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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了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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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汉子....穿得很好....力气...很大...救命....救命啊...”
宋柱期期艾艾地跟村长说话,瞧着可怜极了。
“脸呢,那人长什么样子?”莲子问道,他在村长旁边蹲下,将从宋草手里接过的被单盖在宋柱身上。
没料想宋柱突然发狂,一把掀开了被单,在地上抱头缩成一团,又大叫着有人要在被单下弄他。
宋柱不愿意穿衣裳,宋草有心想帮爹遮羞,拿了这大红被单出来。
红被单是她娘当初的喜被,盖得烂了,洗得不那么红艳了,给了宋草,一直用到现在。
莲子将那被单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
当年他被宋柱和孙红莲迷晕,被陈升凌辱了一通,一身痛疼醒来时,就是躺在这床被单上。
被单上血一样红的牡丹花纹,已经褪色了。
“能看清脸吗,是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村长眉头紧皱,将烟杆拿出来,严肃地扎巴了一口烟。
眼泪聚集在宋柱浑浊的眼里,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来,他看着已经很虚弱了,涕泗横流,哆哆嗦嗦的,不愿回屋也不愿站起身。
宋柱伸手,颤颤巍巍地扯住村长的裤脚,“看不清....看不清啊....村长...救救我....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被人草屁/眼...要是...要是他真得逞了....”
宋柱哽咽了一声,“我没脸...见列祖列宗,我..也没脸再活了....我身上疼啊村长....”
莲子站起身,有些淡漠地审视着地上的人。
当年,他被迷药弄得昏沉,即使身上撕裂得痛得要命,也睁不开眼,也看不清压着他的人的脸。
进了陈升的府宅做小妾,被陈升扇着打着要强上,他不惜豁出性命,也没让陈升得逞过。
幻觉是假的,感受却是真的,那是他的感受,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蛊师也没办法凭空捏造。
巴掌落到自己身上了,原来宋柱也知道痛,也知道这样耻辱万般。
不晓得宋柱有没有发现。
那幻觉中殴打扇他的人里,有他自己和孙红莲年轻时候的身影。
莲子已经手下留情了,只是让宋柱尝尝自己当年的滋味,没有多加一分一毫。
甚至一切只是幻觉罢了,宋柱都受不了。
拳脚巴掌,强迫凌辱,全是宋柱这个当亲爹的,当年带给他的东西。
还有他娘和妹妹的命。
娘是被宋柱毒死的,妹妹是被孙红莲打死的,他还没有讨呢。
这只是个开头。
莲子面朝堂屋,低着头。
也没有人注意到,从某一瞬间开始,莲子的眼睛全黑了,一丝眼白也无。
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莲子抖了下,回过神。
“村长,这也不是个办法,到底是莲子的亲爹。”
“这样吧,我出钱,找个除邪的师傅来看看,再让县城里的郎中来诊断一次。”
二哥沉稳的声音,让莲子从混乱中平静了些。
“好好好。”村长频频点头,“田二小子愿意不计前嫌,做到这般,也算给自己积福了。”
村长转而大声了些,说给围观的人听,“今天我在这里给田二和莲子担保,田家二小子请了除邪的人来,又叫来县城里的郎中来看过,往后宋柱要还是不好,那也跟他们俩没有干系。”
“不是说这小哥儿是宋柱的儿子吗,那为什么以后就没有干系了?”有后嫁过来的媳妇儿问自己婆婆。
“看着就是了,少说话。”
“害,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宋柱小时候差点将莲子打死,这爹有还不如没有,就是这么回事。”
“可不是,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莲子未婚先孕出嫁为妾,没有这老两口从中作祟,我是不信的,要是换做我是莲子,我连这门都不会进,还出钱请郎中?我不上去呸两口都算积德了。”
“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家里男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婆娘直接躲着,儿子也跑路了。”
“他家就是看不起哥儿姐儿,你看宋草这丫头瘦成什么样了,现在好了,遭报应了。”
“孙红莲这几日,日日去坝场吹牛,说宋望龙马上就要娶城里有钱的姐儿,她也要去城里享福了,就这一烂包子事儿,那姐儿怕不是来看一眼就要跑的。”
.......
——
再稀奇的热闹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快到晌午了,地里的汉子顶着毒辣的太阳农收,各家媳妇婆子也都要回家去做饭。
到底还是要把自己一家子人顾好,别人是疯是傻,那都是别家的事儿。
莲子从宋家门口出来,一脸煞白毫无血色。
好几个人都上来关切他,让他别操心这一家子的烂事,日后跟着田二,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方才在院里,大伙儿也是亲眼看见了。
宋柱扯着莲子的裤脚,又是“救救爹”,又是“父子一场血脉相连”。
就怕莲子心软。
这一包子烂事可是管不到头的。
清水村的人这几年受了田二的照顾。
连官府都同意让他们不全种粮食多种药材的。
可见田二是个有本事的人。
不管私下里如何说莲子,大家面上都恭维着。
那不是眼见着,田二把莲子还宝贝着吗。
莲子一一笑着应了。
二哥一直牵着他的手,跟乡亲们客气地闲聊,一起往家里走。
终于走到只剩他们两人,莲子站停住,仰起苍白的脸,对二哥笑笑。
“走不动了,二哥背我。”
田二弯腰,抬手就要去搂莲子的膝弯。
莲子忙退着,“别别别,要背,外面还有人看着,抱着不好看。”
田二轻笑了声,从宋家出来一直微蹙的眉头也随之舒展,“要求还挺多?”
话是这么说,田二还是走到莲子面前,搂着他的大腿,往上一抬。
“热吧?”莲子双手挡在二哥头顶,帮他遮太阳。
“现在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先想想好,回家了怎么跟我说实话。”田二稳步走着,冷不伶仃道。
“什么实话?我又没有跟二哥说谎。”
“宋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田二直接问。
莲子没骨头一样趴在二哥肩头,没说话。
田二放轻了声音,哄着道,“怎么做的?”
“他不该吗?”莲子问。
这就是承认了。
“他该。”田二心里沉着,话音一转,“但你得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田二是看得分明。
若说昨日宋柱到处发疯,说有人打骂他,田二当时只是怀疑。
但到现在,宋柱说什么有汉子要强上他的事情....
这些事情....都是莲子经历过的事情....
但凭空让一个人疯掉,产生幻觉....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简直像什么邪术一般。
田二想到了莲子久病不好的身体。
甚至想到了另一个人。
赵东水。
既然莲子有本事让宋柱这样凄惨,那当时莲子身上被赵东水划出的一身伤....
田二劝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怀疑伤了莲子的心。
莲子身边只一个他了。
但无论怎么开脱,原因还是指向莲子一人,所有一下就通了。
划了莲子一身伤口的人。
在破庙里将他迷晕却什么都没做的人。
让赵东水突然中邪自尽的人。
田二实在不想承认,那人可能都是莲子自己。
那一身或深或浅的血口子,田二现在还时常梦见。
梦见莲子变成了一个血人。
午夜梦噩惊醒,让他心悸不已。
莲子趴在他背上不说话,田二也没立刻逼问。
——
“说。”
回到家了,家门关好。
田二坐在堂屋四方桌前,黑着脸,开始细细盘问。
莲子坐在二哥对面,对比二哥的黑脸,他轻松坦荡,甚至抬手给二哥倒了一杯凉茶。
从小到大,二哥很少对他动气,少有的几次,也很快就和好。
二哥坐得端正,冷脸看着他。
二哥长得像田叔,随着年纪增长性格逐渐沉稳,这种感觉更像了。
田叔还在世的时候,旁人都说田叔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跟谁也不红脸,总是乐乐呵呵的。
但莲子是在田家长大的,田叔是家里当家做主的人。
碰到事情了,田叔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外人,那模样是真唬人。
但家里人都不怕田叔。
莲子也不怕二哥。
除了最开始回村的那段日子。
现在二哥再凶,他也不怕了。
莲子自己挪着,挤到了二哥那条板凳上。
长凳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莲子偏过头,故意伏低做小,看了一眼二哥的脸色,二哥也在斜着眼看他。
莲子自己不知道。
他现在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在屋内比在室外更明显,眼瞳的颜色也还没有完全恢复,黑瞳比眼白要多,显得眼睛尤其大。
穿着夏季宽松轻薄的绸衫,外衫又正好是月牙白的。
身量纤细,脖子细长,可不就跟话本里描述的小鬼没两样,苍白得毫无生气。
外人看着会在心里打突突。
但家里人看着,心里就不知作何感受了。
莲子站起身,在板凳和桌子之间的窄小空隙中,硬挤上去,打横坐到了二哥的腿上。
僵持了片刻。
田二还是抬起了手,双手圈住莲子,从背后看,几乎完全笼罩住了这个人。
田二收紧手臂,将额头贴在莲子的鬓角,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我抓不住你。”
田二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宝,我还是抓不住你。”
即使每时每刻他都将莲子看在眼下。
看莲子半夜睡着的安静神态,看莲子生病时烧红的脸颊,看他行走坐卧一颦一笑,看莲子故作搞怪逗自己开心,看莲子偶尔眼神空洞地望着一处发呆.....
田二总觉得不真实,即使他已经将莲子抱紧在怀里。
一丝一缕不安的思绪,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田二不知道,也从没想过。
他们马上就会再次分离,也许这一次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