......"

      话没说完,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小林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俞教授,昨天的数据整理好了!"她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脚步一顿,"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俞晚枫迅速恢复了专业语气,"邵记者是来修钢笔的。"

      "哦!"小林眼睛一亮,"就是您说的那种特殊胶水对吧?我去准备!"她把资料放在桌上,快步走向储物柜。

      邵明川从内袋取出钢笔:"就是这支。笔杆裂了,总是漏墨。"

      俞晚枫接过钢笔,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裂缝:"英雄100,1980年产的。"他抬头看了邵明川一眼,"保养得不错。"

      "一直很珍惜。"邵明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林拿着一个小瓶子回来:"给???这是上次您从德国带回来的那种胶水对吧?"

      "嗯。"俞晚枫接过瓶子,"这种胶不会腐蚀赛璐珞材质,干了之后也保持透明。"他熟练地挤出一点胶水,用细针小心涂抹在裂缝处,"需要固定五分钟。"

      三人一时无话。小林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突然开口:"邵记者,您和俞教授以前认识吗?"

      实验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小时候是邻居。"邵明川抢在俞晚枫之前回答。

      "真的?太巧了!"小林眼睛睁大,"俞教授从来没提过——"

      "小林,"俞晚枫打断她,"去检查一下培养箱的温度记录。"

      "哦,好的!"小林识趣地离开了。

      俞晚枫低头专注地固定着钢笔,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邵明川注意到他的睫毛比一般人要长,小时候就常被误认为是女孩。

      "你的助手很热情。"邵明川试图缓解沉默。

      "嗯,刚毕业的硕士,很有潜力,就是话多。"俞晚枫的声音柔和了些,"她父亲是我大学导师。"

      "你...在哪个大学读的书?"

      "南林大。"俞晚枫调整了一下固定钢笔的夹子,"82年考上的。"

      82年。邵明川在心里计算着——那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二年。他记得自己曾往溪口村寄过三封信,全都石沉大海。

      "我......"他刚要开口,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

      俞晚枫示意他稍等,走过去接电话。从简短的对话中,邵明川听出是院办打来的,似乎有什么紧急会议。

      "抱歉,"挂断电话后,俞晚枫皱眉看了看表,"张教授临时召集项目组开会,我必须参加。"他指了指钢笔,"再固定十分钟就好了,小林会帮你处理。如果你急着用笔——"

      "没关系,我可以等。"邵明川说,"正好...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关于植物学方面的。我们杂志准备做一个自然文学的专栏。"

      俞晚枫的眼睛亮了一下:"自然文学?"

      "嗯,科学与人文的结合。"邵明川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拟的选题,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专业性方面有没有问题?"

      俞晚枫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选题很好。"他的手指在《植物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象征意义》这个标题上停留了片刻,"这个角度很特别。"

      "所以...你愿意当专栏的顾问吗?不需要太多时间,偶尔帮我审审稿就行。"

      俞晚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这是钱主任的意思,还是你的?"

      邵明川心头一跳:"我的。"他坦然迎上俞晚枫的目光,"钱主任更关心杂交水稻。"

      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掠过俞晚枫的嘴角:"我考虑一下。"

      "谢谢。"邵明川松了口气,"不急,你慢慢考虑。"

      俞晚枫点点头,匆匆收拾了几份文件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转身:"邵明川。"

      "嗯?"

      "那盆红豆,"俞晚枫指了指窗台上的植物,"是我从广东带回来的。它...喜欢阳光。"

      说完这句看似无关的话,他快步离开了实验室,白大褂的下摆在门口划出一道弧线。

      邵明川站在原地,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那盆红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个小小的信号,一个来自过去的密码。

      小林不知何时回到了实验室:"邵记者,俞教授让我帮您处理钢笔。"她拿起固定在夹子上的笔,小心检查了一下,"胶已经干了,我帮您装上墨水试试。"

      邵明川看着小林熟练地操作,突然问道:"俞教授经常提起那盆红豆吗?"

      "啊?"小林愣了一下,"哦,您说那盆华南红豆啊。那是俞教授的宝贝,谁都不让碰。去年有个实习生不小心碰掉了一个豆荚,被他训了一顿。"她压低声音,"其实实验室里比它珍贵的植物多的是,不知道俞教授为什么特别在意这个。"

      邵明川的目光落在那盆植物上:"他研究红豆多久了?"

      "从我认识他开始就在研究了。"小林将装好墨水的钢笔递给邵明川,"好像是他硕士论文的课题之一。听说他跑遍了南方的山林,就为了找特殊的红豆品种。"

      钢笔修复得很完美,裂缝几乎看不出来。邵明川在纸上试写了几下,墨水流畅均匀,不再洇纸。

      "真神奇,跟新的一样!"小林赞叹道,"俞教授平时就特别擅长修复东西,实验室里什么坏了都是他修。"

      邵明川想起小时候俞晚枫总能用最简陋的材料做出精巧的玩具——竹蜻蜓、芦苇笛、槐树籽项链。有一年冬天,他摔坏了母亲唯一的镜子,是俞晚枫用碎镜片和树胶重新拼好,还在背面画了一枝梅花遮掩裂痕。

      "他一直手巧。"邵明川轻声说。

      小林好奇地看着他:"您和俞教授真的是小时候的邻居啊?"

      "嗯,在一个小山村。"

      "怪不得。"小林恍然大悟,"俞教授从来不讲自己的事,院里没人知道他小时候什么样。"

      邵明川犹豫了一下:"他...在这里朋友多吗?"

      "朋友?"小林摇摇头,"俞教授独来独往惯了。张教授那派的人总排挤他,说他'清高'、'不合群'。"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俞教授的研究成果多,又年轻,有些人眼红罢了。"

      邵明川想起昨天见到的赵建国,那个过分热情的院办干事:"张教授和俞教授关系不好?"

      "表面客客气气,背地里..."小林突然住了口,"哎呀,我话说太多了。邵记者,您可别告诉俞教授我说这些啊。"

      "放心。"邵明川笑了笑,"我只是好奇老朋友这些年的经历。"

      小林看了看表:"我得去记录实验数据了。您要等俞教授吗?会议可能得一两个小时。"

      "不了,我还有工作。"邵明川收好钢笔,"能借张纸吗?我想给他留个便条。"

      小林递给他一张实验记录纸。邵明川想了想,写下:

      "钢笔修得很好,谢谢。关于专栏的事,不急,你慢慢考虑。另,那盆红豆很美,像我们小时候在山坡上见到的那种。——明川"

      他将便条折好交给小林:"麻烦转交给俞教授。"

      回杂志社的路上,邵明川的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深秋的阳光透过梧桐枝叶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黄叶,想起俞晚枫小时候总喜欢收集各种树叶,夹在书本里做成标本。

      "邵编辑!"小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钱主任找您!"

      钱主任的办公室门大开着,里面传出激烈的讨论声。邵明川走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高谈阔论——又是赵建国。

      "...张教授的意思是把报道重点放在创新性上,特别是与国外同类研究的对比..."

      邵明川敲了敲门框。钱主任抬头看见他,招了招手:"明川,进来。正好赵干事在这儿,我们一起讨论下张教授的专访。"

      赵建国热情地伸出手:"邵记者!又见面了!"

      邵明川礼貌地握了握手,发现对方掌心汗湿滑腻,像摸到了一条鱼。

      "明川啊,"钱主任推了推眼镜,"赵干事带来了一些张教授团队的最新研究成果,我觉得可以做两期连载。你先把俞晚枫的稿子放一放,集中精力准备这个。"

      邵明川接过赵建国递来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些数据...和俞教授的研究方向有重叠。"

      "科学本来就是互相借鉴嘛!"赵建国笑容满面,"老张的团队起步晚,但进展快,这就是体制优势啊!"

      邵明川注意到资料上几处关键数据与俞晚枫昨天提到的极为相似,只是表述方式略有不同:"这篇报道需要核实一些数据,我需要原始实验记录。"

      赵建国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个...有些涉及机密..."

      "明川,"钱主任打断道,"赵干事提供的材料已经经过农科院审核,你直接引用就是。"

      "作为记者,我有责任核实——"

      "邵记者是信不过我们农科院?"赵建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是说...俞晚枫跟你说了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邵明川直视赵建国的眼睛:"我只是遵循新闻职业操守。任何报道都需要多方核实,这是对读者负责,也是对科学家负责。"

      "好一个'负责'!"赵建国冷笑,"钱主任,你们社的记者都是这种工作态度?"

      钱主任的脸色变得难看:"明川,别钻牛角尖了。这样吧,你先按赵干事提供的材料写个初稿,有问题再修改。"

      邵明川深吸一口气,正要反驳,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钱主任接起来听了两句,表情变得古怪:"找你的。"

      邵明川疑惑地接过听筒:"喂?"

      "是我。"俞晚枫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显得有些遥远,"收到你的便条了。"

      邵明川背过身去,压低声音:"会议结束了?"

      "嗯。"俞晚枫停顿了一下,"关于那个专栏...我考虑好了,愿意试试。"

      邵明川的心跳突然加快:"太好了。什么时候方便详谈?"

      "今晚七点,农科院东门对面的茶馆如何?那里安静。"

      "好。"

      挂断电话,邵明川发现钱主任和赵建国都盯着他看,眼神狐疑。

      "俞晚枫?"钱主任问。

      "嗯。他同意担任我们自然文学专栏的顾问。"

      钱主任皱起眉头:"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专栏?"

      "昨天才定的。"邵明川面不改色,"您不是说要多开发特色栏目吗?"

      赵建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邵记者和俞教授关系不一般啊。"

      "老同学而已。"邵明川平静地回应,"就像您和张教授的关系一样。"

      赵建国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堆起笑容:"那是自然!科学工作者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他站起身,"钱主任,那我先回去了。报道的事就麻烦邵记者多费心。"

      等赵建国离开,钱主任关上门,表情严肃:"明川,我不管你和俞晚枫有什么私交,但张教授的报道是社里重点任务,你必须优先完成。"

      "我会按时交稿。"邵明川顿了顿,"但有些数据我需要亲自核实。"

      钱主任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问:"你和俞晚枫,真的只是老同学?"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邵明川的左胸口袋上——那里装着二十年前的红豆和刚修好的钢笔。他迎上钱主任探究的目光:"是发小。在一个村里长大的。"

      "那个年代..."钱主任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去吧,记得周五交稿。"

      走出办公室,邵明川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他回到座位上,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二十年来他收集的所有关于俞晚枫的信息:零星报纸上提及农科院年轻科学家的报道,学术期刊上俞晚枫论文的复印件,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俞晚枫在某个学术会议上发言的照片。

      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他不曾参与的、俞晚枫的人生。而现在,他们之间终于重新连接起一条细细的线,脆弱但坚韧,就像那支被修复的钢笔。

      傍晚六点半,邵明川提前来到约定的茶馆。这是一家老式茶馆,木桌椅被岁月磨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山水画。他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要了一壶龙井。

      七点整,俞晚枫推门而入。他换了身便装——深蓝色毛衣配灰色长裤,头发微微有些湿,像是刚洗过。在满室暖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比在实验室里柔和许多,甚至隐约有几分少年时的影子。

      "等很久了?"他在邵明川对面坐下。

      "刚到。"邵明川给他倒了杯茶,"会议顺利吗?"

      俞晚枫摇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张教授想把我的红豆杉项目并入他的团队,说是'资源整合'。"

      "什么意思?"

      "就是吞并。"俞晚枫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女婿赵建国没告诉你?"

      邵明川想起下午的事:"他给了我们一些数据,看起来...和你的研究很相似。"

      "那是我们三个月前就发表的结果,他们换了几个参数重新做了实验。"俞晚枫放下茶杯,"不过无所谓,科学真理不会因为权力游戏而改变。"

      邵明川注视着灯光下俞晚枫坚定的侧脸,突然想起十四岁的他在批斗会上倔强地仰着头,不肯承认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的样子。

      "我会如实报道。"邵明川说,"不管钱主任和赵建国施加什么压力。"

      俞晚枫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没必要为我得罪领导。这些年我习惯了。"

      "不是为你。"邵明川轻声说,"是为新闻真实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茶馆里老式座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俞晚枫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自然文学专栏的一些建议,我简单写了写。"

      邵明川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工整的手写笔记,分门别类列出了植物学与文学结合的各种可能角度,甚至还有几首手抄的古典诗词,都与植物相关。在最后一页,是一首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那句下面划了细细的线。

      "这些...都是你临时准备的?"邵明川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

      "昨晚睡不着,随便写了些想法。"俞晚枫移开视线,"不一定有用。"

      "太有用了。"邵明川真诚地说,"比我想象的深入得多。"

      俞晚枫的睫毛颤了颤:"你以前...文笔就好。记得你写的《我的家乡》被老师当范文在全班朗读。"

      邵明川心头一热——那是他们十二岁时的事,一篇普通的作文练习,他写了溪口村的槐树和山坡上的红豆林,还有他和俞晚枫在田间追逐的快乐时光。

      "你还记得。"

      "嗯。"俞晚枫的声音轻了下来,"记得很多事。"

      窗外的夜色渐深,茶馆里的客人来了又走。他们聊着专栏的构想,偶尔触及过去的回忆,又小心地绕开那个分离的雨夜。就像两个在薄冰上行走的人,既想前进,又怕冰面碎裂。

      "时间不早了。"快九点时,俞晚枫看了看表,"明天我还有早实验。"

      邵明川点点头,招手结账。走出茶馆时,秋夜的凉风迎面扑来,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冷?"俞晚枫问。

      "还好。"邵明川笑了笑,"北京的风比南方干燥。"

      俞晚枫突然解下自己的围巾——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看起来很柔软:"给。"

      "那你..."

      "我住得近。"俞晚枫不由分说地把围巾塞到他手里,"明天带到实验室就行。"

      围巾上带着俞晚枫的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像是松木混合着草药的味道。邵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围上了:"谢谢。"

      他们沿着人行道并肩而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一个岔路口,俞晚枫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我送你吧。"邵明川脱口而出,"这么晚了。"

      "不用。"俞晚枫摇摇头,"你方向反了。"他顿了顿,"专栏的事,随时联系。"

      邵明川点点头,却站着没动。两人之间似乎有无数未尽之言,却谁都没有开口。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晚枫。"邵明川终于打破沉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路灯下,俞晚枫的表情模糊不清。许久,他轻声回答:"就像那盆红豆,虽然离开了山林,但还是活下来了。"他抬起头,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你呢?"

      "我..."邵明川刚开口,一阵刺耳的自行车铃声打断了他。几个年轻人嬉笑着从他们身边骑过,留下一串放肆的笑声。

      等噪音远去,那一刻的勇气似乎也随之消散。邵明川只是说:"挺好的。就是...常常想起溪口村。"

      俞晚枫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也是。"他后退一步,"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俞晚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邵明川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那上面残留的温度和气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山坡,想起阳光下的红豆林,想起两个少年肩并肩躺在草地上,梦想着遥远的未来。

      而现在,未来已来。他们各自走过了漫长的路,却又奇迹般地在这个秋夜重逢,像两棵曾经共生的树,在分离多年后,根系依然在地下隐秘地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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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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