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校园篇:第六章 ...
-
每月最后一天，是全班换位置的日子。
纪云祈利落地将书桌从原来的位置搬到了左边后一排。新位置离旧座不远，没一会儿，他就整理好了。坐定后，他便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
笔尖在纸面划过，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纪云祈刚抬笔，突然，一阵桌椅挪动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一张桌子稳稳地靠了过来，与他的桌子严丝合缝地并在了一起。纪云祈抬眸一看——是林书淮。
“你找老师要求的？”纪云祈的眼睛仿若深秋山涧的潭水，幽寂清冷，带着一丝审视。
林书淮拉开椅子坐下，把桌面的试卷仔细归拢，慢慢道:“我理科不太好，你理综是全班第一，于是我请老师帮帮我。”
纪云祈的手指轻轻在桌面敲了敲，不紧不慢道:“上周周测，你的数学134，是全校第七。”数学老师每次宣布年级前十的成绩时，那大嗓门，纪云祈想不记住都难。
林书淮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数学还行，物理化学可把我害惨了，这两科成绩拖了我很大后腿。”说着，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可以选文科。”纪云祈垂眸，重新拿起笔，漫不经心道。
林书淮苦笑道:“理科以后比较好找工作，没办法，我没有得选。”
纪云祈闻言，沉默片刻，不再回话，转回头继续专注手中的习题。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两人相安无事，互不打扰，主要还是上周周末的活动比较多，落了很多额外练习没有写。
林书淮发现，纪云祈上课只有偶尔才会抬头，大部分时间做着自己复印的习题，似乎是有专门的老师，制定了专属的学习计划。
林书淮不禁感慨，家境优越的孩子，不仅拥有更好的资源环境，还一个比一个地上进，想不成为佼佼者都难。而他一个普通的学生，即使成绩不错，也只能跟着大众的潮流，按部就班学习、高考、就业。
会觉得不公平吗？
其实也还好，能够度过平凡的一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度过了漫长的一周，终于盼来了五一假期。
林书淮接了一份蛋蚝烧小吃摊的兼职。五一期间，夜市人流量很大，天气不算热。但是烤盘机冒出来的烟很熏人，加上冷冻生蚝的腥味缠绕，林书淮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想吃蛋蚝烧了，虽然他平时也吃不起。
终于熬到假期结束，拿了钱，回到学校上课时，林书淮甚至还能闻到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焦香味。
陆陆续续来到教室的同学，书包还没放下，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向同伴展示乘坐滑翔伞飞越地中海的录像，与此同时，还有人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从南法带回来的香水，塞到闺蜜手中……
林书淮不着痕迹地侧过身，目光悄悄越过桌面上堆积的书本，试图捕捉纪云祈的神情，暗自思忖着:会不会因为他和赵昱换了位置，纪云祈便不好分享他的假期经历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纪云祈低垂的眉眼，他正盯着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丝毫没有要与周围人交流的兴致。
不知为何，纪云祈明明还是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林书淮却觉得他今天的气压有点低。倒是也说不上不开心，只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
“看我干什么？”纪云祈冷不丁从手机屏幕抬起头，双眸直直看向林书淮。一瞬间，方才那丝低气压又忽然消散了，好似刚刚只是林书淮的错觉。
林书淮微微一怔，没想到纪云祈专心回消息的时候还能发现他，随即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假期有没有去哪里旅游，有没有想分享的事情？”
纪云祈鸦羽般的睫毛缓缓抬起，扫了一下周围，淡淡道:“这些有什么值得分享的。”
“好吧。”林书淮笑了笑，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随后便翻开笔记本，认真地做起自己的事情。
纪云祈是走读生，下午放学后便可正常回家，晚自习也可以申请居家修读。不过，只要没有比赛，纪云祈都会按时来上晚自习，九点半提前下课。
可今天下午放学后，纪云祈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没出现过。林书淮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目光总是不自觉飘向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忍不住猜测他会不会遇上了什么困难。其实纪云祈已经十七岁，心智身体都较为成熟，正常来说不可能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大概率是去比赛或者家里有事情没来。但是林书淮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任何一丝微小的不妙的可能，他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他甚至遇上公交车上啼哭不止的幼儿，都会一路观察对方的监护人，害怕这个孩子是被拐卖的。
他刚写好传给赵昱纸条，准备递出时，突然冒出一双手，在他桌面扣了扣，林书淮抬头一看——是班主任，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迅速把纸条攥进手里。好学生林书淮，在学校做得最出格的事，不过就是在上课时间偷偷写小纸条，因此他的耳尖瞬间染上绯红。
没想到，班主任并没有理会那张纸条，而是把林书淮叫到走廊，问他知不知道纪云祈去哪里了。
林书淮心里“咯噔”一下，连班主任都不知道纪云祈的去向，难道他既不是回家也没有去比赛？
还没等他多想，班主任便吩咐道:“如果你见到云祈，跟他说，他爸让他赶快回家参加宴会，家里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好的，我知道了。”林书淮乖乖应道。
“行，没事了，快回去学习吧。”班主任摆摆手。
回到座位上，林书淮满脑子都是纪云祈的身影。心里不断盘旋着各种念头:纪云祈可能去了哪些地方？他还在不在学校里？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林书淮顾不上交小练作业，便冲出门找纪云祈。
他心里清楚，也许纪云祈早就不在学校里了，但是行动起来会让他安心一点。
育英中学的校园很大，盲目地寻找很可能一无所获。思索片刻后，林书淮决定从教学楼出发，沿着大家平时活动最频道的路径，从东边开始绕一圈找，最后再回到教学楼。
距离最近的是图书馆，馆内十分安静，人寥寥无几，但是面积却很广阔。林书淮在里面快步穿梭，一边急切寻找，一边努力保持轻手轻脚，避免打扰他人。他从一楼找到五楼，期间只碰到了零星几人，却始终没有见到纪云祈的身影。
离开图书馆，林书淮径直走向一号食堂。此时上课铃已经响起，食堂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两个课间晚点的窗口开着，飘出阵阵香甜气息，卖的是绿豆粥豆腐花之类的糖水。
林书淮从食堂出来，来到艺术楼，一进门便听到流淌而出的悠扬琴声，原来是艺术团的学生在排练。排练厅里有不少穿着漂亮的女孩子，林书淮没有多看，他快速扫视一圈，确认纪云祈不在其中后，便马不停蹄赶去下一个地方。
随着寻找地方越来越多，始终不见纪云祈的踪迹，林书淮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等自己最后回到教室，发现纪云祈已经安然归来，又或者现在已经平安到家，即便自己这一番是白操心也没关系。
最后搜寻的地点是游泳馆。当林书淮匆匆赶到深水区时，一眼便瞥见泳池之中，有且仅有一道身影正在飞速游动。仅通过那熟悉的身形，林书淮瞬间便确定了他的身份，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地。
“纪云祈。”林书淮的呼喊在空旷孤寂的游泳馆回荡。可回应他的，只有泳池那一道道被划动的水花。水中的人仿若未闻，依旧不顾一切地奋力向前游去。
“纪云祈？云祈？”林书淮提高音量，再次呼喊，然而那道身影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这不对啊，这般漂亮还带着十足狠劲的泳姿，除了纪云祈，不会有别人了。
林书淮把上衣脱了下来，准备下水。
他的泳技没有纪云祈那么好，也还没有取得深水区游泳资格证，只敢扶着扶手踩着楼梯慢慢下水。
就在刚刚触碰到水面的瞬间，林书淮的脚踝突然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
纪云祈破水而出，将额前湿发撩向脑后，露出深邃立体的脸庞，开口道:“干什么？”
纪云祈的声音有些沉闷，眼神仍锐利，只是眼角微微泛红，像是被水长时间浸泡后的疲惫，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累了吗？上来吧。”林书淮轻声道。
纪云祈松开了抓住林书淮脚踝的手，略微沙哑的声音低沉道:“不用你管。”
话语间，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紧实的胸膛上。
林书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疼惜，道:“你不是想游泳，你只是不开心了。”
不等纪云祈回答，林书淮便朝他伸出了手，柔声哄道:“我买了甜的豆腐花，上来尝尝吧？不然就要凉了。”
纪云祈盯着面前清瘦如素玉的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将左手搭了上去，没有使力，自己沿着楼梯慢慢走上来了，偏过头移开视线，淡淡道:“本来就是冷了才好吃。”
林书淮闻言不禁露出笑意，“下次吧，这次你刚游完泳。”
林书淮奔波了一路，那碗在一号食堂买的豆腐花却没有散。瓷白的豆花，宛如一块凝脂美玉，静静卧在塑料碗中，醇厚的红糖浆淋在上面，如琥珀般晶莹剔透，丝丝缕缕浸润其中。
纪云祈披着林书淮递来的浴巾，坐在泳池边的木长凳上，慢条斯理地吃着豆腐花。入口即化的豆腐，裹挟着馥郁香甜的糖浆滑入胃里，纪云祈原先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豆腐花一碗不大，没几口，纪云祈便吃了个干净。随后他便被林书淮边催边哄着去淋浴间，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洁爽的衣服。
纪云祈收拾好出来，看到林书淮站在门口，夜晚的风轻轻撩动着他身上的白T恤，勾勒出劲瘦的线条，轻柔的黑发在额间微微拂动，神情温和，仿佛已经在那等了他很久。
林书淮没有提起他父母和宴会的事，只是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去一个地方。
早晨回信息时透露的气息早已表明纪云祈的态度，因此林书淮不必过多询问，纪云祈也没有拒绝，只要不回去，去哪里都无所谓。
出乎纪云祈意料的是，林书淮带他来到了体育馆的天台。这里零星堆放着一些垫子，是瑜伽社的同学们重修教室时暂放的。林书淮挑出两个干净一点的瑜伽垫，在空地仔细铺好，而后拉着纪云祈躺了下来。
今晚的天空澄澈无云，抬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黑幕仿若深邃的海。数不清的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好似被宇宙遗落的点点碎钻。微风拂来，带来暮春独有的草木的清新，空气中弥漫着夜的静谧与安宁。
林书淮将手垫在脑后，偏过头，目光落到纪云祈身上，悠悠说道:“虽然这样美丽的天空一直都在，但是你很少抬头看吧？”
“确实。”纪云祈轻声应道。他不是在学习、训练，就是在比赛、宴会，他的生活太繁忙，太丰富，丰富到忘了，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简单又纯粹的美景。
林书淮微微仰头，目光望向星空，思绪似乎飘远了:“我家附近有一座小山坡，那里有一个亭子，很安静，没有摔瓶子的刺耳声，也没有街坊邻居的吵架声。每当我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就会到那里坐坐。山坡上的遮蔽物少，视野特别辽阔，星星也比这里更多、更亮。”
“是吗？”纪云祈沉默了一会，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忽然开口道:“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到游泳馆或者马场运动，一直练到忘记身边的所有事情，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我以为自己只是喜欢独处，需要借助运动消耗过剩的精力，直到今天你说出来，我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不开心。”
“有时候，情绪就是这样难以察觉。”林书淮眺望着星空，眼神透着几分放空与游离，语调不自觉低缓，“所以，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不要闷在心里，去做点真正喜欢的事情。”
“比如说吃豆腐花么？”纪云祈挑了挑眉，竟然调侃起自己来。
“哈哈……”林书淮不禁笑出声来。
笑罢，两人静静躺在垫子上，彼此相顾无言，全身心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放空思绪。此刻，没有令人喘不过气的生存压力，也没有复杂虚伪的人际关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及这片浩瀚而纯粹的天空，时间也在这一刻悄然停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