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神都不容孤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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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特把青年打量一番，用夸张的语气热烈地赞扬着。
“我可总算等到您了！几个特拉维尔的兄弟都说您气度非凡，今日得见，我此生无憾了！看来您一贯做事低调，读过会长先生的信后我才知道，拉辛杜尔事件和堕落者聚集案都是您带头解决的！您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事，我真是十分敬佩啊！”
德若里正观察着周遭的情况，闻言拍了拍维特的肩膀：“先生，那几件案子的解决离不开协会各位执行员的努力，我实际作出的贡献不足为道。既然您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那我便长话短说了：委托人要我在庆典日到来之前与他见面，然后将一件[禁物]带出城。”
“……这是要您犯教会法啊？”
维特表情在震悚和惊惧之间交替，“万一被抓包了，协会能应付教会吗？”
[禁物]是在某神明辖地流入的沾染异神力量物品的总称，对普通人的影响视神力强度而定，由于性质特殊，常被当成对统治神的一种亵渎。小胡子有这种担忧不奇怪。
不过，德若里经验丰富，差不多摸清楚了教会处理禁物的一般方法。
控制一方土地的神明，对该地存在万物都会产生影响，祂的信徒荣幸受到了赐福，也会带上神力，如果要把沾染异神力量的物件一一收集起来，简直不可能。因此，教会拦得下圣典、圣器，却没法禁止某地特产的……桌布一类的东西。这类小物品数量巨大影响轻微，且实用价值比污染价值高得多，教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想到曾经那块被围观的桌布，他笑了一声：“您想到哪儿去了，我可不想违法。对方称只是一件粘上了已陨神明神力的小物件，只要不带着它满大街招摇撞骗，就不会怎样……应该。”
其实还有一个情况：该地的统治神降临了。根据记载，很多现存神祇对自己领地内的异端因素无法容忍——大抵是神战中互相攻讦的后遗症。
教会可以阳奉阴违，前提是他们所信奉的神未瞥视众生。
不过，现在距奥丁上一次出现在伯德伦萨才过了一个圣典日（即六年），由于要恢复因降临损耗的神力，祂至少还要十几年才会再来。
维特仍然捋着他的小胡子，犹疑道：“那这位……客户，为什么不自己把这个东西带出去呢？”
德若里摇摇头：“他自然害怕受到惩罚，所以才要把这种差事交给我们。我们不在伯城管辖范围内，即使闹起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相当于一种风险转嫁。个人所要承担的高风险交转给非信者这个集体，以减弱风险的程度或者对风险的承担。
深思良久，维特选择相信德若里的能力。“那我给您指个路。这儿是外城，伯德伦萨最穷的地方，不过比起拉辛杜尔还是好得多！如果往这条街直走到底，您会看到一座小广场，放着个大雕塑——顺便一提，那模仿的是奥丁的眼睛，但一点都不美观！它正面对着一条路，往那儿走可以避开教堂——我保证，没有神父什么的查您身份让您祷告。走到周围尽是小房子的时候，您就左转，那个有小院子的独栋就是我家。沿我家花园外的篱笆直走下去……最后，就进入内城啦！剩下的路很简单，我就不多说啦！”
“……谢谢，或许我记住了。不过，听说内外城交界地带最是荒芜，您家为何在那里？”
维特表情无奈，道：“只有在那儿，我才不会听到他们的钟声。”
听见“钟”一词，德若里皱起眉，问：“这里仍然敲钟？”
百年前，敲钟是任何教会祷告时必不可少的环节，据说是为了帮助牧师警醒如羊走迷的生灵——无论神父牧师如何赞颂，非信者是完全不相信的。
只有思想的振聋发聩，才能让人发自内心感受到警醒。而这报时的钟声，仅是一种无形施放的精神污染罢了。
在人类还未拥有信仰的年代，众神降临在人的梦中，授予教会圣典、圣器、圣钟，由此感化万千信徒。如今伯德伦萨悄悄重拾的铜钟，便是古早年代奥丁遗留的，沾染着强烈神力的圣物。每一声钟鸣，都会将强烈的污染播撒向远方。
以上叙述均为非信者协会从流散在各地的残破史籍中归纳而来。这些史籍早已被教会打为禁书——原因无他，“神通过污染来招徕信徒”，是最能从根本上、思想上让普通信徒产生动摇的理论。
也正是因为偶得教会运行的根本逻辑，非信者才从几万年的信仰统治之下解放出来，开始挑战这顽古不化的教义。
手中掌握着推翻教廷的根本筹码，加之近年来教会应对堕落者折损大量人员和精力，单纯的强制手段已无法压制非信者协会，由此，其声势愈来愈壮。
各个教会只得与辖地的非信者妥协，早就不用敲钟这种仪式了。但伯德伦萨的边境仍保持这一习俗，是否证明伯城教会在暗度陈仓？
或者说，在伯德伦萨，神的直接统治仍然居于高位，而教会决定权不足？
身处特拉维尔，由于相隔甚远，伯德伦萨的信息鲜少进入非信者协会的耳目中，这也使得这座城市在德若里的心里成为一层无法定性的雾。此番前来既是为完成委托，亦是为收集伯城的情报，以便于协会后续工作的开展。
德若里对小胡子郑重地点点头：“感谢您提供的信息。那么，我现在该出发了……”
“诶诶，请留步。”
青年微微偏头，黑色卷发腾起一簇轻捷的波浪。
“您已经受了舟车劳顿，不如到我那坐坐，顺便休息一下？”维特搓着手，好心地提议道，“反正您到那最多不过半天，庆典日没这么快开始呢。”
德若里颔首。
方才维特为他指路，使他以为对方仍有事要做。维特却笑着说：“我亲自带路吧！毕竟这外城地形弯弯绕绕的，怕您找错方向！”
五分钟后，德若里靠在舒适的软椅背上，发出喟叹：“终于……有个椅子……可坐了……”
“坐了三天硬木板，您居然还想一直走到内城？您可不能仗着年纪轻就这样挑战自我啊！”维特难以置信地喊叫着，连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事关重大，时间又紧迫，我一心想着赶路了……”
“嗨呀！要是我不提起，您明天的腿可就要遭殃，没法走路了！”
德若里表情乖巧地窝在软椅里，任凭维特激情数落——或者说，善意地指责。
窝着窝着，困意又慢慢涌上来，他再次不由自主往下滑……
啪嗒一声。
瞪着迷蒙睡眼一看，这次是从口袋里掉落的通行证。
手还没伸出，维特已经将那张纸捡起，交回他的手上。
德若里半睁眼睛，道：“对了，包这张通行证的绸子……”
“啊！往年是没有这个的，今年是出于领主的特殊安排，好像要在庆典日公开展出。”
“……为什么？”
“前不久有支*利斯*商队途经伯城，顺便来拜访了领主，赠送了所携的一箱沃森威绸。他们觉得它在萨利价格被炒得太高了，不利于售卖，所以请求领主给他们一个推广和降价的机会。”
“可是……”这根本不是沃森威绸。
维特闭上了嘴，投来无辜而疑惑的目光。
德若里：“在您眼里，它是什么样的？”
非信者协会由于地位和职业特殊性，面向民间的身份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商会。为了以假乱真，各个协会安排成员值班，进行一些基本的营业业务。而在商会这等信息驳杂之地，所有关于教会的动向都将流入非信者们手中，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因此，每一位成员都或多或少有着对商业明暗行规的基本认识。
作为对接员，维特应当时常扮作流动商人打探消息。所以，将希尔科与沃森威弄混，是不应该的事。
紧张地将胡子捋了一遍又一遍，维特像是在导师面前战战兢兢答题的学生，许久后才试探着道：“玫红偏紫色、纹理致密、泛着细腻光泽的上好绸缎？”
德若里朝维特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
所述完全是真品的特征。他俩的视力都不会突然退化，那么其中的分歧便是——呈现在德若里眼前的，和呈现在维特眼前的画面，是不一样的。看来他们之中至少一方的意识有误。
德若里更倾向于自己的意识受到干扰，毕竟，他在城外得到了“奥丁的赞许”。
这些形而上的东西跟鬼一样阴魂不散，真是受不了……
“怎么了吗……”维特似乎觉察到了不对。他高速捋着胡子，让那两绺须子都快卷起来了。
德若里上前一步，一边用对待恩人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一边让大脑飞速运转着。
长久旅行中培养的直觉在警告，最好不要将他的状况告诉他人，哪怕是维特。
他转而笑眯眯地说：“没事，我只是在想，您的描述非常漂亮。协会近期需要一些装饰物的订单，如果买下一部分，再将其加工，会不会引领市场新潮流呢？”
须臾的沉默。维特看着他的眼神已然变成敬畏：还真的在坚持非信者商会的噱头啊？
“如果我们在圣典日上提出购买需求，是不是就可以改善协会和领主的关系了？那这样一来，教堂的钟也可以消停一会儿了吧？”维特喃喃着，已经自我说服了。
德若里面对着窗户不敢回头：“前提是领主真的想把这些沃森威绸卖出去。”
“对哦！她把它们剪碎了分发出来，那不是相当于免费赠送吗？嗯……难不成是，利斯人和我们城市达成了合作，领主想借此机会宣传，便于把后续的供应卖出去？那更是个好机会啊！”
只是抛了个借口，他居然就可以顺畅地推导下去……
德若里再次捂上脸。这天马行空的推理能力，不当协会交涉员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神都不容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