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命运的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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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三个周日，江临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到达玫瑰园。他手里紧握着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盒子里是一枚银质袖扣——造型是一片精致的玫瑰叶子，叶脉纹理清晰可见。这是他在古董市场找了整整三天的结果，昨晚甚至熬到凌晨亲手抛光每一处细节。
园门口没有许昭的身影。这很反常，过去三周，许昭总是比约定时间早到，要么在修剪枝叶，要么坐在喷泉边看书等江临。江临掏出手机，没有未读消息。他犹豫了一下，拨通许昭的号码，却听到机械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奇怪..."江临喃喃自语，推开园门。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园子里异常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蜜蜂在花丛间嗡嗡作响。
他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下沉花园，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转过最后一个弯时，江临的呼吸骤然停滞——许昭倒在"夜后"玫瑰丛旁，脸色苍白如纸，一只手还握着花枝剪，另一只手无力地摊开，掌心朝上，像是要抓住什么。
"许昭！"江临冲过去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探向对方颈动脉。皮肤触感冰凉，但脉搏还在，微弱但规律。他轻轻拍打许昭的脸颊："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许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瞳孔微微扩散。他试图聚焦视线，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说话，我马上叫救护车。"江临掏出手机，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
"不...用..."许昭的声音细如蚊蚋，"只是...低血糖..."
江临皱眉，这绝不是普通的低血糖。许昭的呼吸浅而快，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他果断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脱下外套盖在许昭身上："救护车马上到，坚持住。"
许昭微弱地摇头，手指抓住江临的衣袖："工作室...抽屉...病历..."
五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划破玫瑰园的宁静。医护人员迅速为许昭戴上氧气面罩，测量生命体征。江临站在一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许昭被抬上担架，那具总是充满活力的身体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家属一起上车吗？"一位医护人员问。
江临愣了一下："我...不是家属。"
"朋友也行，病人情况不太稳定。"
江临毫不犹豫地跳上救护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他想起许昭提到的工作室抽屉。但此刻，没有什么比守在许昭身边更重要。
救护车内，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像一把钝刀，一次次割在江临的神经上。许昭戴着氧气面罩，眼睛半闭，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江临握住他冰凉的手，惊讶于这只总是温暖灵活的手此刻竟如此无力。
"你会没事的。"江临低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医院的白墙刺得人眼睛发疼。江临在急诊室外来回踱步，袖扣盒子在口袋里变得异常沉重。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推门而出，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脸："你是许昭的朋友？"
"对，他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医生翻看病历，"他有告诉你他的病史吗？"
江临摇头，胸口发紧："他只说让我找工作室抽屉里的病历。"
医生叹了口气："许先生患有罕见的先天性血液疾病，骨髓造血功能逐渐衰竭。正常情况下这种病童年时期就会发作，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直到二十五岁才出现明显症状。"
江临的耳朵嗡嗡作响，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定期输血...最近半年恶化速度加快...预估剩余时间..."
"剩余时间？"江临猛地抓住医生的手臂，"什么意思？"
医生平静地注视着他："按照目前的发展速度，如果不进行骨髓移植，可能只剩三到六个月。"
世界在江临眼前碎裂。三到六个月？那个在阳光下修剪玫瑰的许昭？那个会做玫瑰花饼的许昭？那个教他看见不完美之美的许昭？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骨髓移植...有合适的配型吗？"
"目前没有。"医生摇头，"亲属配型成功率最高，但他父母早逝，唯一的奶奶去年也过世了。"
江临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他扶住墙壁才没有跪倒在地。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一起——许昭偶尔表现出的疲惫，那些神秘的"贫血"发作，他对培育蓝玫瑰的执着...那不是一个单纯的花艺项目，而是一个知道自己时间不多的人最后的坚持。
"我能见他吗？"江临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可以，但别太久，他需要休息。"
病房里，许昭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幅褪色的老照片。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嘴角勉强扬起一个微笑："抱歉...毁了你的周日。"
江临在床边坐下，喉咙发紧："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昭的目光飘向窗外的一株玉兰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
"像是...世界末日来了。"许昭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况且医生总是夸大其词，我感觉好多了。"
江临想说很多——关于袖扣，关于他昨晚终于鼓起勇气准备的表白，关于他想象中两人可能的未来。但此刻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片苦涩。他只能握住许昭的手，感受那微弱的脉搏。
"病历...你看了？"许昭问。
江临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许昭没有直接回答："我需要去南方一趟...有个专家可能有新的治疗方案。"
谎言。江临立刻识破了。许昭说这话时睫毛颤动，右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这些小动作江临已经观察了三周，知道这是他撒谎时的表现。
"去多久？"江临配合地问，假装相信。
"几个月吧。"许昭的声音越来越轻，"园主已经同意了...工作室会暂时关闭..."
江临握紧他的手："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让许昭的眼睛瞬间湿润。他迅速眨了眨眼，看向别处："温室里的'夜后'...能帮我照看吗？每周浇一次营养液，配方在工作室的绿色笔记本里..."
"我会的。"江临承诺，"还有那株'蓝月'后代，我也会照顾好。"
许昭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微笑："你记得。"
"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江临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江临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园主知道你住院了吗？需要我通知谁吗？"
"不用，我妹妹已经在路上了。"许昭说，"她在邻市上大学，每周都会来看我。"
又一个江临不知道的信息。他突然意识到，尽管过去三周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自己对许昭的了解仍然如此有限——他的家庭，他的病情，他生活中所有重要的部分都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只展示那些阳光下的玫瑰和微笑。
"明天我还能来吗？"江临站在门口问。
许昭犹豫了一下："明天要做一些检查...可能不太方便。"
"后天呢？"
"江临..."许昭的声音柔软而疲惫，"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南方的行程...我们...我们可能要暂停见面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江临胸口。他明白许昭的用意——不想让他看着自己逐渐衰弱，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这种该死的体贴让江临既愤怒又心疼。
"好。"他听见自己说，"但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等你从南方回来，第一个通知我。"
许昭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点点头："我答应你。"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江临眼睛发痛。他在停车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人来人往，却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口袋里的袖扣盒子硌得大腿发疼，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江临还是去了玫瑰园。园主是位银发老太太，眼神锐利如鹰。她似乎知道江临是谁，直接带他去了许昭的工作室。
"那孩子昨晚打电话来，说你可能需要钥匙。"园主递过一把铜钥匙，"温室和工作室都交给你了。"
"他...什么时候去南方？"江临试探地问。
园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南方？"
江临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个谎言。
工作室还保持着许昭离开时的样子——工作台上散落着未完成的花艺作品，水桶里泡着已经蔫了的花材，咖啡杯里残留着半杯冷掉的咖啡。江临小心翼翼地收拾着，仿佛这些日常用品是珍贵的文物。
绿色笔记本放在书架第二层，里面详细记录着各种玫瑰的养护方法。翻到"夜后"那一页，江临发现夹着一张便签："给江临——营养液配方在背面，记得戴手套，它的刺很毒。PS：冰箱里有玫瑰花酱，别放过期了。"
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忍着疼痛写的。江临的视线模糊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翻找病历。最终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厚厚一叠医疗报告。
报告上的医学术语让江临头晕目眩，但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骨髓纤维化"、"造血功能衰竭"、"预后不良"。最新的一份是一个月前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数字：预计剩余生存期3-6个月。
江临瘫坐在许昭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额头抵着工作台。木头表面有许昭常用的柠檬味清洁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他想象许昭坐在这里写下那些便签的样子，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温室的湿度比记忆中更高。江临戴上许昭留在工作台下的园艺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夜后"的状态。这株妖异的蓝紫色玫瑰看起来状况不错，新芽正在萌发。旁边那株普通的绿色植物就是"蓝月"后代，看起来毫无特色，很难想象它背负着怎样的期望。
按照笔记上的配方，江临调配了营养液，动作尽量轻柔，仿佛许昭会在旁边监督一样。浇水时，他注意到温室角落里有一个上锁的小柜子，之前从未见许昭打开过。出于某种直觉，他用那把铜钥匙试了试——锁开了。
柜子里是几十个玻璃罐，每个都标着日期和配方编号。江临拿起最近的一个，对着光观察——罐子里是某种深蓝色粉末，标签上写着"7号配方，含蝶豆花提取物，pH值6.8，失败"。
这是许昭培育蓝玫瑰的实验记录。江临数了数，整整四十七个罐子，意味着四十七次失败。最新的几个罐子标签上的日期是昨天——许昭在晕倒前还在进行实验。
最里层放着一本黑色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给江临，如果有一天"。江临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本子。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翻开，而是将它放回原处。这不是偷看的时候，许昭还活着，还在为那个不可能的梦想努力，他不能表现得像是在整理遗物。
回到工作室，江临开始系统地整理许昭的东西。画架上的半成品被小心地收进文件夹，枯萎的花材被清理，工具按照大小排列整齐。在收拾书架时，一张照片从两本书之间滑落——是许昭和一位年轻女孩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大学的校门。女孩约莫二十岁，眉眼和许昭有七分相似，笑得灿烂无忧。照片背面写着"小薇，大一入学，2019.9"。
这应该就是许昭提到的妹妹。江临将照片放回原处，继续他的整理工作。当他移动一个装满干花的玻璃罐时，发现下面压着一叠纸——是许昭的画。不是专业的花卉速写，而是随意的涂鸦，而所有的主题都是同一个人：江临。
有江临低头作画的侧脸，有他喝咖啡时皱眉的表情，有他站在阳光下眯眼的样子。最新的一张是前天画的，江临在温室里专注地描绘"夜后"，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画纸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想让他画一辈子的玫瑰。"
江临将脸埋进双手，肩膀无声地抖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许昭爱他，正如他爱许昭一样深。但命运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在他们即将坦诚相待的时刻，投下一道无法跨越的阴影。
接下来的日子，江临过着分裂的生活。白天，他照顾玫瑰园里的植物，按照许昭的笔记照料每一株特别品种，甚至尝试继续那项蓝玫瑰的实验。晚上，他去医院，但从不进入病房，只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透过门上的小窗看一眼许昭的睡颜，然后留下当天采摘的最新鲜的玫瑰——放在护士站，请她们转交。
第七天晚上，江临照常来到医院，却发现许昭的病房空了。护士告诉他，病人当天下午出院了，被家人接走。
"他说去哪了吗？"江临急切地问。
护士摇头："只听他妹妹说要带他去南方疗养。"
南方。这个虚构的目的地成了许昭最后的掩护。江临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床铺已经换上新床单，没有任何痕迹表明许昭曾在这里住过。只有窗台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朵干枯的玫瑰——是江临第一天留下的那朵"黄金庆典"。
回到玫瑰园，江临在工作室里呆坐到天明。晨光微露时，他做了一个决定——继续许昭的工作。照顾那些玫瑰，继续蓝玫瑰的实验，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
他在许昭的工作台前坐下，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这次，他翻开了扉页：
"亲爱的江临：
如果你读到这些，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用'南方'这种拙劣的谎言欺骗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
这本笔记记录了我培育蓝玫瑰的所有尝试。第48号配方在温室的工作台下，还没试过。希望你能替我完成它。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不完美的才是真实的'。所以别为我难过，我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很完整。
最后一件事——请帮我照顾小薇，她是我唯一的牵挂。
你永远的，
许昭"
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江临合上笔记本，走向温室。工作台下果然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标有"48号"的蓝色粉末。配方卡上写着："最终尝试，加入白玫瑰基因序列，调整pH至7.2，愿奇迹发生。"
江临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操作，将粉末溶解在特制溶液中，浇灌在那株普通的绿色植物根部。完成这一切后，他跪在花盆前，双手合十，像个虔诚的信徒般祈祷——不是为了什么蓝玫瑰，而是为了一个能再次见到许昭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