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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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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下了三天,山路泥泞得像是被人泼了油。
陈三刀拄着根用树枝削成的拐杖,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
柳青有点不放心,根在他一旁搀扶着他。
“翻过前面的山梁应该就是义军哨卡。”老胡喘着粗气指向前方。
柳青却拽住正遇向前的陈三刀,不让他再往前走,“别动。”
然后蹲下身来,检查陈三刀的伤口,那里现在在渗血。
明明柳青的指尖是冰凉的,但陈三刀却感到一阵灼热,不是伤口上。
“再走半里地,”她抬头,看着陈三刀,“你这腿就要不了了。”
“那就在这儿等死吗。”陈三刀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漕帮的追兵不会等我们伤好的。”
阿棠搀扶着义军姑娘林秀走过来。
林秀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很亮,“我们再坚持一下,哨卡里有药。”
她说话时,胸前的绷带又渗出一片鲜红。
赵铁匠默默走到陈三刀前面蹲下,示意他上来。
陈三刀皱眉道:“用不着……”
“上来。”赵铁匠打断他,声音很低,但却不容置疑。
松树林静得诡异,只有雨滴从针叶上滑落的声响。
对峙了一会,陈三刀还是妥协了,他知道,这是为他好。
又过了好一会。
小七继续在前面探路,老胡却突然拽住他后领,把他扯了回来,“等等。”
他眯起昏花的眼睛看向树梢,那里系着根几乎透明的细绳,绳上拴着几个空竹筒,在风中微微摇晃。
是绊雷。
赵铁匠把陈三刀放下,又从怀里掏出块黑铁腰牌挂在树枝上。
腰牌在风里打着转,露出“朔北军”三个斑驳的字。
树丛里立刻传来机弩上弦的咔嗒声,问,“什么人?”
“逃难的。”老胡高声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我们带伤员来投奔郑将军。”
沉默片刻后,两个穿蓑衣的汉子从林中钻出来。
领头那个扫视众人,目光在林秀脸上停留片刻:“林姑娘?”
确认是林秀后,他的声音激动起来,“郑将军找您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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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刀坐在帐篷里,看着柳青跟义军的郎中因为上药在那争吵。
老郎中手上青筋暴起,气的手上的动作都狠了不少,药杵在石臼里捣得咚咚响。
“伤口要先清创再缝合。”柳青夺过老郎中的药罐,鼻翼翕动,得出结论,“再说你这药膏都发霉了。”
老郎中气得胡子直翘,他行医几十年了,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质疑医术,唾沫星子飞溅,“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是我祖传的金疮药,我爹当年在边关……”
林秀掀帘进来时,两人还没争执出结论。
林秀身后跟着个高大男人,男人左脸处有道疤从额角划到下巴,像被人用毛笔狠狠画了一撇。
“郑将军。”老胡认出来来人是谁,立刻站起来抱拳,动作间牵动了肋间的伤,疼得他嘴角一抽。
“胡老哥。”郑将军还礼,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是你们救了林秀?”
小七躲在阿棠身后偷看,突然被郑将军盯住:“这孩子……”
他像是想到什么了,声音突然变得危险,“是不是在漕帮待过?”
帐篷里瞬间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小七嗓子发紧,手指揪着阿棠的衣角,“我偷过他们的腰牌……”
听后郑将军大笑起来:“好,偷得好!”
他拍拍小七的肩,力道大得让小七一个趔趄,“去灶房找老王,就说我让他给你盛碗肉汤。”
小七这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懵懵懂懂的走了。
接着他从木箱里拿出半截玄铁令牌:“诸位可知,漕帮为何会紧追你们不放?”
令牌上写着“漕运总督”四个字。
“朝廷要剿义军,漕帮负责运兵粮。”郑将军冷笑,“可令牌丢了,三十万石军粮就卡在沧州动不了。”
柳青突然反应过来,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小七偷的那块铜牌……”
“是副令。”郑将军点头,手指在令牌上摩挲,“现在,他们以为令牌在你们手里。”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像受伤野兽的哀嚎。哨兵冲进来,满脸是汗:“将军,山道发现漕帮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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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楼上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山壁,投下摇曳的阴影。
陈三刀趴在岩石后,看着下方蜿蜒的火龙,那里至少有两百名漕帮精锐正沿着山道推进,他能看见铁甲上反射着的光。
领头的刀疤脸男人是上次在船上的那人,他只剩一条胳膊,空袖子在风里猎猎作响。
赵铁匠目测道:“二十张硬弩,三十把朴刀,后面还有绊马索。”
郑将军在一旁擦拭着长枪,枪尖在火光下闪着寒光,“能守三天。”
“那三天后呢?”阿棠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衣角。
没有回答,但众人都知,三天后……
林秀解下腰间皮囊,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粉末,“我和斥候队从后山绕出去,烧他们的粮草。”
“不行。”老胡和郑将军同时开口。
老头咳嗽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你那伤口刚结痂……”
柳青也在此刻站了起来,衣袍无风自动,“我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
陈三刀一把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柳青皱眉,“你疯了?”
“我懂药理,”柳青甩开他的手,取出几个瓷瓶,瓶身贴着褪色的红纸,“也能配迷烟。”
“等下让阿棠帮我打下手,赵铁匠负责开路。”
她瞥了眼陈三刀的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伤员就老实待着。”
郑将军沉思片刻,解下佩刀递给柳青。
刀鞘上的皮革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铜钉:“刀柄里有沧州布防图,等突围出去后,务必送到南岭义军大营。”
老胡往腰处别上短刀,“老夫也……”
“您留下。”柳青打断他,声音柔和了下来,“小七需要人看着。”
陈三刀突然一拳砸在岩石上,他在恨,恨自己这一身伤,恨自己现在是个累赘。
但他也知道柳青说的是对的,自己这腿根本走不了山路,强行过去也只是累赘。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柳青他们三人消失在岩缝间的小路里。
陈三刀坐在箭楼上,盯着远处漕帮的篝火。小七蜷在他脚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馍,嘴角还沾着肉汤的油渍。
“当年在朔北军……”老胡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我们也这样守过谷。”
陈三刀没接话,他看见远处山道上闪过的一点银光,可能是柳青的针,也可能是露水,或者只是他眼睛的错觉。
他不知道柳青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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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支火箭射上来时,拖着长长的尾焰,像坠落的流星。
刀疤脸男人的吼声打破了寂静:“交令牌,否则一个不留。”
紧接着,箭雨倾泻而下。
陈三刀拖着小七滚到护板后,木板瞬间钉满箭矢,像只刺猬。
赵铁匠抡起磨盘大的石块砸下去,惨叫声中,云梯被推倒,在崖壁上摔得粉碎。
“省着点箭。”郑将军一枪挑落爬上墙的敌人,“等他们第二波……”
爆炸声突然从山道后方传来,地动山摇。滚滚浓烟中,漕帮的粮车燃起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陈三刀心脏狂跳,笑了,他知道,是柳青他们得手了。
混乱中,刀疤脸男人突然带人冲向岩缝方向。
陈三刀瞳孔骤缩,那是……柳青他们回来的路。
他坐不住了,抓起弩箭跃下箭楼,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伤,老胡的吼声和箭矢破空声都在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如雷的心跳。
他要去找柳青。
岩缝处,柳青正被四五个漕帮人围攻。她左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指尖滴落。银针已经用尽,布包空空如也。
疤脸男人的刀高高举起,刀身上映出柳青苍白的脸——
陈三刀的弩箭先一步穿透他喉咙。
“你……”柳青看着踉跄冲来的陈三刀,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腿不要了?
陈三刀拄着染血的刀站稳,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不要了。”
这个笑容,在柳青有点傻气,但她的心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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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传来鸣金声,漕帮残部开始撤退。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喘息。
战后清点伤员,义军折了十七人。
此刻尸体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盖着破旧的草席。
林秀给陈三刀重新固定夹板时,小七慌慌张张冲进伤兵营,差点就被门槛绊倒,“陈大哥,柳姐跟郑将军吵起来了。”
大帐里,柳青正把布防图拍在案上,“现在送图就是送死,沧州肯定有埋伏。”
郑将军沉着脸,他知道,但必须送,“但南岭大营等不起。”
“但……”
“我去。”陈三刀掀帘进来,打断柳青要说的话,“漕帮认得你们,不认得我。”
柳青猛地转身,眼圈发红,声音发狠,“你去,你拿什么去,靠着你的瘸腿爬着去?”
“骑马去。”
陈三刀安抚着柳青,待她情绪冷静后看向郑将军,声音平静得可怕,“但要借您一样东西。”
他指向帐外,那里赵铁匠正在磨他那把斧头,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夜风卷着焦糊味掠过营寨,远处传来孤狼的嚎叫,凄厉悠长,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提前唱起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