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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合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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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立市的清晨,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中央公园的雪地上。
应祐坐在铸铁长椅上,手中捧着那本从纪氏书屋买来的《雪国》,纸条依然夹在书页间,像一片被风干的回忆。
公园里人不多,几个晨跑者呼着白气从他面前经过,远处有老人在打太极。
应祐的目光落在结冰的湖面上,那里有几个孩子在滑冰,笑声清脆地穿透寒冷的空气。
五年前,纪然离开时曾说“有些故事注定只有三百天,”而现在,应祐终于开始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翻开书,再次看着那张纸条。
“希望他永远幸福。”
——简单的七个字,却承载着太多未说出口的情感。
纪然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这句话的?
是刚回到北立市的那段艰难日子?
是在父亲病榻旁疲惫不堪的深夜?
还是在书店渐渐步入正轨后的某个平静午后?
应祐轻轻抚过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写下这句话时纪然的心情。
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但有些东西却顽固地保持不变。
——比如他胸口那份钝痛,每当想起纪然时就会悄然浮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的来电。
应祐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小祐,你在北立市?”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晰干脆,背景音里有钢琴声——她应该正在琴行。
“嗯,来休假几天。”应祐回答,视线仍停留在湖面上。
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摔倒了,又很快被同伴拉起来,笑声更加响亮。
“正好,你王阿姨的外甥女也在北立市工作,金融行业的,很优秀,我让她...”
“妈。”应祐温和但坚定地打断她,“不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都三十岁了,总不能一直...”
“我现在很好。”应祐看着远处山脉的轮廓,“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钢琴声流淌。
最终,母亲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有主见,只是...别太孤单。”
挂断电话,应祐将手机放回口袋。
母亲的关心他理解,但她不会明白,有些人在你生命中出现过,就会让“孤单”这个词失去原本的意义。
即使现在独自一人坐在陌生的城市,他也从未真正感到孤独。
——纪然留给他的回忆,就像书页间的那张纸条,永远在那里,静静地陪伴。
湖面上的孩子们被家长叫走了,留下一片寂静的冰面。
应祐闭上眼睛,任由记忆带他回到那个江城的冬天。
三百天的爱情,需要多久才能遗忘?
或许一辈子都不够。
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有些东西不需要遗忘,只需要妥善收藏,像珍贵的古籍,偶尔翻阅,但不再期待续写。
与此同时,一千二百公里外的江城,纪然站在江边的栏杆旁,看着浑浊的江水奔流不息。
五年了,江水依旧,城市的天际线却已改变,几栋新建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冬日阳光。
纪然拉紧围巾。
——这是他在车站便利店随便买的,远不如当年应祐那条羊绒围巾暖和。
昨天在咖啡馆看到应祐的留言后,纪然几乎一夜未眠。
“愿你一生顺遂。”
——多么应祐式的祝福,简洁、克制,却饱含深意。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用最少的字表达最多的情感,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泄露太多心事。
江风刺骨,纪然的手冻得发红。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想起那年冬天应祐是如何用自己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
记忆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五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但重访这些充满回忆的地方,才发现有些情感只是被时间覆盖,而非抹去。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父亲。
“小然,什么时候回来?”父亲的声音比几年前有力多了,看来心脏恢复得不错。
“后天的高铁。”纪然转身背对江风,“书店还好吗?”
“好得很。小张把那批新书都上架了,读书会的人数破纪录了。”父亲顿了顿,“你...去那些地方了吗?”
纪然知道父亲在问什么。
出发前,他曾无意中提到想重访江城的一些地方。
“去了。”纪然轻声回答,“都变了,又好像没变。”
“见到他了吗?”
“没有。”纪然看着江面上驶过的货轮,“他不在江城。”
“哦。”父亲的声音有些失望,又有些如释重负,“你陈叔叔问起你,他儿子下个月回国...”
“爸。”纪然笑着打断,“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书店和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父亲叹了口气,但没再坚持:“好吧好吧。回来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纪然深吸一口气。
父亲一直希望他“安定下来”,却不知道有些人的出现,会让你再也无法用寻常标准定义“安定。”
应祐带给他的那三百天,已经永远改变了他对爱情、对生活的理解。
沿着江岸慢慢走着,纪然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寻找那个曾经和应祐一起吃过饭的餐厅。
记忆中的位置现在是一家连锁咖啡店,明亮的logo和标准化装修抹去了所有过往痕迹。
他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忙碌的店员和埋头工作的顾客,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有些回忆,适合保存在原来的模样里,不被现实冲淡。
转身离开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书店员工发来的照片。
——今天的读书会现场,座无虚席。
照片角落,那本《百年孤独》静静地躺在展示架上,正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版本。
纪然微笑着保存了照片,没有回复。
员工们已经能独当一面,不需要他远程指挥。
这种被需要又不被依赖的感觉,很好。
北立市的午后,阳光变得温暖了些。
应祐离开公园,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街道上行走。
路过一家乐器行时,橱窗里的一把原木色吉他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吉他的颜色和纪然当年在年会上弹的那把很像。
推门而入,铃铛清脆作响。
店内弥漫着木头和松香的气息,一个年轻人正在调试小提琴。
“随便看看。”年轻人头也不抬地说。
应祐走到吉他前,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他从未学过吉他,但此刻却突然想买下它,仿佛这样就能与某个记忆中的画面产生联系。
“要试试吗?”年轻人走过来,“这款音色很温暖,适合弹唱。”
应祐摇摇头:“我不会弹。只是...想起一个朋友。”
“送人?你朋友会弹吉他?”
“他很擅长。”应祐想起纪然弹琴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尤其是《Winter Song》。”
年轻人眼睛一亮:“啊,那首民谣!我可以教你几个基本和弦,足够弹那首歌的伴奏了。”
应祐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他带着那把吉他和一本入门教材回到了酒店。
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理性克制的行事风格,但今天,在北立市的阳光下,他突然想尝试一些不同的事。
酒店房间里,应祐笨拙地按着琴弦,指尖很快开始疼痛。
吉他的声音闷闷的,完全不像纪然弹得那样清亮。
但他坚持着,一遍遍练习着最简单的C和弦。
窗外,北立市的天空渐渐染上暮色,远处的山脉轮廓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江城的纪然回到了凯悦酒店。
白天的行走让他疲惫不堪,但心却异常平静。
他坐在窗前,看着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拿出手机,点开许久未用的相册。
照片一张张滑过。
——咖啡馆的初遇,雪中的漫步,植物园的樱花,暴雨后的小屋,同居时的早餐...
三百天的爱情,被浓缩成几十张影像,却足以支撑五年的思念。
纪然的手指停在一张两人在江边的合影上。
那是他们唯一一张正式的合照,由路过的游客帮忙拍摄。
照片里,应祐的手臂搭在他肩上,两人都笑得有些羞涩。
那天之后不久,父亲病发,他匆匆返回北立市,然后是伦敦,分离,最终告别。
五年过去,照片中的人已经改变。
应祐现在是亚太区总裁,纪然是书店老板。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责任,新的挑战。
但照片中的那一刻,永远定格在那里,不受时间侵蚀。
纪然关上相册,打开音乐软件,搜索《Winter Song》。
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时,他闭上眼睛,任由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像是终于与过去达成了和解。
北立市的夜空繁星点点。
应祐放下吉他,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他已经能勉强弹出一小段旋律,虽然离整首歌还差得远。
书桌上的《雪国》被风吹开一页,露出那张纸条。
应祐拿起纸条,走到窗前。
北立市的夜景不如上海繁华,但有一种朴素的美丽。
某个角落,纪氏书屋的灯可能还亮着,员工们在整理书架,准备明天的营业。
而纪然,此刻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江城,也许正站在他们曾经一起站过的地方,想着同样的事。
这种奇妙的联系,这种无言的默契,比任何形式的重逢都更真实,也更持久。
他们像两颗行星,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却永远被那段共同的引力所束缚。
应祐将纸条放回书页间,合上书。
他不再问“如果当初”,不再想“要是现在。”
有些爱情,三百天就是全部,有些人,遇见就是永恒。
正如纪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
——“希望他永远幸福。”
而此刻,站在北立市的星空下,应祐终于可以诚实地说:他是幸福的,因为曾经拥有过那三百天,因为至今仍被那样真诚地祝福着。
江城的纪然关上音乐,躺在床上。
明天他就要返回北立市,回到父亲和书店身边。
生活将继续,有忙碌的日常,有待读的新书,有待写的推荐语。
而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应祐也会回到他的世界,有开不完的会议,签不完的合同。
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但那段爱情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让两个人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彼此成长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窗外,江城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
纪然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