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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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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萧玥坐在帘后,望着大臣们上朝。
她还是第一次起得这样早,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太后称病,新帝即位第一天早朝便旷下,找了她代替。萧玥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出太后的用意。刁难不像,磨炼又不大可能。
可如今她坐在同皇帝比肩的位置,竟前所未有的第一次感到权力和地位的魅力。
怪不得这个位置,人人都想抢。
“上朝——”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大臣们纷纷跪拜新帝。
萧玥没忘了太后的话,等待了一会便直截了当问道:“贺家三郎何在?”
队伍中立即有一人答话:“臣贺桢,参见圣上、公主殿下。”
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却又带着些江南小道独有的柔和与细腻。
真奇怪。萧玥想,她明明没去过江南,脑中却因着这个声音有了清晰的画面,细雨、古寺和墨瓦。
隔着一层帘子,萧玥看得并不真切,只看见有一颀长的身影站出来。
“太皇太后擢封你为帝师,即日起教与圣上学业,此事你可省得?”
那道身影恭敬地行礼:“臣当幸不辱命。”
萧玥将身子向前靠了靠,有些好奇此人的长相,却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张脸。
“圣上。”有一老臣站出来,“臣有事启奏。”
萧玠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圣上虽年轻,却也十有五,如今后宫空虚,皇后之位尚且空缺,大选也已有六年未曾举行,臣请圣上恢复大选,早日选后,以安民心,避免出现前朝子嗣稀少的状况,以绝后患呐!”
此话一出,朝堂上便议论起来。
萧玥皱着眉头,这些大臣竟如此心急,萧玠尚小,子嗣一事是小事,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是皇后的位置,以及前朝后宫的联和罢了。
萧玠沉默片刻,朝堂上变得寂静无比,萧玥往下一瞧,瞧见了小皇帝发抖的双手。
她抿了抿唇,替他答道:“选后一事事关重大,还需去问过太皇太后的意见。”对不起了太后,此刻只能拿你出来挡一挡。
她没提大选之事,只是说到选后,还将太皇太后搬了出来,将大臣堵得哑口无言。
萧玠如同看见救星般松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应和着。
萧玥不知道的是,朝堂上有一人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后又低眉垂眼站定。
“圣上,臣有事启奏。”又一老臣站出来,“长公主殿下已过及笄,宫中公主都已出嫁,不知圣上可有驸马人选?”
萧玥没想到谈姻缘还能谈到她身上来,心说这群人都没事干了么,尽操心别人的婚事,一边极速思考该如何应对。
只不过她还未开口,便听见那道温和中带有压迫的嗓音:“圣上即位第一天,诸位大人便如此关心圣上与公主的婚姻大事,丝毫不提政事。既如此,又何必上朝多此一举呢。”
“你!”那老臣被他气着,却连连说不出话来,“那还不是因为今日顺宁王告假,此等政事,王爷与太皇太后均不在场,如何能解决!”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萧玥。她微微蹙眉,这三个字如此耳熟,好像是新帝登基前太子兵变一事的重要人物,先帝唯一的兄长,照大臣们的态度,先帝死后,他当是大臣们的主心骨。
贺桢丝毫不惧:“看来尚书大人认为这朝堂之上若无顺宁王,便一点政事都讲不得了?圣上并非小儿,有何听不得?”
那老臣辩不过他,只得出气地“哼”了一声,遂拂袖进队。
萧玥有些惊奇,她原想着贺桢这副嗓子,应当是温润如玉的性格,没想到攻击力如此之强。不过这性子倒是与他的名字有些符合。桢,乃硬木,挺拔而不倒。
与此同时,太后宫中。
婢女在太后的耳边轻语几句,太后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上拨弄鸟儿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她似乎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
“自作聪明。”太后停下动作,“竟敢将我搬出来……”
那婢女顺着说:“奴婢听说是圣上半晌都没答话,殿下才开口的。”
太后在金盆中净了净手:“第一天上朝,那群老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皇帝乃是庶出,从小没受过皇子的教养,自然成为了他们的靶头。”
婢女及时递上手帕给她擦拭干净。
“她适应得倒快。”太后扶着婢女慢吞吞坐下。
“殿下是在说谁?”
太后摇了摇头:“罢了。这几日顺宁王不上朝,他们也讨论不出什么事来。这也好,少生些事端,也好让皇帝跟着帝师好好学几日。”
那婢女突然想到什么,说:“殿下,今早诏狱那也有了消息……”
太后动作一顿。
“他说……要亲自见过圣上。”
太后仿佛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哀家怎会不知他打的什么心思。”
她捻着佛珠,珠子上泛着细腻圆润的光泽。
“去,给长公主传个令。”
*
才下了朝,萧玥连椅子都没坐热,太后宫中的婢女便来传令。
“什么?”萧玥以为自己听错了,“太皇太后让我……让本宫去?”
“是。”那婢女答道,“圣上不宜与他见面,太皇太后尚在病中,殿下说长公主可为代去。”
婢女见萧玥脸色有些不好,宽慰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废太子身在诏狱,外头尚有禁军把守,不会生出事端来。”
萧玥手指蜷缩,推拒不得,只得应了。
婢女走后,翠微上前担心道:“那诏狱乃罪孽深重之地,好端端的怎会让殿下去?”
萧玥也觉出些不对,却也说不出来,“翠微,你可否将圣上登基之前的事与我细细说来?”
翠微应下,从废太子兵变说起,攻入皇城之时,是顺宁王率军前来护驾,将太子一党擒获。先帝受惊严重,又受了些伤,几乎已是强弩之末,临终前接受太后意见另立萧玠为太子。
不对劲。萧玥暗自细想,顺宁王前来护驾的时机怎会卡得如此准确,既能擒获太子,又能恰好在先帝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如果她没记错,新帝萧玠与原主在冷宫多年,连先帝都未曾注意到,太后又为何会在先帝临终前准确提起。
想到这,萧玥竟不太排斥诏狱一行了。太子兵变之事的漏洞太多,也许有些事,要亲眼见过才知道。
诏狱被皇室禁军层层围住把守,墙面破旧甚至带有血迹,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显得格外阴森寂静。萧玥带着吃食走到入口处,还未进去便感受到冷气与血腥气,不禁打了个哆嗦。
门口把守的士兵见到萧玥后行了个礼,他早得了太后的命令,领着萧玥往里走。
萧玥打量着诏狱内部,牢房狭小,里头关押着的几乎都是犯有大错的大臣或皇室,越往里走血腥味就越重,萧玥闭了闭气,蹙起眉头。
士兵在一处较宽敞的牢房前停下,“殿下,就是这里。”说罢便退至不远处,这是一个保险又安全的距离。
有士兵看护,牢房又有锁,萧玥稍稍放心了些,看向牢房内。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人,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脸上、衣服上都带有血迹,若是不说,谁也认不出他是曾经金枝玉叶的太子。
萧玥想,若是他不发动兵变,便可顺利即位,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他甘愿放手一搏去弑父而放弃这个安稳的位置?
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废太子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到了萧玥身上。
“嗬,”他耻笑一声,“孤要见的明明是圣上,你算什么东西。”
萧玥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打开点心盒子。
他仿佛被激怒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朝萧玥走去,直至走到她的面前,萧玥都不曾有一丝瑟缩。
废太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将她盯得有些发毛,萧玥转移注意力到点心上,说:“这都是御膳房做的上好的点心。”
废太子没有答话,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
萧玥体面地介绍自己:“本宫乃圣上长姐。圣上有事不能前来,本宫因此代劳。”
萧玥边说边打开盒子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那是蜜丝红枣酥,在拿来的路上萧玥没忍住尝了一块,甜滋滋的,能把人腻到心里去。
“听说这是殿下以前爱吃的。”
废太子原本浑浊的双眼忽然焕发出些光彩来,那些藏在眼底的情绪却不是喜悦的,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如同肉食者打猎时的威慑气息。
萧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巴掌将那红枣酥拍飞过去!
那红枣酥滚啊滚,滚到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沾上灰尘。
萧玥惋惜地看了它一眼,心想还不如自己吃了。
“你是公主,不,现在应该叫你长公主了,对吗?”废太子挑眉,眼神中是遮不住的轻蔑嘲讽。
他又自言自语:“孤就知道……那个老妇是不会让他来见我的。”
萧玥看着他自顾自发疯,没忍住将自己心底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殿下身份尊贵,若无变故几年之后便可顺利成为九五至尊,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说实话,萧玥是没有立场去问出这个问题的。太子被废弟弟登基,对她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遇,若无此事,恐怕她的下场会极为凄惨,不可能是在冷宫孤老终生那么简单。
她本以为此话一出废太子会情绪失控,没想到他只是大口喘气,残破的肺里发出“嗬嗬”的撕裂声,仿佛在压制某种痛苦。
萧玥感到疑惑,心中对于太子兵变另有隐情的猜测更为深入,他如此反常毫无征兆发动兵变,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或是——
萧玥重新审视眼前几乎被所有人抛弃的人,他怔怔地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那些痕迹把他带到几天前,把他带进痛苦的回忆里。
萧玥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到回复。
她叹了一口气,既然太后交予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己便可以回去了,至于废太子最后结果如何,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萧玥刚想转头离去,便听一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孤只是想知道……只是想见见他。这位置,本来该我坐的。”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萧玥顿步看向他,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能做好一个皇帝么?他连学塾都没上过,他……”萧玥从话语的语气中捕捉到什么,倏然看向他,瞳孔猛地放大。
他在哭。废太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转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泣音,好像察觉到自己的狼狈,他双手覆面,双肩阵阵发抖。
萧玥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废太子没有让自己失控太久,很快调整好情绪,这次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只是话语中的意思是与之相反的尖锐。
“恐怕他未来的下场,只会比我更加凄惨。”
萧玥握紧了拳,虽说自己模糊的记忆中印出小皇帝未来的结局不甚美好,可他毕竟是自己在这里的弟弟,血脉相连,她想起萧玠的笑脸,有些气愤却没有显露出来。
“随你怎么想。比起他人,殿下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萧玥冷漠道,既然他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也大可不必拿出客气的态度。
废太子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在萧玥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右手以极快几乎无法反应的速度穿过牢房的缝隙向她的发钗伸去!
就在最危急的那一秒,萧玥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时间近乎在此刻停滞,她只来得及看到那只向她极速伸来的手,几乎立刻就猜出废太子的意图。
时间恢复,在萧玥无法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的手已然快思考一步本能作出反应——
“啪!”
发钗应声落地,萧玥打掉了废太子的手,刚想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就见他一点不带犹豫地飞蛾扑火朝墙壁撞去!
萧玥没有闭眼。那一幕直至多年之后仍然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一滴血溅到她的脸上,温热的触感从脸上传来,她恍惚间以为那是她流下的泪,用手去摸,沾得一指的猩红。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在她阻止废太子用发钗自戕之后。
听到了动静,士兵终究还是晚来一步,他只能见到一具尸体、新添一片血迹的墙壁以及呆在原地的萧玥。
那士兵还算冷静:“殿下,这里我来处理就好,您吓着了吧,还是回去好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