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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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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刀是在浓重的血腥味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被帐篷破洞处漏出的阳光晃了眼,刚有动作,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看去,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
“醒了。”柳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坐在矮凳上,手里碾着药草,看起来满脸憔悴。
“再晚半天,”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沙哑难听,“这腿就得锯了。”
陈三刀撑起身子,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问 ,“老胡呢?”
“隔壁帐里喘气呢。”柳青把药碗怼到他嘴边,“谢衡的玉佩,赵铁匠带回来了。”
“嗯。”
药很苦,陈三刀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尝到了铁锈味,原来是自己把口腔内壁咬破了。
把碗放在一侧,他从枕下摸出染血的布防图:“南岭大营……”
“知道了。”柳青打断他,“郑将军已经调整部署,漕帮和朔北军五日后合围,我们明天转移。”
帐外突然传来嘈杂。
下一秒,阿棠掀开帘子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柳姐,小七发热说胡话,一直喊什么令牌……”
不等他说完,柳青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瞪了陈三刀一眼,“敢下地就把你腿锯了。”
她的眼神十分凶狠,但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陈三刀等她走远后,慢慢挪到帐边掀开一角,营寨外乱哄哄的,妇孺在收拾行装,锅碗瓢盆碰撞出慌乱的声响。
赵铁匠又在磨刀,看样子是一把新打的阔刃剑。远处的箭楼上,郑将军和林秀在争论着什么。
陈三刀眯起眼,看见林秀把一个皮囊塞给郑将军,那形状是
“漕帮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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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伤兵营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
陈三刀拄着拐杖溜了出来,看见小七独自蹲在灶坑边,拿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
小七抬头时,眼睛亮得反常,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发了高热:“陈大哥,我偷听到件事儿。”
“说。”陈三刀蹲下身,腿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那令牌不是漕帮的。”小七压低声音,呼出的气带着不正常的灼热,“我听他们说是朔北军调兵的虎符,能号令三万边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郑将军想用它诈开沧州城门。”
陈三刀心头一跳:“你从哪听来的?”
“林姐姐跟阿棠姐说悄悄话,我……”小七突然噤声,惊恐地看向他身后。
柳青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小鬼头,该喝药了。”
等小七不情不愿地走了,柳青才转向陈三刀:“郑将军找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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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烟雾缭绕,沙盘上的小旗插得密密麻麻。
郑将军正在调整一处地形,见他们进来,直接推过一块木牌:“明日寅时,你俩跟赵铁匠护送妇孺走密道。”
木牌上刻着“南岭”二字。
陈三刀没接,问,“老胡呢?”
“带死士拖住追兵。”郑将军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林秀跟主力佯攻沧州。”
柳青突然问:“令牌怎么用?”
帐内一静。
郑将军的手指在沙盘边缘敲了敲:“你不需要知道。”
陈三刀和柳青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出手,陈三刀的拐杖扫向郑将军下盘,柳青的银针抵住他喉结。
“你不是郑将军。”陈三刀,“他右手虎口有伤口,你没有。”
“郑将军”突然笑了。
他慢慢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林秀苍白的脸,“果然瞒不过陈镖头。”
柳青的针往前送了半寸,针尖已经刺破皮肤,冷声道,“解释。”
“郑将军三天前就死了。”林秀的声音像淬了冰,“沧州送来的酒里有毒。”
她指向沙盘,“现在朔北军前锋距此二十里,我们必须……”
号角声骤然撕裂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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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西门已经起火,黑烟如巨蟒般扭动着升上天空。
陈三刀趴在箭楼上,看见黑压压的敌军如潮水般涌来。
“朔北边军……”赵铁匠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果然勾结漕帮。”
柳青正在给伤员分毒药,小小一粒,藏在牙后就能瞬间毙命。
总好过被抓住折磨好。
阿棠抱着小七躲在粮车后,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顺来的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秀一身戎装冲上箭楼,红衣猎猎:“按计划行事,妇孺从东密道走。”
“哪还有密道。”老胡啐出一口血沫,花白的胡子沾满了血,“三个出口都被堵了。”
一支火箭呼啸着钉在楼柱上,火苗瞬间窜起三尺高。
陈三刀抢过林秀的佩刀,一刀劈开沙盘。
“不是合围。”他指着被劈成两半的模型,“你们看地形,朔北军故意留了北面缺口。”
柳青立刻会意:“围三阙一……他们在谷地设了伏兵。”
林秀脸色煞白。
现在突围是送死,死守更是死路一条。
他们……
小七突然从阿棠怀里钻出来,举起那块铜牌:“我……我能混出去,漕帮的暗号我会!”
“不行。”阿棠一把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
她不想在看见孩子去死了。
“让他说完。”陈三刀蹲下来平视小七,视线与小七齐平。
小七的声音在发抖:“他们说……只要带令牌的人现身,就会放过百姓……”
柳青猛地揪住小七衣领,问,“谁说的?”
“昨……昨天来送菜的驼背……”小七吓得结巴,“他腰带上有……有漕帮的结……”
林秀突然解下佩刀扔给小七:“带几个人,换流民衣服。”
她转向陈三刀,眼神决绝,“你们护着妇孺往北走,我扮传令官引开追兵。”
“不行,你是在找死”老胡暴喝一声。。
林秀笑了。
她掀开甲胄,露出腰间渗血的绷带:“沧州那一刀……”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早就不成了,这条命,能杀出一条血路,也行。”
箭楼轰然倒塌,陈三刀看见她单枪匹马冲向敌阵,红衣如血,在火光中燃烧成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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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谷的雾气救了他们。
三百多妇孺在崎岖山路上蠕动,动作不快。
赵铁匠背着昏迷的老胡走在最前,他的血顺着赵铁匠的脊背,往下淌。
陈三刀断后,受伤的腿一直没有好好治疗,应该是瘸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柳青的银针已经用完了,现在手里握着把豁口的柴刀,刀刃上满是缺口。
阿棠搀着个瞎眼婆婆,老人的手颤抖的指向前面,“还有三里……前面就是……”
这时,密林间响起弓弦声。
陈三刀本能地扑倒身侧的人,箭矢擦着他头皮钉入树干,差一点。
二十多个黑衣刀手从树顶跃下,领头的疤脸男人只剩一只眼,正是茶棚逃走的三角眼。
“令牌交出来。”他狞笑着举起弩箭,“否则……”
小七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手里举着铜牌:“在这儿。”
疤脸一愣,随即狂笑:“小杂种果然……”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赵铁匠的斧头旋转着劈进他胸口,带出一血花。陈三刀趁机抢过弩箭,一箭射穿两个刀手,箭矢入肉的闷响令人牙酸。
混战中,小七被人撞倒在地。
铜牌掉了出来,被摔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薄绢,根本不是什么令牌,那是南岭兵力部署图。
“调虎离山……”三角眼临死前嘶吼,血沫从嘴角涌出,“你们……好算计……”
最后一个刀手倒下时,几人瘫坐在地上。
远处沧州城方向升起狼烟,隐约传来喊杀声。
柳青瘫坐在地,突然抓住陈三刀的手往地上放:“你摸。”
地面在微微震颤。
不是追兵,是大队骑兵奔腾的动静。
“南岭援军?”阿棠满怀希望地问,眼睛亮得惊人。
赵铁匠摇头,脸色难看至极,“是……朔北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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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洞可以藏身。
夜已经深了。
小七蜷在阿棠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铜牌。老胡发着高热说胡话,一会儿喊“将军小心”,一会儿骂“漕帮狗贼”。
陈三刀倚靠在洞壁上,看着柳青就着火光给自己换药。她的手指冻得发红,动作却依然稳当。
“明天我去引开追兵。”他突然说。
柳青头也不抬:“腿都瘸了还逞能?”
“总得有人……”
“闭嘴。”
柳青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看着陈三刀,“……要死一起死。”
洞外下起雪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无声地落在血迹斑斑的大地上,像是要掩盖这一切的杀戮与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