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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听曲 ...

  •   一月后
      “少爷,徐家送了帖子来。”小厮躬身递上一张烫金请柬,“说是新得了一副好嗓子,请您明日过府听戏。”
      墨砚卿没接。他的目光越过老柯的肩膀,落在庭院角落的一株老梅树上。花期已过,枯枝嶙峋,树根处却冒出一簇嫩绿的野草,倔强地刺破青砖缝隙。
      “推了。”
      小厮面露难色:“可老爷吩咐……”
      “就说我去芜湖。”他转身往西厢房走,忽然又停住,“那个戏班,查清了?”
      “查清了。”小厮压低声音,“是‘庆喜班’,班主姓赵,手底下养着七八个孩子,专接些……不干净的堂会。”
      墨砚卿的指尖在袖口摩挲了一下,那里本该别着母亲留下的翡翠袖扣。
      “明日带他们来。”
      “是”
      第二日一大早墨老爷子墨谨就出门了,待墨砚卿起床时才听小厮三福说是去江南了。
      “爹他为什么去江南?”
      “好像是江南黄家黄娘子织了一幅上好的苏绣,邀请老爷去看看。”
      墨砚卿洗漱完成后,三福道:“少爷,那戏班子来了。”
      墨砚卿双眼微米:“带进来,唱戏。”
      “是。”
      戏台子很快就搭好了,庆喜班班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眼见着墨砚卿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下面了,班主猛地一甩手中的鞭子,大喝道:“都还不赶紧快些!怠慢了墨少爷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鞭子甩在地上发出凌厉的响声,戏班的人不禁都是一哆嗦。
      吼完自己的人,班主又转过头笑呵呵地对着墨砚卿弯腰:“嘿嘿嘿,墨少,还请您稍等片刻。”
      墨砚卿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神盯着前方似是在发呆。
      戏很快就开场了,墨砚卿本是不爱听戏的,所以几场戏结束后,墨砚卿已经快要睡着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清亮的少年音在园子里荡开,尾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墨砚卿倏然睁眼,指节在扶手上一紧。
      台上换了人
      没有描眉画眼,没有贴片簪花,素净的脸上只薄薄扑了一层粉,反倒衬得眼尾那粒胭脂痣愈发鲜红。他身形还未完全长开,骨架纤细,套在宽大的白褶子里,衣领处空荡荡地露出一截伶仃的锁骨。
      墨砚卿瞬间起身,来到戏台前。
      台上的人甩袖时有些吃力,水袖翻飞间能 看见腕骨凸出的弧度,可身段却极漂亮——下腰时后颈弯成一道月牙似的弧,起身时衣袂翩跹,恰接住一朵坠落的梨花。
      墨砚卿看得出了神。
      “他叫什么名字?”墨砚卿问身边的三福。
      三福连忙回应:“回爷的话,好像是叫‘阿回’”
      待戏子最后一个音落下,墨砚卿转身就要离开。
      腰间的玉佩不知为何忽然一松,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墨砚卿弯腰去拾,却见一只冻得发青的手先一步按在了碎玉上。戏子不知何时已下了戏台,此刻单膝点地跪在他面前,掌心托着那朵摔断的梨花,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粉脂。
      “爷的玉。”
      声音比戏台上哑三分,像揉了粗粝的砂。墨砚卿注意到他虎口处密布着细小的灼痕——是香火烫的,城南戏班子惩罚走音的伶人,惯用这种法子。
      “你叫阿回?”墨砚卿没接碎玉,反而捉住他的腕子。那截手腕瘦得惊人,青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如戏文里唱的索命绳。
      戏子猛地一颤。班主的铜壶突然重重砸在戏台柱子上:“作死的奴才!墨大人的衣裳也是你能碰的?”
      一道铜壶影子劈头砸来,戏子下意识闭眼,却听见‘铮’的一声——墨砚卿的象牙骨折扇横在了他额前,壶嘴在扇骨上磕出个月牙形的白痕。
      “这疤怎么来的?”折扇轻轻挑起易霜回的下巴,墨砚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梨花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袂间,像一场小小的、安静的葬礼。
      还不等戏子回答,三福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少爷!徐参谋长和徐小姐来了!”
      闻言,墨砚卿站起身:“关门,就说我不在。”
      “可这——”
      “砚卿哥哥——”姑娘婉转的声音传来。
      从梨花树后跑来一位姑娘。她扎着双马尾辫子,穿着浅蓝色的学生装,一蹦一跳的跑到墨砚卿身边。
      “砚卿哥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徐蓉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蛋红彤彤的,是一种纯真的美。
      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个珐琅盒子, “刚到的英国巧克力,父亲说这是‘西洋鸦片’——”突然捂住嘴,眼珠一转,“我偷拿的。”
      墨砚卿没接。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链——最新款的浪琴女表,表带却故意调松两格,显出几分不合规矩的俏皮。
      “徐小姐。”他微微颔首,中山装袖口的黑曜石袖扣在光下泛着冷色。那是今早特意换下的翡翠袖扣。
      徐蓉也不恼,自顾自掰开巧克力,露出里头流心的玫瑰酱:“砚卿哥哥知道吗?这种巧克力要在舌尖含化,像这样——”她突然凑近,带着甜香的呼吸拂过他领带,“比听戏有趣多了。”
      花房外突然传来喧哗。透过玻璃,可见戏班子正被家丁驱赶着往后院去。那个戏子走在最后,素白的戏服被风吹起一角,像只被雨淋湿的鹤。
      “那个戏子!”徐蓉突然拍手,“方才我瞧他唱戏的时候时砚卿哥哥眼睛都亮了。”她踮脚贴近墨砚卿耳畔,“不如我向父亲讨了他,送你?”
      墨砚卿的指节在身后无声收紧。花架上一盆白玫瑰突然被风掀落,瓷盆在两人之间炸开,泥土溅上他的裤脚。
      “徐小姐。”他慢慢蹲下,拾起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在掌心压出红痕,“戏子...”
      小戏子的身影恰好转过回廊。暮光为他镀了层金边,也照亮他手腕上未愈的绳痕——与墨砚卿掌心的红痕如出一辙。
      “——不过是玩意儿。”
      墨砚卿的声音落在花房里,像一块冰坠进沸水。徐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盯着他掌心的碎瓷片,忽然咯咯笑起来:“墨少爷说得对。”她踮起脚尖,裙摆扫过地上的巧克力浆,“那不如……把他让给我?”
      窗外,小戏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
      墨砚卿轻笑一声:“徐小姐说笑了,那戏子本就不是我的人,小姐若是喜欢,自己去找班主买他下来不就好了吗?”
      “我要你买来送我,可好?”
      墨砚卿没有接话,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半晌,墨砚卿才淡淡地道:“好。”
      徐蓉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得更甜了。

      墨砚卿跟着家丁来到一间偏房,偏房里,数十个戏班的人正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正啃着发霉了的馒头,还有的甚至还在练功。
      墨砚卿进门就注意到了那个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小戏子,他正捧着一块发黑的馒头啃着。
      偏房里的人一见来人是墨砚卿,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月光照进来,刚好照在小戏子背上,单薄的内衫上有数十道血痕,血迹还没干,应该是才添的。
      “阿回。”墨砚卿轻唤道,被叫中名字的小戏子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爷。”
      声音沙哑,浑然没了戏台上的少年音。
      “你跟我走。”说完,墨砚卿转身出了偏房门,小戏子犹豫一下后连忙跟上。
      墨砚卿将小戏子带到了自己书房,一路上墨砚卿用余光观察到小戏子跟在自己身后总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有时候自己加快脚步,小戏子就小跑着跟上,绝不靠太近,也绝不被落下。
      像一只狗一样......墨砚卿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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