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纸片绿泊 ...
-
人间重晚晴。
风暴过后渗人的宁静,是微风意犹未尽。吹得走一时思绪,理不清纷扰烦恼。
电影中的男女主私奔成功,往后的柴米油盐都不会比那一刻激情半点,这样轰轰烈烈的一刹那等价于细水长流的后半生吗?
他不悔陪伴伍序走出苦海,自己却不知何时被水吞没至胸口处,心脏的跳动变得迷茫而费劲,无形的风暴萌芽钳制住他的喉咙,令他无知觉地半张着口,好像不这样做便呼吸困难。
冲动的代价是什么?莽撞的下场是什么?一瞬间爆发出的爱意和对厮守的承诺自然是真情流露,倾泻出去无需收回,可藏于深处的是非、进退、取舍,以至于真假、公私、荣辱——他不能只活在小家里,他无法不流入人群中。
陆巧恍悟胆小鬼也是分“外向”和“内向”的——胆小如伍序是心知肚明,胆小如他却是扪心自问。
懦弱规避与孤勇妄为在内心天人交战,战至巅峰时一通来电宣判两败俱伤——
“哥,我结婚了。”
……
他脑海中率先出现穿西装的宋利文,紧接着是伍序日记本上的那句话——“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只乘打翻了的船”。
陆巧停下脚步,无意识笑了笑,道:“阿文,恭喜你。”
他的手机好像从来没有承载运输过这么多的喜悦,通通打在他的耳道内,致使他内存紧张而功能退化。
他退出来才发现群里已经发了很多条信息,这时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嗔怪的声音,宋利文忙说道:“好好好我说正事,哥,有没有空当bestman啊!他们俩都答应了,你看看——哦对!那个……他俩告诉我了,你问问我这‘哥夫’愿不愿意也加入伴郎团啊……这个这个,首先我爱人还有她这边的伴娘团要求必须要来,其次他俩说一定要你俩来,最后我大大欢迎你们俩对未婚情侣……”
他不喜欢吃酸的,柠檬糖的酸涩形成了固化记忆,凭空出现在口腔内,充斥整个大脑。
他毫不犹豫道:“阿文,你知道的,你的婚礼,我早就预定好席位、不,职位了。”
看来伍序不是蚯蚓,而是蛔虫了,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他遏制不住的发酸泛苦,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条绿色口香糖——他们上学时最常买的那种,举着一片等他说完话。
陆巧看到口香糖时就迅速排解掉那些酸味了,他露齿一笑,面对着伍序说道:
“这是咱们309唯一的婚礼了呀,你嫂子当然要来啦。”
那边宋利文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这边陆巧抓过口香糖塞进嘴里。
……
伍序读出了他的惘然,上车后他说道:“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陆巧像是从一团毛球中硬生生抽出一条线,也不管这条线重要与否。
“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吃这个口香糖——包装纸总是不翼而飞!”
伍序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语,陆巧却一副十分郑重其事的模样:“你不记得了吗?真的很奇怪啊,每次我明明都收好了纸条,等到要吐掉的时候,就怎么都找不到了!”
见伍序不回应,他接着嘟囔道:“我觉得就是学校里有贼,我后来再吃口香糖,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离奇的事了……什么贼光偷这种东西去了,谋害口香糖的凶手……”
这个口香糖事件,因为发生了太多次,以至于他很难忘。实际上他也不可能真正为此生气过,在从前觉得奇怪又好笑,到后来感到怀念和发笑。绿色包装的口香糖也停留在了十几岁的记忆当中,他懒得找地方吐掉嚼不动了的糖,工作后更不可能嚼一片玩玩,以后老掉牙了更嚼不动了。
包裹着清凉的甜意最能概括那些不朽的夏天。
伍序笑了笑,夸他问得好,陆巧知道他又在嘴欠。
于是他直接道:“你的日记本里,没有我。”
车停在伍序的小区前,陆巧假装生气道:“一个字都没有!你走吧。你请回。”
伍序解开了安全带,手伸到他大腿上,指尖敲了敲他的膝盖骨。
“哦,那我怎样才能哄好你呢?”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凝在陆巧故意抿起的唇上。
陆巧思索了一番,闭眼道:“我大发慈悲给你两个机会——一个是穿越回去重写日记——一个是穿越回去找到凶手。”
他的嘴在关紧之前还是被伍序叼住了。
陆巧胆战心惊,瞪大眼左右看看有没有无辜的路人。伍序又咬他一下,手掐住他的两侧脸颊,把他钉死在座位上。
……
陆巧捂着嘴,打开门把伍序推下车,一只手死命地挥,赶他走,走远点。
伍序却绕到他这边来,伸手替他揉揉脸蛋,说:“哄好了吗?”
陆巧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写满了“傻逼吧你”。
伍序给他把车钥匙拔了,再把他的安全带也松了,将人措不及防拉到车外边,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陆巧目瞪口呆。
伍序笑着又亲他一下,说:“那走吧,我去哄好你。”
陆巧戳他的腰侧,“你干嘛啊,我也有家要回的好不。”
伍序目光一晃,陆巧未卜先知:“哎!大白……大晚上的,在外面呢!你等着我回去拿胶布给你嘴粘住……”
……
陆巧知道伍序有话要说,或者有什么东西要给他看。他隐隐觉得,接下来要知道的东西很关键,决定着他和伍序是会一直动摇不定的在一起,还是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今天出门是幸运的,因为刚回家又下雨,伍序如是说:“雨停了你再走。”
陆巧心道:在滨海说这话,不就是你别想走了的意思么。
伍序在衣柜里没翻多久,出来时手上多了个红漆的铁盒子,上面印着留刘海吐舌头的小女孩。
陆巧噗嗤一下笑开,掩盖自己莫名的不好意思和心跳如鼓。
伍序挨着他坐下,一张长桌前,并肩坐两人,像是回到了过去上学的日子。
陆巧想,他坐左边,我坐右边。
铁盒盖打开要费些气力,伍序说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盒子崩开的一瞬间,方正的纸片如天女散花,落到桌面上,一片绿泊。
——里面果然是那些包装纸。它们挤压、躲藏、封闭在狭小的铁盒子里边,不被打开,也不被丢弃。
陆巧绞紧了手指头,伍序翻过来几张,他看见上面有字。
伍序递给他一张,他就浏览一张,看那些逐渐飞舞的字迹,看那些似水流年的日期。
看那些姗姗来迟的缄默剖白。
……
“吵死了,完全是一只麻雀。”
一开始,伍序只是顺手收走了他乱扔的垃圾。在被过分热情的陌生人骚扰得忍无可忍又无计可施之后,在他留下的小纸片上写着想说给他听的话。
陆巧乐了,嘿那可太好了,麻雀克蚯蚓。
……
“狗子成精了,原来小白你真没死。”
陆巧问小白是谁,伍序说是小时候养的土狗,没半个月狗就被狗贩子掳走了,他小哥骗他狗没死。
陆巧:“……”
……
“任何事都值得笑,生下来我想也是。”
陆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还真的比其他孩子少挺多眼泪,所以他妈也说他好养活得很。
……
“天生的数学家:陆巧(打钩)。”
这是语文卷子考《昆虫记》,陆巧已经不记得答案了,一切答案在伍序被老师在课堂上念出来的那两个字面前都黯然无光。那时伍序躲都不躲一下,任由陆巧锤他,嘴上说着他本来就不知道,一扭头看见在挠头的陆巧,只好尊重写不动语文的数学家,把他的大名填了上去。
……
“我要南南南南。”
陆巧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是那天折了东南西北玩,陆巧是南,他却不是。
……
“是我一个人的陆巧。”
陆巧沉默了,伍序是按时间顺序递给他看的。这张纸条的日期,是他们初二时的夏天。他们暑假一起去游泳然后比憋气到呛水,一起骑单车然后先后摔倒在一起,他俩一碰到一起就变成一双倒霉蛋,每次天黑了各自鼻青脸肿地回到家,陆巧缩着脖子怕挨打,伍序站着不动被检查。
这个情窦初开的胆小鬼。
……
“初雪皑皑,初恋矮矮。”
陆巧也想起来,那时伍序仿佛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和他的身高来到相距最严重的时期,把他急得不行,后来过了大半年才勉强缩小点差距。
陆巧:“还不是我牛奶的功劳。”
伍序:“嗯,我从小喝到现在。”
……
“他理应是我生的。”
……
“吹口哨不是耍流氓,那结婚吧。”
陆巧:“伍嘘——伍吁~”他某天总算解锁了吹口哨的技能,上课吹下课吹的吹个没完。
……
“说嚼多了咬肌会变大,请松鼠别说话。”
陆巧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老给我吃口香糖,你个小贼……”
“我们接吻了,我和陆巧。”
伍序把纸条塞到他手中,像是对待十年前无知者无畏的那个二货陆巧,质问他怎么敢占他便宜吃他豆腐,欺他身乱他心。
十年后的陆巧突然耳朵红了,明明他们现在更加过分,他忍不住高声作苍白辩解:“那不算接吻!只是亲了一下啊!”
这句话写的很急躁,却不潦草,而且出现在了三张纸条上,一模一样的三句话。
那一刻陆巧很想找个木框把这些纸条裱起来,挂墙上。
伍序的字一直都抓人眼球,更别提那时才十几岁,正是自视天下无双,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
一笔一划尽是风华正茂,头角峥嵘。
后来有几张伍序说不看了,他非要看,结果一手刀劈过来才知道是看不了了。
那时他们分班分开了,往后没有口香糖包装纸,于是最后几张伍序写得全是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陆巧问他写的啥作文呢,他回不记得了。他没说,其实是他的宣泄和诅咒,愤懑和怨恨,寂寞和渴求。
伍序收起字条的过程中,说道:“辍学之后,我就直接来滨海,本来身上只有这个盒子。”
“哦,还有你给我的手绳。”他挑了下眉,陆巧想给他个大比兜。
“手绳一直在我身上,但是为了带走盒子,我回了一趟小哥家。他虽然不在家,我嫂却感觉很准。”
“所以我兜里又多了五百块钱。”
一开始他打很多份工,几乎抽不出空闲来写作。再后来租得起旧房子,只留下几份固定的兼职,包括了一份夜班,于是每天挤两个小时码字,剩四个小时睡觉。
关于无诫,起初什么都写,什么猎奇的重口的烂俗的,吸引人的,遭致骂声的。这样用不干净的文字攒了点干净的钱后,夜班的工作也辞了,往后只创作正经的。日记本是他忘了,满心离开,心急气躁,通过在记忆中搜刮出从前的灵感,然后小有名气。然后名声大噪。他也就彻底不出门谋生了。
陆巧听完后:“原来是这样啊!”
伍序把盒子关上,看他一眼。
陆巧:“我说你怎么可能天天宅家里肌肉还比我练得好呢?!我堂堂体育老师……”
伍序冷不丁出手撩开他衣服下摆,露出一片柔软的肚腩。
陆巧在他的嗤笑中挺直背大吸气,怒视着他。
伍序往他肚子上抓了两把,道:“好了燕老师,睡觉吧好不好?”
陆巧抱住他的手臂使劲掐,不满道:“又睡又睡,跟你一块儿都是什么狗屎作息……”
被迫要调时差,身下的床太小了,他们只能抱在一起睡。
“搬家的人上门,该把你的床给换了才是真的。”
“……你睡吧,我还在写大纲。”
“……”
“……那你倒是撒手啊,躺床上是在键盘长脑袋里边了?”
“等你睡着我就走。”
“美得你……现在开始要保持良好的作息还有完美的脸蛋和身材,穿西装站我旁边别人以为哪里来的星期五呢……”
“哼~”
“很好笑么?”
“嗯。”
……
“伍序?”
“我睡着了。”
“哎,什么叫‘我理应是你生的’啊……”他明知故问。
伍序睁开眼,和他离得极近,轻声说话间像是偷偷亲吻。
“你为我而生,我为你而活——可以了吗,bestman。”
陆巧双眼紧闭,下半张脸藏进被子里:“肉——麻——肉麻!!”
他想苦尽甘来。
他想妄念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