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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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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了国公府,薛明英刚走到自己的院落,便看见云合从明窗后看了一眼,见她回来了,便三步递作两步,匆匆忙忙到了门前迎她,“小姐总算回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没有?”薛明英收拾好心情,边踏进屋子边问。
“快吃饭时,夫人那边派人传话,说她这几天要吃素,让小姐单开一桌,不必过去陪她了。我便估摸了小姐爱吃的几样,让厨房做了。”
“有巧思、会应变,好丫头!”薛明英夸起她来,洗了手坐到桌前,果然看见送来了油炒竹叶菜、糟菜焖笋,一碗细粥,还配了小小一碟拌茄子丁,热了整天的夜里吃来最合胃口的。
她用调羹舀了粥,一口口吃着。
可是明明往日都有食欲的菜色,却尝不出多少滋味,舀舀停停了半天,也才吃进去小半碗粥,云合看见了道:“今天做的菜不对吗?”
“许是过了饭点,吃不下了。”薛明英撂下调羹,便去洗手,云合狐疑地跟上去,“小姐,是不是这些菜你不喜欢吃了?这么多年,吃腻了也是有的,我还听说许多人小时候不吃葱蒜的,长大便都吃了,既然有这样的,那肯定也有小时候爱吃的东西,长大就不吃了。”
薛明英洗手嘀咕道:“还不许人胃口不好了吗?天色不早了,早点梳洗梳洗便睡罢,别闹得晚了,叫母亲的人知道。”
云合给她递着胰子,“我心里有数着,小姐这次回来得不算晚,不会惊动夫人的……说来,小姐今日不让我跟去,不知道顺不顺利?”
“丫头里面属你最谨慎,当然得留你下来,至于我顺不顺利,你想也该想到,东宫我去了没有千回也有百回,就算一砖一瓦也该认得我了——阿嚏!”薛明英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云合忙道了不得了,拧了热帕子给她,“快擦擦!肯定是下湖里闹的,小姐要是早听我话便好了!”
薛明英一把拉住她,免得她嚷着要去告诉母亲,还要请大夫来看,“你帮我冲碗姜汤就好了!祛祛寒的事!”
云合出去提了暖水瓶子进来,冲姜汤时还念叨道:“小姐下次再要莲子,让底下人去摘罢,反正送到东宫去,说是小姐摘的就好,也没人会知道。”
薛明英没作声,捏着鼻子,一口气将姜汤灌了下去,收拾收拾便躺到床上去了。
云合给她放下纱帐时又念叨道:“不知道那件事小姐服软了没有?要说那些内侍打小入宫,活得曲曲折折的,本来心里就有许多阴暗,打人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姐还不是宫中主人,就算要管,也不该小姐来管。”
薛明英一下子睁开了眼道:“暗地里的我管不着,叫我遇见了,我还教训他!你便瞧着,这次我是这样,下次还是这样,不仅是他,无论是谁,我绝不手软!欺负弱女子的男人,我绝不会放过!”
云合本想劝她软和些,在她喷出灼光的眼神之下,一下子想起那些事来,到嘴边要劝她的话没再说,“是,他们该被教训。小姐快睡罢,先别想这些了,早上起来还要去夫人那里,别眼下熬出了乌青,叫夫人担心。”
“我这就睡,你点了盘香也去睡罢。”
“哎!”云合低低地应了声,点艾草盘香时,望着徐徐燃起的火星点子,她想起了过去那些日子,也是这样陪着小姐入眠,可那时候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什么时候就从哪个地方冒出一声痛呼或尖叫。哪怕是猫儿的声音最好也不要有,那样的尖声,小姐一旦听见是会惊醒的……细细数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了六年,仿佛闭上眼睛还能梦见……想着,她眼里多了层水光,鼻尖也有些酸涩,咬着牙才将那股泪意咽了下去。
好在,一切都云开见明了,哪怕小姐没有嫁给太子殿下,凭着夫人和国公对小姐的疼爱,后半生也定能顺遂无恙。
早上起来,薛明英去了上房给母亲请安,母女两吃着早膳,秦妈妈从外面进来,捧了张帖子道:“夫人,小姐,宫里派人送来的花笺,送到门边就走了,我没留住,说是还要去霍家府上。”
薛明英伸出手要,“我来看看,是什么名堂!”
“吃饭呢,急什么?”她母亲薛玉柔笑着瞥了她一眼,见秦妈妈径直就将帖子向她送来,指了指道,“你就爱惯着她,吃饭也不专心。”
秦妈妈一笑,将帖子给到人手里后也不辩解,挽起袖子就收拾起了薛明英面前的碗筷,清出一块正正好的干净地方,“拿着手累,小姐在桌上慢慢看。”
“好嘞”,薛明英眼睛没从帖子上挪开,啪嗒一声将它放在了面前,两手托腮看着,看了会儿,又将手臂上下搭在了桌沿,又看了会儿。
薛玉柔在那里喝着茶,见她老半天都是一个姿势,慢悠悠道:“什么事惹你这么烦?我来看看。”
“喏!”薛明英将帖子甩给了她,“皇后娘娘要给那位霍娘子接风洗尘,含清殿设宴。”
薛玉柔翻了翻,“这也算平常。你父亲不是和你说过吗?陛下希望那些地方的大族能迁到上京来,河东以霍家族大,他们愿意做个表率,宫里人自然要好好表示。”
“娘觉得我该去?”
“这样的事以后只会多不会少,按道理你是该去”,薛玉柔合起了帖子,递给秦妈妈,看向她道,“不过夏天到了,天气很热,你要是想去城郊避避暑,赶不上这个,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但最好还是去对罢?”薛明英知道,避而不见是没用的,那个霍娘子就是杵在那里,她再烦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去了,兴许还能让那位殿下觉得她识大体,不是个小气的。
“那我就去!”她咬牙道。
“阿英长大了”,薛玉柔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不过没什么好委曲求全的,你别看得太重了,不去也没什么。别院里的荷花开得比家里好多了,你去看看也好。”
“改日罢,改日我再去看。”薛明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下了决心,要去这场接风宴上,看看这个霍娘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含清殿里来的几乎都是年岁相当的世家女子,薛明英因小时不在这个圈子里,与她们不大对付,好在皇后娘娘对她照顾有加,将席上除了首座以外的位子给了她,连被接风的霍芷都排在她后面。
皇后娘娘坐了会儿也走了,只留下个管事姑姑看着。
霍芷站了起来,身后的侍女提了壶酸梅酒,袅袅地到了薛明英席前。
“才见过薛姐姐不久,为姐姐风采所倾,心中惦念,幸得娘娘置宴,才能再见,我心里头不知多高兴,特来敬姐姐一杯。”
薛明英坐在那里,仰头看了她一眼,拈起酒杯,待云合倒满了酒,她抬了一点手,一饮而尽。
脸微微发着红,想道:那位太子殿下想要的太子妃应该就是这样的罢,哪怕才见过一面,话都不曾讲过,第二次见面时就仿佛能推心置腹般姐妹情深。要她来做,肯定做得没眼前这个霍娘子好。
想着,她闷闷地又喝了一杯。
“姐姐海量,想来平日饮惯了的,不似我量浅,上不得台面”,霍芷低低一笑。
“好说。”薛明英随口接了句,看见她腮红娇粉,像是朵含羞花,暗道是了,这般女儿情态连她看了都觉得惹人怜爱,即便再冷性之人,恐怕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还是有意之人。
“对了,还未问过姐姐,上京哪里的消暑地方好?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家母却是个怕热的人,一热胃口都倒了,看得我直是心焦。姐姐在上京住了许久,可否赐教我一二?”霍芷坐在了她席侧,给她斟了杯酒,慢慢观察着她。
“大约城郊就可以罢?那里林子多。”薛明英提不起兴致和她多聊,在她坐下来时就已经想到要走,正要再找几句话敷衍,见她斟酒时将手腕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处正戴着双镯,镶了绿松石的款式,见了隐隐眼熟。
她想了想,想到曾因想每日不离开东宫,躲到过东宫西库房极里面一次,那里有个锦盒,她快被内侍找到时慌忙撞开了,就是这样的绿松石双镯。
后来她才知道,那位殿下的母亲,也就是故皇后钟情绿松石,每每以绿松石打造手镯、耳环、臂钏、簪钗,绿松石也盛行上京一时。但自故皇后走了,这股风潮便慢慢平息下来,近来时兴的是皇后喜爱的白玉了。
“霍娘子喜欢绿松石?”
薛明英刚想问出这句话,霍芷却好似提前感应到了,将手上的双环明明白白地露了出来,“薛姐姐也喜欢绿松石吗?改日我送姐姐一套。只是这个不行,于我而言格外重要,还望姐姐不要夺人所爱。”
听见这句话,本就明里暗里看着这里的世家小姐们纷纷接道:“是呀,薛明英,国公府要什么东西没有?何必盯着别人的镯子不放!再不济,你要是喜欢这个样式,不光霍芷送你套差不多的,我们也送你一套,如何?”
霍芷忙解释道,“这是个误会,薛姐姐并没有说要,只是我想着要送她礼物,才借了这个说起来……”
“好了,霍芷你别替她说话了,有些事薛明英不说,不代表她没在做,只是撞了南墙几次,再有什么也该歇歇了,还那么火急火燎地赶上去,不仅丢了咱们闺中娘子的脸,便是连她母亲都要为她蒙羞……”
“好啊,你要送我一套,什么时候?”薛明英站起来,悍然打断了宁远侯府二娘子的话,见她不答了,一步步向她走去,直将她逼得错开了视线,不甘心地抿了口酒,嘟囔道:“玩笑话你也当真?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哦,玩笑,我还以为叶娘子财大气粗,要将我在澄心堂看上的那条绿松石凤钗送给我呢。原来叶娘子只是在玩笑啊。我想起来了,令慈倒也有这样的行事,本来答应好的,互赠千金为贺,做彼此女儿的压箱钱,等平阳侯府夫人给完了贵府大娘子的添妆,令慈见金子又值钱了,公然道是笑谈,平阳夫人气不过,嚷嚷叫叫的,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了。哦对,还有令堂……”
“薛姐姐,别说了——”霍芷赶过来,柔柔打断了她,对她摇了摇头,“这里毕竟是宫中,不好太过肆意,叶姐姐说是玩笑,我听了也觉得是玩笑,姐姐不要太计较了。还是饮青梅酒去罢。”
说着,她身后的侍女倒了杯酒,她接过来,笑道:“姐姐喝了这杯酒,就将气消了罢?扯什么令慈令堂的,倒让人看笑话了。”
“不必喝了,我家里有事,要先行一步”,薛明英冷冷地瞪了叶蓉一眼,推开霍芷便要离开。
可不知怎么,霍芷手上的酒杯一晃,堪堪满杯的酒就倒在了她自己身上,淋得裙子湿了一大片,看起来好不狼狈。
“薛明英,你气我就气我,为何要牵连无辜?”叶蓉一下子有了底气,扯着霍芷就要她给个说法。
霍芷忙道:“叶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薛姐姐有事,让她先走罢,不要为了我伤了和气。”
“薛明英,你听见没有?被你泼了一身酒的人还在替你说话,你却一言不发。我要去禀明皇后娘娘,说你嚣张跋扈,仗着家里人就肆意欺负我们!”
叶蓉声音一高,将门外守着的管事姑姑叫了进来,姑姑一看这里的情况,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慢了几步才进来道:“娘子们出什么事了?叶娘子怎么这样拦在薛娘子前面?霍娘子又是怎么了?裙子湿得色都褪了!”
叶蓉赶在其他人面前道:“姑姑,你看见了,薛明英她仗势欺人,先是要霍妹妹的镯子不成,还要我赔她一个,我不肯,她便骂起家父家母来,还泼了霍妹妹一身酒!我要告到娘娘跟前,看还有没有王法了,是不是她国公府的娘子就比我们这些家里普通的女子贵重!我们受了她的委屈就只能忍气吞声!”
“叶蓉,你不去瓦子里头说书可惜了。”薛明英淡淡地看着她。
“姑姑,你看她!你在这里她还这样!”叶蓉委屈巴巴道,“我一定要告诉娘娘去!”
管事姑姑没拦住,望洋兴叹地跟在这群满腹怨气的世家小姐们身后,一个劲儿地喊着慢些。
到了长阁殿,叶蓉一下子便跪在了皇后面前,哭哭啼啼地要她做主,“臣女虽然卑贱,也是娘娘请来的客人,她不过是客人,再怎么样也容不得她来作践臣女,娘娘是一宫之主,还请娘娘查明真相,为臣女做主!”
“明英,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命人将叶蓉扶到一旁,问起了事主。
“叶娘子说要送臣女礼物,臣女信了,便打算好好道谢一番,叶娘子又说不送了,还要说臣女爱财,还说了家母恶言。臣女与她好生讲道理,她又不听……”
“薛明英,你胡说八道!什么讲道理!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你怎么解释你把酒泼到了霍芷身上?你敢说不是故意?”
“我故意与否不该你来断定……”
薛明英话音未落,皇后便指了指霍芷,“你来说,酒是怎么泼到你身上的。”
霍芷低了头,“回娘娘,其实臣女也不知道酒是怎么泼来的,当时薛姐姐和叶姐姐争论不休,叶姐姐拦着薛姐姐不让走,我担心失了和气,便在当中劝阻,薛姐姐想先离开,我怕她走了她和叶姐姐便结下梁子了,就没让,一来二去推搡间……许是我不小心,没拿稳酒杯,将酒倒在了自己身上。”
“你说酒是泼来的?”皇后挑了挑眉。
“是……”刚答了,霍芷又匆匆忙忙抬起头,“或是我记错了,也可能是它自己不听话,淋到了我……”
“傻孩子,酒又没长脚,还能跑到你身上去不成?”皇后都被她的话逗笑了。
霍芷脸红了些,咬住了下唇,没再说话。
叶蓉忙道:“娘娘你也听见了,酒是薛明英泼过去的。”
皇后叫了声明英,“不论如何,你和旁人不同,说来这是件小事,往后你和这些孩子打交道的时候多的多。这样,你退一步,向叶家、霍家两个娘子赔个礼就是了。本宫也知道这里都是信得过的好孩子,让她们谁都不许说出去,可好?”
薛明英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就要她向叶蓉和霍芷赔礼道歉?她又没做错什么。
“娘娘,臣女还有话要说。”
“你说。”皇后还向前伸了伸身子,侧耳聆听。
“那壶酒,本来就是霍娘子让侍女拎过来的,如果没有那酒,她身上裙子也不会湿。况且当时酒杯并不在我手里。”
霍芷身形微微一愣,抬头时眼圈发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当时我明明将酒杯递到了姐姐手上,让姐姐喝了这杯酒就消气,旁人也都听见了的……”
“你将酒杯给了我?”薛明英眯了眯眼,忍着怒意看向她。
“……我确实将酒杯……”霍芷又低下了头,“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没有,我没有将酒杯递到姐姐手里,全是我不小心。”
“好了”,皇后微微放下脸来,扫过了薛明英、霍芷,略过了叶蓉,问了几个旁的在场的世家娘子,她们犹犹豫豫的,却也都说,确实听见了霍娘子让薛娘子喝酒消气的事。
“如此说来,确实是你做的了。”皇后轻叹了口气,失望地看向薛明英,“明英,不要再说其他的了,今日事今日毕,你低头认个错就过去了,日后引以为戒。今天本来是给霍芷接风洗尘的日子,本宫也不愿事情闹大。”
“回娘娘,她们只听见了那句话,并未看见……”
薛明英的话再一次遭人打断,是那位管事姑姑,用着恨铁不成钢的严厉语气,“薛娘子,娘娘是一宫之主,虽然宽厚待下,刚才这一番话为你好不假,却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只是要娘娘主持公道,不想让娘娘被人蒙在鼓里,难道不对吗?”
“薛姐姐,你不必向我致歉,向叶姐姐说几句好话便好,我没事的……”霍芷弱弱地看着她,脸上写着委屈。
“你闭嘴!”
薛明英压着声,早已在她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时就对她全无好感。
管事姑姑一听见,便喝道:“薛娘子,这里是长阁殿,不是国公府!不是娘子可以任意撒火置气的……”
“容安求见皇后娘娘!”
管事姑姑见殿外进来了东宫之人,噤了声,向皇后悄悄看了眼。
皇后一摆手,让她退了下去,笑着对容安道:“公公可是稀客。是东宫有什么事要本宫这里协办吗?”
好快的消息,她前脚才将这些人带到这里,东宫那里就知晓了。
“娘娘客气了!”容安笑呵呵道,“殿下打发奴婢来找薛娘子,听人说到了娘娘这里,才寻到了此处。可扰了娘娘的事?”
“没事,明英就在这里,你带她去罢。”
薛明英跟在容安身后出了长阁殿,闷闷地走着。
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被人冤枉到一半的滋味更不好受,她还没说出那杯酒根本就可能是霍芷自己倒的,就为了冤枉她。
“含清殿的事,太子殿下知道了。”
送她进居玄堂前,容安见她精神不振,悄悄告诉了一句。
薛明英猛然抬头,有股不详的预感。
她差点忘记了,霍芷是他心尖上的人,若他知道了霍芷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