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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挨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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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拦在廊下,灰白的眉毛拧成结:“少爷,您这几日实在...”
“让开。”墨砚卿手里攥着刚折的梨枝,露水沾湿了袖口。
“老奴斗胆!”管家突然跪下,“您为个戏子亲自煎药、彻夜守床,如今还要折祖梨——若传出去,徐家那边...”
梨枝"咔嚓"折断在掌心。墨砚卿盯着指缝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易霜回腕上那些陈年鞭痕——比这疼千百倍吧?
“徐家?”他轻笑一声,将断枝掷在石阶上,“那老东西当年在...”
话到嘴边猛地刹住。廊柱后闪过一角素白中衣——易霜回不知何时醒了,正扶着门框发抖,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愕。
“滚回去躺着!”墨砚卿暴喝,却大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谁准你下床的?”易霜回在他怀里轻得像片纸,却固执地盯着那截断梅:“少爷...不必...”
“闭嘴!”墨砚卿踹开房门,把人往锦被里一塞,“本少爷乐意赏梅,轮得到你管?”
管家在门外重重磕头:“老爷若知您为个戏子...”
墨砚卿不理他,自顾将易霜回放在床上。
老管家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柄乌木戒尺,沉甸甸的檀木泛着冷光——那是墨老爷亲赐的,戒尺尾端刻着‘正心’二字。
“少爷未及弱冠,老奴斗胆行家法。”戒尺‘啪’地拍在青石地上,惊得檐下麻雀四散。
墨砚卿的瞳孔骤然紧缩,颈侧青筋暴起——十年前被这戒尺抽烂掌心的疼痛,仿佛又烧了起来。易霜回突然从榻上滚下来。
“是属下僭越!”他跪伏着去抓管家衣摆,素白中衣滑落,露出后背未愈的鞭伤,“求您罚我...”
“滚开!”墨砚卿一脚踹翻茶几,碎瓷溅在戒尺上,“老东西,你敢动他一下——”戒尺破空抽在他膝弯。
“第一下,罚少爷辱骂尊长。”
管家声音发颤,却将戒尺握得更紧,“老爷说过,二十岁前您若行事荒唐...”
第二下抽向墨砚卿掌心时,易霜回突然扑上来挡。
戒尺重重砸在他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你!”墨砚卿一把扯住管家手腕,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错位声,“谁准你打他?”
易霜回却仰起脸。
冷汗浸透的额发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少爷...接戒尺要摊平手心...”他竟勾起带血的嘴角,“...我小时候挨过,比您有经验。”
墨砚卿:“.......”
忽然,墨砚卿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管家举着戒尺的手僵在半空——少爷跪得太干脆,倒叫他不知所措。
廊下的青石砖沁着晨露的寒气,透过锦缎裤料直往骨头缝里钻。
“继续。”墨砚卿盯着地上那枝被踩烂的梨花,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是要替老爷管教我吗?”
青石砖上那枝残梅被膝盖碾碎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墨砚卿跪得太狠,骨节撞地的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管家举着戒尺的手一抖——少爷这哪是服软,分明是把青石板当仇人般往死里磕。
“第一下!”戒尺挟着风声抽下来,墨砚卿却猛地扬起下巴。这个角度让尺子抽在掌缘最薄的皮肉上,‘啪’的一声爆出血珠,有几滴溅到管家下巴。
易霜回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爬的。
他摔下榻时撞翻了药盏,碎瓷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素白中衣拖过满地狼藉,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可还没蹭到墨砚卿衣角,就被一声暴喝钉在原地:“跪回去!”
墨砚卿盯着他腰侧随动作若隐若现的旧疤,突然将淌血的手掌拍在青砖上:“继续。”
第二下抽在相同位置。血线顺着砖缝蜿蜒,一直流到易霜回散开的衣带下。他盯着那缕殷红,突然想起被班主吊打那夜,也是这样的血,渗进芜湖码头的青石板缝里——
“五!”数到第五下时,戒尺‘咔嚓’断裂。
飞溅的木茬在管家脸上划出血痕,半截‘正心’二字滚到墨砚卿脚边。
“老奴...老奴...”管家捧着断尺发抖,却见少爷抓起带血的残木,反手塞进他怀里。
戒尺的残骸在地上滚了半圈,最终停在墨砚卿染血的衣摆旁。
他垂眸盯着那截断木,忽然低笑一声,抬手将散落的鬓发一丝不苟地别回耳后。
“学生——”他开口时,喉间溢出的血沫在唇齿间转了一圈,又被无声地咽下。
双手平举至额前,十指血肉模糊却分毫不颤,行的是最标准的谢师礼。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清,仿佛在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诵经:“谢先生教诲。”
廊下的风突然静了。管家看着少爷缓缓直起的腰背——像一把出鞘三寸又硬生生按回去的剑。
染血的月白长衫下摆铺开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年祭祖时,老爷让他跪在雪地里反省时压出的痕迹。
“现在...”墨砚卿抬起脸。“学生可以起身了吗?”
他问得恭敬,膝盖却已经离地三寸。
锦缎摩擦青石的窸窣声里,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仿佛下一刻,这个看似温顺的谢礼就会变成扼喉的杀招。
管家的胡子抖得厉害。他看见少爷垂落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戒尺残骸,而右手袖口露出的半截绷带,分明是今早给那小戏子换药时撕的。
管家盯着墨砚卿那副恭敬却暗含挑衅的姿态,浑浊的老眼骤然一沉。
“老奴斗胆——”他突然从袖中又抽出一柄备用的乌木戒尺,戒尺尾端同样刻着‘正心’二字,只是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显然用过多年,“——请少爷继续跪着听训!”
戒尺重重拍在青石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墨砚卿嘴角的笑意一僵,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但他终究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垂下眼睫,重新跪直了身子,只是这一次,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把不肯折腰的剑。
“少爷既知错,就该明白——”管家冷冷地扫了一眼仍伏在地上的易霜回,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戏子终究是戏子,再好的皮相,也改不了骨子里的下贱。”
易霜回的身子猛地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抠进青石砖的缝隙里。“老奴今日就替老爷教您一个道理——”
管家举起戒尺,再次狠狠抽在墨砚卿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墨家的规矩,容不得一个下九流的玩意儿玷污!”
‘啪!’戒尺落下,墨砚卿的掌心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十下!”管家厉声喝道,“少爷若再执迷不悟,老奴便请老爷亲自来管教!”
墨砚卿依旧垂着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易霜回再也忍不住,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却被管家一脚踹开。
“滚远点!”管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声音里满是厌恶,“一个戏子,也配碰墨家的少爷?”
易霜回被踹得闷哼一声,后背撞在廊柱上,本就未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素白的中衣。
墨砚卿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新伤叠着旧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却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管家的目光如刀,狠狠剜在墨砚卿微微偏转的侧脸上——少爷的视线,竟又一次落在那戏子身上!
“看来少爷还没清醒。”枯瘦的手指攥紧戒尺,管家冷笑一声,突然抬高声音:
“来人!请少爷去祠堂跪着!跪到想清楚为止!”
廊下立刻涌出两名粗壮家丁,却不敢真去架墨砚卿,只垂手站着。
墨砚卿缓缓起身,染血的掌心在衣摆上擦了擦,竟低笑一声:“好啊。”他转身就走,脚步稳得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
经过易霜回身边时,靴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那截素白中衣上洇开的血,刺得他瞳孔微缩。
“少爷!”易霜回突然嘶声喊道,染血的五指抓上他的靴面,“小人..小人愿代罚...”
“滚开!”管家一脚踹在易霜回肩头,“你也配进墨家祠堂?”
墨砚卿猛地回头,眼底血色翻涌。
管家却已经举起戒尺指向西院:“老爷说过,祠堂青砖要跪满十二个时辰——少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