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泡沫 ...
-
“小谢啊，今天叫你来呢是有件事儿想商量。”组长放下茶杯，终于抬起头看着谢弦，“公司的情况，你最近有听说吧？”
时间刚过午后，空气稠得能沾住喉咙，即使组长办公室开了加大功率的空调，谢弦依旧觉得憋闷。组长是个爱喝茶的外地人，办公桌上堆了些瓶瓶罐罐的茶叶，那罐头下压着一叠薄薄的纸，其中一份上就印着谢弦的名字。
办公桌另一边，谢弦低垂着眼，已经听不见组长那一张一合的嘴里吐出的是什么话术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出神地看着组长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的指节。
“…总之先把手头上的工作都交接一下。”组长以为他备受打击，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现在才月初，但这个月工资也会照常开给你，算是公司对你这几年的补偿。你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别灰心，好好找新工作。”
“明白了，谢谢组长。”谢弦终于收回心神，只是平淡起身，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回去时，已经有一个局促的新人站在工位边等待，不过谢弦看得出来，这种局促大概率不是因为对前辈的敬重，倒更像是感到同情却又不好说什么来安慰，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
他走过去，对那个新人笑了笑：“别紧张，需要交接的内容并不多，也不是很复杂。”
对于被辞退这件事，他从听说公司要开分部时就早早就有预感了，所以保持在一个心如止水的状态。他也不想问为什么，毕竟翻来覆去总是那些话术和苦衷，翻译过来就是公司没钱养那么多人了，所以你滚蛋吧。
交接完业务，收拾好东西，回到家天已经黑，谢弦打开灯，重重靠在沙发上。
刚想打开手机刷会儿剧，屏幕亮起却赫然是母亲的两条未读消息，他迅速熄了屏，不愿再看。
新工作怎么找，没存款有负债该怎么生活，父母那边要怎么应付，这些事他一件也不想考虑。
至少今晚，谢弦想睡个好觉。
不知在沙发上发了多久的呆，谢弦突然听到“叮咚”一声，似乎是手机来了消息。
这个点爸妈已经睡了，会是谁发的？难道是终于有朋友关注到他朋友圈的伤感文案，打算半夜来安慰他一番吗？
“烧烤店八折优惠活动，什么啊…”
原来只是楼下烧烤店老板群发的广告，他看了一会儿，关掉，继续发呆。
两分钟后，他又翻身坐了起来。
低配的人生与特价的烧烤，听起来好像也不错，刚好能庆祝一下自己失业生活开始。想到这里，他胡乱套上鞋子，扯上外套。
这将是谢弦此生做过最值得后悔的一个决定。
“大哥，怎么办啊？”
凌晨郊外的废弃水库，黑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低伏着身子悄悄前行着，问话的正是高的那个。
他们手中拖着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的东西重量似乎不小，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问问问，就知道问，白长这么高了！”偏矮小的男人脸上有着与体型不符的凶恶，他狠狠踢开一个水边拦路的鱼桶：“赶紧干活，天亮之前找个地方把他弄下去。”
说罢他似乎是怒气上头，又踹了袋子几脚发泄：“*的，怎么看着年轻力壮，摔一下就死了……”
高瘦的男人哆哆嗦嗦跟着，不敢放过身后任何风吹草动：“咱们不会被发现吧…”
他话音未落就挨了一脚。
“别说晦气话！他一个醉鬼，半夜摔死滚到河里也没人会怀疑。更何况这里荒郊野外，谁能找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拖着袋子前进，矮小的男人最终找到个水位看起来比较深的地方，招呼着同伴拉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丢了进去。
“腿上绑石头没有？”
“绑了，绑了大哥，绝对飘不起来！”
“赶紧走。”
“大哥等等我！”
“拿上袋子！拿回去烧掉。”
……
一连串压低声音的咒骂过后，废弃水库再次恢复了宁静。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袋子里的东西沉下去的地方，泛起了轻微涟漪。
谢弦是被水呛醒的。准确来说，他一直都留有微弱的意识。
他不过是想下楼吃个串儿，喝点小酒解闷，好暂时忘记自己失败又可笑的失业人生。那两个歹徒用刀尖对准他时，他真的很想说，我自己都还欠一屁股房债，你们从我这抢不到钱，要继承一下我的账单倒是可以。
那个高个子伸手推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抗就向后躺了下去，本意是装一下死，结果这一下就摔得眼冒金星灵魂出窍。
身体是什么时候变这么脆的？
想来一定是因为在狗公司加班加太多了，这下恨公司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不过很快，剧烈的痛苦就由不得他过多思考了，他开始痉挛，缺氧与呛水的双重痛苦不断折磨着他。四肢终于有了动弹的力气，却是因为一阵阵的抽搐。
电视剧里安静沉入水底是假的。
耳边世界好似在爆炸，肺里像扎入了一万根钉子。
灵魂在此刻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受难，另一半在旁观。
谢弦剧烈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串泡沫。如果有一点点光的话，他大概会看到这串泡沫是带着些粉色的。
此刻没有光，他也错过了这种残忍的梦幻。不过他能感觉到那种味道—铁锈，混合着一些藻臭的味道，绝望的味道。
原来溺水时人会咳出血来。另一半灵魂如此想到。
幸运的是，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多久。
大脑的运作如此奇妙。当这一个系统开始崩溃时，连那种侵入四肢百骸的疼痛都会失真，会成为一种印象而非切身感觉，然后缓缓被无数思绪与记忆的乱流冲散。
最终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在这平静中听到了一点声响，不是水声，倒像是上帝为他宣读判词前落下的锤音，如果世上真的有上帝。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某辆摩托车轰鸣的尾音，不如上帝，但也还不错。
谢弦终于闭上了眼。
自己的一生，结束了。
被两个皮肤对空气流动不甚敏感，也找不到颈动脉位置的人结束了。
他感到甚是滑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