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最后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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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敲打着温室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江临蹲在那株"蓝月"后代前，用放大镜检查每一片新叶的脉络。距离许昭离开已经过去三周，这株植物依然没有显示出任何变蓝的迹象，但江临固执地坚持着每日的养护——测量土壤酸碱度，调整光照角度，记录每一毫米的生长变化。
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夹着雨丝卷入。江临回头，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纸箱。她约莫二十岁，眉眼和许昭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加锐利，嘴角的弧度更加倔强。
"你是江临？"女孩的声音沙哑，像是哭过。
江临站起身，心跳加速："我是。你是...许昭的妹妹？"
女孩点点头，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许薇。"她将纸箱放在工作台上，"我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纸箱不大，但看起来很沉。江临的手指在接触到箱子的瞬间微微发抖："他...怎么样了？"
许薇的眼睛瞬间红了。她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雨幕："昨晚走的。很平静，手里握着一片玫瑰花瓣。"
尽管早有准备，这个消息还是像一记重拳击中江临的胸口。他扶住工作台才没有跪倒，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
"他最后这段时间...痛苦吗？"江临终于挤出一句话。
许薇摇摇头："最后两周基本在昏睡。但之前..."她咬了咬嘴唇，"他坚持每天写东西，画图纸，甚至偷偷溜回来过几次，就为了看看那些玫瑰。"
江临猛地抬头："他回来过？什么时候？"
"上个月底，凌晨三点。"许薇苦笑，"我从医院追出来，发现他跪在温室里给那株'蓝月'做记录。护士都快急疯了。"
江临想起那天早晨发现温室的灯亮着，还以为是自已前一晚忘记关了。原来那是许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挂念着他的蓝玫瑰。
"箱子里是什么？"江临轻声问。
"给你的东西。我没看。"许薇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还有这个。他说必须亲手交给你。"
信封上是许昭熟悉的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像是忍着疼痛写的。江临小心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江临：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自由了——从针管、药片和疼痛中解脱出来。
不要难过。这二十七年，我活得比大多数人充实。我有爱我的奶奶和小薇，有满园的玫瑰，还有...最后这段时间，有你。
箱子里是我留给你的礼物。不是道歉，不是告别，而是一个邀请——请替我看看我未能看到的风景。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要画'真实的玫瑰'吗？你已经做到了。在你笔下，每一朵花都活出了它应有的样子。所以接下来，请为你自己而画。
对了，第48号配方如果失败了，试试加入少量硫酸铝，pH值调到7.5。科学和奇迹有时候只差一步。
你永远的，
许昭"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江临迅速将它拿开，生怕弄糊了那些珍贵的字迹。许薇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眶通红但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
"他...提起过我吗？"江临问。
许薇点点头："最后的日子，他总说起你们在玫瑰园的时光。说你画画时的皱眉样子，说你喝咖啡要加三块糖，说你..."她突然停住，摇摇头，"箱子里应该还有东西。"
江临深吸一口气，掀开纸箱。最上面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蓝色衬衫——是许昭常穿的那件，袖口还沾着一点颜料，是江临上次画水彩时不小心溅上的。衬衫下面是一个相册，里面全是江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下的照片——他在喷泉边写生，在工作室插花，在温室里专注地观察一株玫瑰...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朵干燥的蓝玫瑰，花瓣薄如蝉翼，被精心保存在两层玻璃之间。旁边的小卡片上写着："世界上第一朵真正的蓝玫瑰，为你而开。2023年6月17日"——是许昭住院前一天。
"他成功了..."江临轻声说，指尖轻触玻璃表面。
许薇凑过来看，突然捂住嘴："那天他半夜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箱子里还有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种子，每个小袋都标着名称和日期。最特别的一袋上写着"晚星——给江临的蓝玫瑰，花期永恒"。
最底层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江临就认出了那是许昭的花艺日记。但不同于工作室里那些专业记录，这本更像是私人日记，夹杂着花卉知识和个人思绪。最近的一页写着：
"6月16日，晴
今天又晕倒了，幸好江临不在。医生说我应该住院，但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完成。
'晚星'终于显色了，最浅的蓝，像是黎明天空的一抹痕迹。它比我想象的更美，但还不够完美——颜色太淡，花期太短。再调整一次配方，加入硫酸铝试试。
如果最终失败了，至少让江临知道，有些人就像蓝玫瑰，注定无法长久停留。但存在过，就是奇迹。"
日记往前翻，几乎每一页都提到江临：
"5月25日，阴
江临今天画了'夜后'，他捕捉到了那种妖异的美，比我用语言描述的更准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我突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秒。"
"5月18日，雨
教江临插花，他学得很快。当我的手覆在他手上时，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加速。是我的错觉吗？还是..."
"5月7日，晴
那个画家又来了。他今天问了很多关于蓝玫瑰的问题。看着他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我差点脱口而出：你就是我的蓝玫瑰，不可能却真实存在的梦。"
江临合上日记，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许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和这些满载着未言之爱的遗物。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一首哀歌。
第二天清晨，江临带着那袋"晚星"种子回到温室。他按照许昭最后的建议调整了配方，小心地将种子浸泡在含有硫酸铝的溶液中，然后播种在专门的培育箱里。完成这一切后，他跪在潮湿的土壤前，第一次允许自己放声痛哭。
葬礼在一个小雨蒙蒙的上午举行。江临站在人群最后，听许昭的大学同学、花艺同行和玫瑰园的常客们轮流讲述他们记忆中的许昭——才华横溢的花艺师，热心的朋友，负责任的兄长。没有人提到那个在温室里熬夜做实验的许昭，那个会做玫瑰花饼的许昭，那个在日记里偷偷表白的许昭。那些最珍贵的部分，似乎只属于江临一个人。
仪式结束后，许薇找到了躲在老橡树下的江临。她已经哭红了眼睛，但姿态依然挺拔，像一株经历风雨却不肯低头的小玫瑰。
"他留给你一些东西。"许薇递给江临一个U盘，"所有的研究资料和配方。他说如果你想继续蓝玫瑰的项目，这些可能会有用。"
江临接过U盘，金属表面冰凉刺骨："谢谢。"
"不用谢我。"许薇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本来不想给你的。我嫉妒你，知道吗？最后那段时间，他满脑子都是你，连止痛药起效时的迷糊状态，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江临怔住："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许薇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从来不说，就像他从来不说自己有多疼一样。"她擦了擦眼睛，"但昨天我整理他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设计草图——一枚银质袖扣的图纸，造型是一片玫瑰叶子，叶脉纹理清晰可见。图纸角落写着"给江临的生日礼物，希望他喜欢"。
江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给许薇看。里面的银质袖扣和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我本来打算在他出院时送给他的..."江临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许薇看着袖扣，突然崩溃般哭了起来："他那么期待能活到你生日...明明疼得睡不着，还偷偷画设计图..."
江临将颤抖的女孩拥入怀中，两人在雨中相拥而泣，为同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雨停后，许薇带江临去了许昭的公寓。那是一个小小的 loft，到处都是植物和书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面墙，上面挂满了江临的画——有些是他送给许昭的，有些是许昭偷偷从展览上买来的，甚至还有几张江临以为早就丢掉的早期习作。
"他收集了所有能找到的你的作品。"许薇说，"连你大学时期的校刊插图都存着。"
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江临和许昭在玫瑰园的合影——江临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的许昭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而江临正专注地看着他，眼神柔软得不像话。
"这是他最珍视的东西。"许薇轻声说，"放在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江临在公寓里呆到黄昏，触摸许昭生活过的每一个痕迹——书架上的植物学著作，厨房里标着各种配方的调料罐，浴室里半瓶柠檬味的洗发水。这些平凡的细节比任何悼词都更真实地诉说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临走时，许薇给了江临最后一样东西——许昭的手机。密码是江临的生日，相册里全是偷拍的江临，最近的一张是许昭住院前拍的，江临在温室里弯腰检查"蓝月"的背影。照片命名为"我的蓝玫瑰"。
接下来的日子，江临像执行某种神圣仪式般照料着玫瑰园和温室。他每天记录"晚星"种子的生长情况，按照许昭留下的配方调整养护方案。工作之余，他开始整理许昭的所有研究笔记，打算出版一本关于玫瑰栽培的专著，署名当然是许昭。
七月的一个闷热午后，江临正在工作室整理资料，突然接到许薇的电话——她在整理奶奶的老房子时，发现了一本许昭小时候的日记。
"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许薇的声音有些异样，"特别是...关于蓝玫瑰的部分。"
日记是许昭十二岁时写的，字迹稚嫩但工整：
"2008年6月3日，晴
奶奶今天告诉我一个秘密：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蓝玫瑰，能实现一个愿望。但要找到它，必须付出代价。
我问代价是什么，奶奶说可能是时间，可能是健康，也可能是别的珍贵东西。她说这个秘密只能传给一个人，要我保证永远不告诉别人。
我答应了，因为我想让妈妈的病好起来。但奶奶说愿望不能说出口，否则就不灵了。
明天我要开始找蓝玫瑰。奶奶说它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就在我们的花园里。"
江临翻到下一页，日期已经是三个月后：
"2008年9月15日，雨
找了整整一个夏天，还是没有找到蓝玫瑰。妈妈的病越来越重了。
今天我问奶奶，如果我一直找不到怎么办。奶奶摸着我的头说，也许我可以自己创造一朵。
从明天开始，我要学习培育玫瑰。总有一天，我会种出真正的蓝玫瑰，然后许愿让妈妈好起来。"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江临查了日期——许昭的母亲在接下来那个冬天去世了。
"你觉得...他真的相信吗？"许薇问，"关于蓝玫瑰能实现愿望的事？"
江临想起许昭日记里的那句话："有些人就像蓝玫瑰，注定无法长久停留。但存在过，就是奇迹。"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相信的不是魔法。"江临轻声说，"而是奇迹的可能性。"
八月初，"晚星"终于发芽了。两片嫩绿的小叶子怯生生地探出土壤，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江临按照许昭最后的配方，小心地加入含硫酸铝的营养液，然后坐在温室里守了一整天，仿佛害怕一眨眼幼苗就会消失。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许昭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蓝玫瑰丛中，穿着那件沾了颜料的蓝色衬衫，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江临想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继续画你的玫瑰。"梦里的许昭说，"别忘了，不完美的才是真实的。"
醒来时，晨光已经洒满温室。江临走到"晚星"的培育箱前，惊讶地发现幼苗的叶脉呈现出一种极淡的蓝色，像是被水稀释过的墨水。这可能是硫酸铝的作用，也可能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但此刻，江临选择相信——这是一个来自远方的讯息，一个不可能却真实存在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