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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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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整整一夜,现在看去,洞口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
朔北军的铁骑此刻应该在搜山,赵铁匠说,“最多两个时辰。”
赵铁匠没说完的话,大家都知道,最多两个时辰,朔北军定会找到他们 。
赵铁匠把最后一块干粮掰成几份,分给周围几个人。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很快凝成霜,“我们现在,怎么做?”
老胡挣扎着坐起来,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渗出血来,又染红了绷带,很快又凝成冰渣。
“老子……去引开他们……”他的声音嘶哑。
“省省吧。”柳青把他按下去,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
然后转头看向洞外,晨光在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你现在站起来都费劲。”
阿棠把小七搂进怀里,小七冻得嘴唇发青,却还死死攥着那半块铜牌不撒手。
陈三刀突然伸手,朝小七道:“给我看看。”
他的声音很轻,但洞内很静,这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
陈三刀接过那块铜牌,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但有一角翘了起来。
陈三刀接过柳青递来的银针,挑开铜牌表层的鎏金,底下刻着的是“漕运密道”四个小字。
这是……
“沧州水门的钥匙。”老胡认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精光。
他挣扎着要起身,被赵铁匠一把按住。
只好又躺下,“当年漕帮建城时留的暗渠……”
但经他刚才的动作,伤口又裂开,而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地上,“通……通刺史府后院。”
陈三刀慢慢握紧铜牌,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铜牌滴落。
“也就是说……”
“能直捣黄龙。”赵铁匠的斧头在地上划出三条深深的沟壑,形成简易的进攻路线。
“但至少需要三个人:一个开水闸,一个守退路,一个杀刺史。”
洞内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火堆噼啪作响,火星溅到小七的破棉袄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洞,但他浑然不觉。
“我去杀刺史。”
柳青冷笑一声,银针作势要在他腿上扎,“就你这瘸腿?”
“所以,你跟我一起。”陈三刀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腰间鼓起的药包上,“听说刺史府有座药库,藏着西域来的曼陀罗粉。”
柳青看着他,不说话良久,她说,声音轻得像雪落,“一个时辰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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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城里的雪,下的比山里还要大。
陈三刀趴在刺史府对面的茶楼屋顶,腿上的伤口已经冻得麻木,但这种麻木反而让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府门前几个带刀侍卫的呼吸声,角楼弩手拉弦的轻响,甚至厨房飘来的羊肉汤气味,他都清晰可辨。
“酉时换岗。”柳青在他耳边低语,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混着雪水的清冽,形成一种奇特的冷香。
“厨房往西院送饭的队伍里有我们的人,腰间系蓝布带的就是。”
陈三刀没应她,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学医?”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淹没,但柳青听见了。
柳青愣了一下,把一包药粉塞进陈三刀腰带,手指在他腰间停留了片刻。
为什么,柳青也不知道,可能是……
“因为看不惯人死。”她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陈三刀从未听过的疲惫,“尤其是蠢货。”
陈三刀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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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时,一队挑着食盒的杂役从侧门进府。
陈三刀和柳青借着夜色翻过后墙。
“我们分头行动。”柳青指了指东边的水榭,“我去开闸门,你……”
她话音未落,陈三刀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他说,“一切小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上。
“要小心的是你。”
柳青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回廊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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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刀按老胡说的路线摸到窗下时,里面的两个人正在争吵。
“……南岭已破,我们何必再追剿残寇?”
“你懂什么,”另一个阴冷的声音道,“令牌不到手,三万边军如何交代?”
窗纸映出两个人影:一个胖如肉山,应是沧州刺史;另一个瘦高男子背对窗户,腰间佩刀形制奇特,是朔北军的弧月刀。
陈三刀刚摸上窗框,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凉风。
他偏头避过,一柄短刀擦着耳朵钉入窗棂。
紧接着便喊道:“有刺客。”
书房门被撞开的瞬间,陈三刀纵身跃入,钢刀直取刺史咽喉。
那胖子竟异常灵活,一个翻滚躲到书案下,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胖子。
瘦高男子拔刀相迎,弧月刀划出雪亮的光弧,在烛光下形成一道致命的银线。
“陈三刀?”男子认出他来,冷笑出声,“郑老狗派你来送死的?”
刀光剑影中,陈三刀认出对方来,他是朔北军副将韩奎。
两刀相撞,火星四溅,照亮了韩奎眼中疯狂的杀意。
陈三刀的腿突然一软,韩奎的刀尖趁机刺入他左肩。
剧痛中他看见刺史已经爬向墙边的铜铃,肥胖的手指即将拽动那根红绳——
一支银针破空而来,精准扎进刺史肥厚的手背。
柳青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你俩动静太大了吧?”
她像只灵巧的猫,从梁上一跃而下,手中银针连闪,逼退了两名冲进来的侍卫。
然后带着陈三刀往假山去。
假山下的密室比想象中要干燥。
柳青转动机关,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露出里面整面墙的木格。
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块令牌,漕帮的、朔北军的、甚至还有禁军的。
在火折子的微光下,这些令牌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好多。”柳青惊呼。
她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着不同官职的金属牌,最终停在一块虎符上。
“这是……兵部的调兵符。”
陈三刀则抓起最近的一块,背面刻着“调兵三万,见令如晤”八个字。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去送命,这些令牌,足以调动半个王朝的军队,颠覆现在的朝廷。
两人也不多做停留,用外袍包好令牌,密室门却落了下来,是有人从外面锁死了机关。
“早有埋伏……”陈三刀也明白了什么,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发白。
柳青却走向墙角的水槽,掀开铁栅栏:“老胡说过,沧州水脉四通八达。”
她回头看向陈三刀,火光映照下,她的眉眼带笑,问,“敢钻吗?”
陈三刀笑了,“烂命一条,有什么不敢。”
陈三刀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攥着令牌包裹,在齐腰深的冰水中艰难前行。
两人在水里走了许久,终于,水道尽头传来微光。
两人奋力向前,爬出了排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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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小七正在火堆旁帮忙烘衣服。他光着脚跳起来时,陈三刀才注意到他脚踝上新增了一道伤疤。
“陈大哥。”小七兴奋地喊道,动作间差点踢翻药罐,“你们真把令牌全偷出来啦?”
柳青看了小七一眼,但也没说他什么。
阿棠红着眼圈给柳青披上干衣服:“我们按计划开了水闸,可等到半夜你们还不出来……”
她的声音哽咽了,不在往下说。
其余几人围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韩奎死了,刺史也活不过七天。”陈三刀把令牌摊开在草席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但真正的麻烦才开始。”
老胡说,“这些令牌足够让朝廷发兵剿灭漕帮和朔北军。”
他咳嗽两声,吐出血沫,问出了最重要都问题,“问题是……我们交给谁?”
交给谁?谁是可靠的?
庙内又沉默了起来。
柳青听到了什么,忽然抬头问,“你们听见了吗?”
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不是追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而是整齐划一的战马踏步。
陈三刀抄起刀冲出庙门。
风雪中,黑压压的骑兵列阵而立。
为首的老将军白发苍苍,铁甲上覆着薄雪,仿佛已等候多时。
他举起一枚虎符,声音如洪钟:“奉旨平叛,交令不杀!”
陈三刀的手放刀柄上。
柳青的银针滑入指缝。
赵铁匠拎着斧头默默站到最前方。
老将军却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说,“谢衡那小子……果真没有看错人。”
庙内篝火噼啪作响。
老将军先自报家门,朔北军统帅杨安,韩奎的义父,也是当年被漕帮陷害的忠将。
林秀虚弱地解释:“杨将军假意合作……就为了收集他们谋反的证据……”
“现在证据齐了。”杨安摩挲着令牌,映出他沧桑的面容,“但还差最后一步,漕帮总舵的账册。”
柳青突然看向小七,想起他之前说的,“你之前说……漕帮暗渠通哪儿?”
孩子眨眨眼,脏兮兮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总舵后厨啊。”
陈三刀和柳青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杨安挑眉:“两位这是?”
“讨债。”陈三刀把刀插回腰间,刀鞘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色,笑道,“顺便接个老朋友。”
他看向东南方 ,那是老胡说过漕帮总舵的方向。
风雪渐歇,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积雪覆盖的官道上,形成一条金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