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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对手的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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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夏川树,是在去年全国高中合气道大赛的决赛场上。
那时我刚带领海南大附中空手道部夺得县大赛冠军,意气风发地转战合气道赛场。作为海南的“武斗双星”之一,我从未想过会败给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年级女生。
“神奈川代表,陵南高中一年级,夏川树!”
当广播念出这个名字时,我差点笑出声。站在我对面的女孩矮我一个头,身材纤细得像会被风吹跑,低垂的眼睛甚至不敢直视对手。裁判哨声响起前,她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道服袖口,像个走错场地的小学生。
三秒后,我为这份轻蔑付出了代价。
我的先制攻击被她以近乎艺术般的流畅动作化解,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背重重砸在垫子上。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神完全变了,锐利如出鞘的刀,冰冷得令人战栗。观众席的惊呼声中,我听到有人喊她“小夏川”。
“一本!”
我爬起来,重新打量这个看似柔弱的对手。第二回合我更加谨慎,却依然在三十秒内被她抓住破绽,一个干净利落的关节技逼得我拍垫认输。
比赛结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站在领奖台上时还处于恍惚状态。银牌挂上脖子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偷瞄身旁的金牌得主。夏川树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女孩,领奖时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还是我扶了她一把。
“谢谢。”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迅速抽回手臂,仿佛我的触碰会烫伤她。
按理说,我应该讨厌这个让我惨败的对手。但奇怪的是,当我看着她捧着奖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涌起的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莫名的保护欲。
赛后研讨会上,我特意坐到了她旁边。
“你的转身摔很特别。”我开门见山,“是夏川流的变体吗?”
夏川明显吓了一跳,手里的笔掉在地上。我帮她捡起来,发现那是一支很旧的钢笔,笔帽上有细小的牙印,像是紧张时会无意识咬的。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笔,在笔记本上写道:【改良式。父亲教的基础,我调整了发力角度。】
字迹工整得令人惊讶,与她在场上的狂放风格截然不同。
“为什么?”我追问。
她抿了抿嘴,继续写道:【我力量不够,必须更有效率。】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一种奇特的交流——我提问,她书写。渐渐地,我发现夏川虽然不说话,但用肢体表达时却异常生动。当我问及某个技术细节时,她会直接站起来示范,动作精准得像教学视频。
“你应该多笑笑……”午餐时我忍不住说,“比赛时你板着脸的样子挺吓人的。”
夏川正小口喝着味噌汤,闻言差点呛到。她擦了擦嘴,在笔记本上画了个问号。
“就是...”我比划着,“你明明长得挺可爱,干嘛在场上装得那么凶?”
钢笔在纸上停留了很久,最后只写下三个字:【父亲说。】
我没再追问。作为空手道世家次子,我太了解武术名门的严苛教育。那天下午的实战演示环节,我和夏川被分到一组。当我们行礼时,我小声说:“不管你父亲说了什么,今天的你很棒。”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以一套行云流水的连招将我放倒,力道却比比赛时轻柔许多。躺在地上的我突然明白,这是她表达感谢的方式。
之后半年,我们通过书信交流武术心得。夏川的信总是很短,字迹一丝不苟,偶尔会附上手绘的动作分解图。
进入高中,我们断了联系。直到偶然从体育杂志上看到陵南篮球队的报道,照片中央是个发型张扬的高个子男生,配文称他为“天才仙道”。让我注意的是,在一张训练照片的角落里,夏川树就站在场边。
那专注的眼神,我从未在合气道以外的场合见过。
“仙道彰...”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我告诉自己那只是好奇。
全国交流赛前,我特意查了陵南的比赛日程。当看到仙道将在同一天参加县篮球预选赛时,我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羞愧。
比赛当天,我早早来到场馆热身。
观众席上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让我差点扭伤脚踝。
仙道彰居然来了。
他坐在最佳观赛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赛场入口。当夏川出场时,他整个人像通了电一样绷直。我故意坐到他旁边,假装随意地搭话。提到夏川时,仙道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但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
夏川的比赛一如既往地精彩。半决赛中,她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独创招式击败对手,动作优美得像在跳舞。我注意到她每次得分后,目光都会不自觉地瞟向观众席——那里坐着她的“天才篮球手”。
决赛在我和夏川之间展开。
这是我们第二次正式对决,我知道所有体育记者都期待一场龙争虎斗。但当我站到她对面时,从她眼中读到的不是往日的锋利,而是一种我说不清的情绪。
“专心点。”行礼时我低声说,“你的‘那位’在看着呢。”
??夏川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即眯起危险的弧度。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地狱特训”——她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我身上。当我最终拍垫认输时,肩膀疼得像是脱臼了。
“至于吗...”我揉着肩膀嘟囔。
夏川愣了一下,突然露出歉意的表情。她犹豫地伸出手,帮我调整了一下歪掉的护具。这个小动作让我心里一软。
颁奖仪式后,我本想邀请夏川一起吃晚饭,却看到她径直走向观众席。仙道彰站在那里,像个等待公主的骑士。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夏川树,那个连领奖时都不愿与人握手的夏川树,主动将自己的优胜缎带塞进了仙道手中。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败北。
不是垫子上被压制的那一刻,而是当你意识到,有人已经走进了她的世界,而你永远只能成为过客。
“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我走过去,努力保持声音的轻松。
仙道彰明显紧张起来,像只护食的大型犬。夏川则低着头,耳尖红得滴血。有趣的是,尽管没有交流,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却出奇地和谐,他张扬的外表下藏着沉稳,她安静的表象下蕴含着风暴。
“仙道君,你们陵南下周是不是和海南大有练习赛?”我故意说,“我会去看的。”
这既是宣战,也是告别。
作为对手,我不会轻易认输;作为朋友,我尊重她的选择。
回程的新干线上,我翻出夏川去年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但角落那个小小的笑脸涂鸦依然清晰。
我小心地将信折好,放回口袋。窗外,初夏的阳光洒满田野。我想起父亲常说的话:真正的武者,不仅要懂得如何取胜,更要学会如何优雅地退场。
不过话说回来,练习赛上给陵南的王牌制造点麻烦,应该不算违背武道精神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