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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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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的冬天,应祐站在北立市中央广场的钟楼下,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北方城市。
十二月的北立市银装素裹,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挂满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广场上的行人匆匆走过,裹紧大衣抵御寒风。
应祐拉了拉深灰色羊绒围巾。
——这是他在伦敦买的,和当年那条借给纪然的围巾很像。
五年了。
确切地说,五年零三个月。
自从那个江城十月的清晨,纪然悄悄离开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应祐从伦敦回国已经两个月,接手了亚太区总裁的职位,总部设在上海。
这次来北立市,名义上是休假,但他心里清楚,这座城市吸引他的唯一原因。
中央广场的东北角,一条小巷入口处挂着木质招牌——“纪氏书屋”,下面是一行小字:“始于1999”。
应祐的心跳加快了。
他看过无数次这家书店的照片,在各种报道和纪然的社交媒体上。
但亲眼所见,仍是不同的体验。
书店门口的风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应祐推门而入,温暖的气息夹杂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内比想象中宽敞,原木书架排列得错落有致,暖黄的灯光洒在书脊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角落里,几位顾客坐在沙发上看书,手边放着冒着热气的饮品。
“您好,需要帮忙找什么书吗?”一个年轻女孩从收银台后抬头问道。
应祐摇摇头:“只是随便看看。”
他在书架间慢慢穿行,手指偶尔拂过书脊。
这里每一处细节都带着纪然的印记。
——按心情而非类别排列的书架,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植,墙上手绘的推荐卡片。
走到文学区,一本熟悉的书名映入眼帘。
——《百年孤独》,和他收到的那本是同一版本。
“这是我们老板最爱的书之一。”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刚到货的精装纪念版,要看看吗?”
应祐接过书,翻开扉页。
马尔克斯的文字依然如故,但书页间不再夹着那张熟悉的便签。
“老板今天不在。”女孩继续说,“他去江城参加图书展了,如果您需要签名,可以留下联系方式...”
“不用了,谢谢。”应祐将书放回书架,“我只是...随便看看。”
他在书店里又转了一会儿,最后在二手书区停下。
那里有一整架经典文学,书页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应祐随手抽出一本《雪国》,翻动间,一张纸条飘落在地。
弯腰拾起,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希望他永远幸福。”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但那笔迹应祐一眼就认出来了。
——纪然的“幸”字总是把下半部分写得特别长,像个小尾巴。
纸条背面印着书店的logo和五年前的日期。
应祐站在原地,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五年前,纪然回到北立市后,曾站在这里,写下这句话,然后将它夹入书中,像埋下一个无人知晓的时间胶囊。
而现在,命运将它交到了应祐手中。
“找到感兴趣的书了吗?”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应祐将纸条小心地放回书页间,把书递给女孩:“我要这本。”
走出书店时,天开始飘雪。
应祐将书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离写下那句话的人更近一些。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五年前,纪然离开时,江城也在下雨。
与此同时,一千二百公里外的江城,纪然站在凯悦酒店门前,望着旋转门内金碧辉煌的大厅。
五年了。
确切地说,五年零三个月。
图书展只是借口,他早就想回江城看看。
父亲的身体已经稳定,书店也步入正轨,雇了足够的人手。
没有理由再拖延这次旅程。
推开酒店大门,暖气扑面而来。
年会季节,大堂里穿梭着各种公司的员工,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穿着晚礼服的女士举着香槟谈笑。
纪然穿着简单的深蓝色毛衣和牛仔裤,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今天有公司在这里办年会吗?”他问前台。
“是的,先生,远景金融的年会刚结束,星科科技的在七点开始。”前台小姐微笑着回答。
远景金融。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纪然心上。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仿佛那个高大的身影会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
当然,这不可能。
应祐在伦敦,或者新加坡,或者上海。
——总之不会在这里。
“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前台问道。
纪然摇摇头:“只是好奇。谢谢。”
他走出酒店,站在当年应祐站过的位置。
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来时的脚印。纪然拉紧羽绒服的领口,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那家咖啡馆还在,名字从“半糖”改成了“糖霜”,但格局没变。
纪然推门而入,铃铛发出和五年前一样的清脆声响。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就是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坐的那张桌子。
“一杯热巧克力,谢谢。”他对服务员说,然后补充,“加肉桂粉。”
热饮上来后,纪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咖啡馆的留言簿。
五年前,他和应祐在这里写下了第一条留言。
翻到那一页,他们的字迹依然清晰:
「江城最冷的一天,但咖啡很暖。——Y」
「雪困住了我们,但我不介意。——J」
纪然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然后翻到最新的一页。
各种颜色的笔迹填满了纸页,大多是情侣的誓言或旅人的感想。
突然,一条留言吸引了他的注意:
「愿你一生顺遂。——Y」
日期是昨天。
字迹工整有力,那个“Y”的结尾微微上扬,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纪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可能。
应祐在海外,他怎么可能...
但字迹骗不了人。
“请问。”纪然叫住路过的服务员,“昨天有没有一位高个子男士来过?穿深色大衣,戴眼镜...”
服务员思考了一下:“昨天客人很多...不过确实有位先生问起五年前的留言簿,他说他曾经在这里写过什么。”
纪然的心跳如鼓:“他...一个人吗?”
“是的,一个人,坐了挺久,好像在等什么人。”服务员笑了笑,“您认识他?”
纪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那条留言。
应祐来过这里,就在昨天。
他坐在同样的位置,翻看同样的留言簿,也许也点了一杯热饮。
他们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却像隔了一整个时空。
离开咖啡馆,纪然沿着他们曾经走过的路线漫无目的地游荡。
雪停了,但气温更低,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形成小小的云雾。
江边的餐厅换了名字,但位置没变,植物园的樱花树还在,只是被雪覆盖,那家爵士酒吧改成了网红餐厅,播放着吵闹的流行乐。
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记忆,每一处风景都映照着过去。
纪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寻找着。
——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转角期待一次不可能的偶遇。
但江城这么大,人这么多,重逢哪有那么容易。
夜幕降临时,纪然回到酒店。
星科科技的年会正在进行,大堂里热闹非凡。
他站在角落,看着那些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举杯畅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当他被同事推上舞台,唱起那首《Winter Song》,然后撞上了那个穿着酒渍衬衫的男人。
如果那天他没有上台唱歌?
如果应祐没有迟到?
如果红酒没有洒在那件白衬衫上?
如果...
“纪然?真的是你?”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然转身,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星科科技的李经理,他以前的上级。
“李经理!好久不见。”纪然微笑着握手。
“听说你回北立市继承家业了?做得不错啊,上个月还在商业杂志上看到你们书店的报道。”李经理拍拍他的肩膀,“来参加年会?”
“正好在江城办事,顺便看看老同事。”
李经理热情地拉着他介绍给其他人。
几杯香槟下肚,纪然脸颊发烫,耳边嗡嗡作响。
人群中,他不断听到远景金融的名字——“他们亚太区业务扩张得真快,”“新总裁才三十出头,”“听说是从伦敦调回来的......”
“对了,”李经理突然凑近,“你还记得应祐吗?远景金融的那个数据分析师,听说他现在是亚太区总裁了,刚从伦敦回来。”
纪然的手指在杯壁上收紧:“是吗?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他上周还来公司谈合作呢。”李经理喝了口酒,“问起过你。”
香槟突然变得苦涩。
纪然放下杯子:“他...问我什么?”
“就问你是不是还在北立市,书店怎么样。”李经理耸耸肩,“我还以为你们一直有联系呢。”
纪然勉强笑了笑,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人群。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他看着自己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睛。
应祐回来了,问起过他,昨天还去了他们的咖啡馆。
而现在,他在江城,应祐却可能在北立市。
这种错位,这种错过,像是命运开的残酷玩笑。
回到北立市的酒店,应祐坐在窗前,翻看刚买的《雪国》。
纸条依然夹在书页间,但他没有再读上面的字句。
窗外的雪停了,城市在月光下泛着蓝白色的光芒。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应总,明天上午十点与北立市政府的会议,需要调整时间吗?」
应祐回复:「按原计划。」然后补充:「帮我查一下纪氏书屋的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发完这条,他立刻撤回了,改为:「不用了,明天见。」
放下手机,应祐继续看书,但注意力已经不在文字上。
他想起今天在书店里看到的照片墙。
——纪然和员工们的合影,读书会的现场,父亲站在收银台后的样子。
照片里的纪然总是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没有一张照片显示他是否有人陪伴,是否还单身,是否...
还记得那个江城的冬天。
应祐合上书,走到窗前。
北立市的夜景不如上海繁华,也不如伦敦厚重,但有种朴素的美丽。某个角落,纪然长大的地方,纪然现在生活的地方,纪然写下“希望他永远幸福”的地方。
他们此刻相隔千里,却站在彼此曾经站立的位置,呼吸着对方呼吸过的空气。
这种奇妙的联系,这种无言的默契,比任何重逢都更真实,也更心碎。
与此同时,江城的酒店里,纪然也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城市。
手机屏幕上是书店员工发来的消息:「今天有位客人买了《雪国》,就是您夹了纸条的那本。他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纪然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复:「好好照顾书店,我后天就回。」
放下手机,他深吸一口气。
五年前,他们选择了放手,五年后,他们依然选择尊重那个决定。
不是所有爱情都需要结局,不是所有故事都要圆满。
有些相遇,本就只为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痕迹,然后各自前行。
窗外,江城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在某处,也许应祐也正望着北立市的夜空,想着同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