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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凌晨四点,应祐从浅眠中惊醒。

      窗外,江城的天色仍沉浸在深蓝与墨黑之间,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

      应祐伸手抚过那片空荡,指尖触到一张纸条。

      「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一切顺利,保重。——纪然」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应祐坐起身,纸条在他手中微微颤动。

      公寓安静得可怕,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和偶尔经过的车辆声。

      纪然的帆布包不见了,玄关处少了一双鞋,浴室里只剩下一支牙刷。

      他真的走了。

      应祐赤脚走到客厅,纪然昨天给他的U盘还插在电脑上。

      他再一次点开那个名为“300天”的文件夹,再次浏览那些照片。

      ——他们在咖啡馆初遇时窗上的雾气,雪地里两排并行的脚印,暴雨小屋里湿漉漉的头发,同居时纪然穿着应祐过大的衬衫做早餐...

      最后是那段弹唱《Winter Song》的视频。

      视频结束,应祐没有立即关闭窗口。

      他呆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变黑,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江城从睡梦中苏醒,车流声渐密,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生命中的某一章,已经永远结束了。

      三天后,应祐正式接受了上海分部的任命。

      周总亲自为他举办了欢送会,同事们举杯祝贺,称赞他是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人选。

      应祐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表现得无可挑剔。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祝贺像钝刀一样一次次划过他尚未愈合的伤口。

      “什么时候出发?”周总递给他一杯香槟。

      “下周一动身。”应祐接过酒杯,“前期团队已经过去了。”

      “好,好。”周总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明智的决定,应祐,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只是过客,你的未来比那些重要得多。”

      应祐没有回答,只是将香槟一饮而尽。

      酒液冰凉,滑过喉咙时带来一阵刺痛。

      周末,他回到公寓打包行李。

      大部分家具和物品会由搬家公司运往上海,他只带一个行李箱先行。

      整理书架时,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植物园的樱花树下,纪然靠在他肩头,阳光透过花瓣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应祐将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日期:4月12日。

      那天,他们在暴雨中躲进小屋,在火堆旁分享秘密,回程时第一次牵了手。

      仅仅六个月前的事,却像隔了一辈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将照片夹回书里,和其他书一起装进纸箱。

      有些回忆太重,无法随身携带,但又太珍贵,无法丢弃。

      周一早晨,江城下起了小雨。

      应祐站在高铁站台上,雨丝打湿了他的风衣。

      距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悬在“纪然”的名字上方。

      “不要来找我。不要打电话,不要发消息...”纪然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应祐深吸一口气,退出通讯录,转而打开相册。

      里面存着几张U盘里没有的照片。

      ——纪然睡在他沙发上的侧脸,早晨阳光中模糊的自拍,还有他们在江边餐厅的合影。

      这些影像将成为他私藏的珍宝,不与人分享的秘密。

      列车进站了,人流开始涌动。

      应祐收起手机,拎起行李箱,踏上前往上海的旅程。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江城的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上海的生活比预想的更忙碌。

      新分部的组建工作千头万绪,应祐每天工作十四小时以上,回到公寓往往已是深夜。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意外地成了一种救赎。

      ——当他全神贯注于财务报表和商业谈判时,就能暂时忘记胸口的钝痛。

      一个月后,应祐收到了一个来自北立市的包裹。

      没有署名,但寄件人地址写着“纪氏书屋。”

      包裹里是一本书。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精装典藏版。

      翻开扉页,夹着一张便签:

      「书店新进的特别版,想到你喜欢,祝上海生活顺利。——J」

      便签背面印着书店的LOGO和地址。

      应祐将书放在床头,每晚睡前读几页。他从未联系纪然表示感谢,就像纪然也没有在便签上留下任何私人信息。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无言的约定。

      ——他们依然关心对方,但已不再介入彼此的生活。

      冬天来了又走。

      应祐的上海分部创造了公司年度业绩记录,他的名字出现在行业杂志的“三十岁以下商业精英”榜单上。

      周总在电话里暗示,总部正在考虑让他接手整个亚太区业务。

      而在这段时间里,应祐偶尔会收到来自“纪氏书屋”的邮件。

      ——新书推荐、读书会通知、节日促销。

      这些邮件格式规整,显然是群发的,但应祐每一封都会点开,仔细阅读,然后在书店网站上订购几本书。

      他从不留言,只在收件人姓名处简简单单写个“Y。”

      春天的一个周末,应祐在上海街头闲逛时,路过一家新开的唱片店。

      橱窗里陈列着各种黑胶唱片,其中一张的封面让他停下脚步。

      ——雪中的森林,黑白照片,上面印着《Winter Songs》的标题。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店里买下了那张唱片。

      回到公寓,他将唱片放在转盘上,针头落下,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

      不是纪然唱的那首,但风格相近。

      应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上海的夜景,任由音乐将他带回那个年会的夜晚,那个穿着米色毛衣、紧张得手指发抖的年轻人。

      那一刻,他几乎拿起手机,想告诉纪然他听到了这首歌。

      但最终,他只是将唱片收好,放进书架最上层,再也没有播放过。

      五月,应祐回江城总部述职。

      会议结束后,他独自走在曾经和纪然一起走过的街道上。

      那家咖啡馆还在,植物园依然郁郁葱葱,江边的餐厅换了招牌但仍在营业。

      城市依旧运转,仿佛那段爱情从未发生过。

      应祐在江城只停留了两天,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回来了,也没有尝试联系纪然。但在返程的机场,他买了一枚北立市的明信片,上面印着那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他在背面写道:

      「江城变化不大。希望你一切都好。——Y」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他甚至没有寄出这张明信片。

      最终,明信片和其他登机牌一起,被塞进了公文包的夹层里。

      时间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流逝。

      一年过去了,然后是两年。

      应祐升任亚太区副总裁,搬到了新加坡。

      他的生活被航班、会议和商业谈判填满,偶尔的闲暇时光也大多在健身房或高尔夫球场度过。

      同事们说他是个工作狂,朋友们调侃他该找个伴侣了,而应祐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第三年春天,应祐在北京出差时,偶然在酒店电视上看到一档文化节目,介绍中国各地的独立书店。

      当“纪氏书屋”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手中的咖啡杯差点跌落。

      书店比记忆中更精致了,木质书架擦得发亮,阅读区摆放着舒适的沙发,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型咖啡吧。

      镜头扫过一个读书会现场,二十多人围坐一圈,中间站着一个人正在发言。

      ——是纪然。

      他剪短了头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比应祐记忆中更加沉稳。

      当镜头拉近时,应祐能看到他眼中熟悉的光芒,那种谈论热爱事物时的专注与热情。

      “我们书店主打'治愈系'阅读体验。”电视里的纪然微笑着说,“希望读者能在这里找到心灵的慰藉,就像我当年一样。”

      节目结束后,应祐坐在酒店房间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纪氏书屋,”立刻跳出大量结果。

      ——书店转型成功的故事被多家媒体报道,纪然还开设了线上平台,专门推荐冷门好书。

      在一篇采访中,纪然提到:“书店是我父亲的心血,现在也是我的使命,有些地方,一旦停留,就是一辈子。”

      应祐关上电脑,走到窗前。

      北京的夜空罕见地能看到星星,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

      他突然明白,他和纪然就像两颗星星,有自己的轨道和方向,曾经交汇,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继续各自的旅程。

      第四年,应祐被调回伦敦,负责欧洲区业务拓展。

      临行前,他收到一封来自北立市的邮件。

      ——纪氏书屋五周年庆典邀请函。邮件末尾有一行手写体的备注:

      「如果你恰好在北立市,欢迎来看看。书店二楼新开辟了咖啡区,视野很好。——J」

      应祐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悬停,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将邀请函打印出来,夹在那本《百年孤独》里,然后登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

      伦敦的雨依旧阴冷,泰晤士河依旧灰蒙蒙的。

      应祐租了切尔西区的一间公寓,每天步行上班,周末去国家美术馆或皇家歌剧院。

      生活规律而充实,只是偶尔,在路过某家咖啡馆或听到某段旋律时,胸口会泛起一阵熟悉的钝痛。

      第五年冬天,应祐在整理文件时,偶然翻到了那张未寄出的北立市明信片。

      纸面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褪色。

      他拿着明信片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脑,在纪氏书屋的网站上订购了一本书。

      ——最新出版的《冬日歌集》,里面收录了那首《Winter Song》的创作故事。

      在订单备注栏,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写了一句:「祝书店生意兴隆。」

      书一周后送达,包装精美,里面还附赠了一张书店特制的书签。

      没有便条,没有额外的留言,但应祐知道,纪然一定认出了这个订单。

      窗外,伦敦飘起了雪,轻柔的雪花在路灯下旋转飞舞。

      应祐想起纪然曾经说过,江城的冬天再也不会像他们相遇那年那样冷了。

      而现在,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五年时光,他终于明白。

      ——不是冬天变暖了,而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站在风雪中等待。

      书桌上,《冬日歌集》静静躺在那里。应祐没有立即翻开它,就像他没有立即拨打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没有预订飞往北立市的机票。

      有些故事,三百天就是全部,有些爱情,放手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拿起书,轻轻抚过封面,然后将其放入书架,与那本《百年孤独》并肩而立。

      在伦敦的冬夜里,在泰晤士河畔的公寓中,这两本书成为两座沉默的纪念碑,纪念那段短暂却永恒的,江城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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