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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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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眼眸无波,平静得像一方死水。
他说:“该让开了。”
纸童们嘻嘻笑着:“带纸钱了吗客人?”
往北狭长的丹凤眼浮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伸进兜里摸出一捆纸钱,放在俩纸童眼前,晃了晃。
它们吸引得黑墨水点的眼睛放出光彩,纸糊的嘴巴笑意更甚。
往北抬手一挥,纸钱洋洋洒洒四散开来,隐没在白雾中,俩纸童齐肩往里面扎头,耳边回荡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发财啦!!!”
他退开段距离,背狠狠抵在墙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指腹在印堂划出一道电子光线。
木屋门前,浓雾缭绕。
四面八方传来电子气流滋啦滋啦的声响。
往北开眼聚神,双手合十,口舌生莲。
一段往生咒念得邪祟生不如死,纸童安魂,目光向生。
枯枝摇曳,风卷残云,恶灵向死而生。
平息片刻后,木门终于又响起来。
黑洞洞的缝隙里,挤出一小只脱离眼眶的血色眼珠子,无神地探瞧。
往北回过身子,与那只不知道是左眼珠子还是右眼珠子对视了三秒。
两人一道沉默。
最终里面人先打破沉默,声音朽木一般,“你……打坏了……我的守门童?”
往北讪讪地轻咳一声:“没有的事儿。”
对方又问:“那……它们……在哪?”
往北老实道:“送它们去玩了。”
“哦,”那只眼珠子又伸长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它们……去……哪里……玩了?”
往北诚然:“西天。”
“嗯?”对方瞪大了眼睛。
对的。西天。
“嗯?!!!”对方瞪掉落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往北点头再一次肯定。
他弯腰捡起地上两颗血淋淋的大眼珠子,给对方好心似的安装回去。
“你……你!”对方气得说不出话来。
往北接话:“你好!”
“你过分!!”对方幽怨道。
“……”
往北低头认真道:“抱歉,我赔您,劳烦您帮我家修个窗框子吧。”
“哼!”
他诓骗道:“老赵,您那纸人不好看。”
“哼!”
“回头我赔个更可爱的,行吧?”
“成交!”
午时,中医馆针灸室。
蓝思燚悠哉悠哉地喝养生茶,床上青年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有醒来的征兆。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继续喝茶。
慢慢地,轻轻地。
他眼睫微微颤抖,渐渐分开上下眼皮,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映入眼帘的是冷色调的藏青色天花板和暗紫色吊顶灯条,分辨不出是白天黑天。
蓝思燚轻悠悠地问:“你醒了?”
青年视线落在声音来源处,两眼迷茫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你怎么不说话?”蓝思燚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下去与他平视,“傻了?”
青年盯着她一言不发。
蓝思燚玩笑似的喊:“赶紧摸摸你鼻子嘴巴在不在。”
果然,他立马照做,摸到鼻子嘴巴都完好无损,他才松开一口气。
“……”蓝思燚愣住,反应过来倏地笑了一声,“不傻啊。”
青年沉默片刻终于出声:“你是谁?”
蓝思燚低眸打量他随后坐下,淡声作自我介绍:“我叫蓝思燚,中药馆蓝医师的女儿。”
“哦,”青年缓了缓,“谢谢你救了我。”
“你记得你从哪里来吗?”蓝思燚问他。
青年仔细想了想,记忆始终模模糊糊,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有名字吗?”蓝思燚又问。
他还没讲话,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两人下意识一同望去。
有人掀开门帘,来人拎着一个纸袋子进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他醒啦?”
蓝思燚伸手接过他的纸袋子,悠悠道:“什么好东西拿过来探病号?”
往北脱下灰色外衣一边回答:“生煎包,刚做的。”
他坐在床与床之间过道的一张椅子上,准备倒水喝,感受到身侧有一道炙热直白的视线,回过头与床上的人对视。
往北静静地没什么反应,等着他开口。
对面人呆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眼皮下羽毛似的睫毛颤了颤,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长得好帅啊。”
往北怔愣,被他夸得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挂起笑脸,“是吗,谢谢你。”
“你是不是认识我?”他问。
往北心里一紧,眼神一怔,神态里有种无法伪装的惶恐,很快他又镇静下来:“不不,我们不认识。”
“可我感觉你特别熟悉。”对方眯起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往北装作看不见地朝窗外看翩翩落下的枯黄的残叶,一片片地落在他原本恬静的心泉,荡漾圈圈水纹。
又回过头来说:“不可能的,我们第一次见。”
青年没有再继续问,往北垂下眸子仔细流连他的眉目,觉得漂亮,便又凑近了些。
面前人因为他的靠近皱了皱鼻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往北几乎是下意识退开。
“抱歉……我……”
话被人打断,面前人伸出一只纤如葱白的手指指向他的心脏部位,低声:“你这里为什么有血?”
往北愣住,赶忙低头查看,离他心口最近的位置,布衣服浸湿一小片鲜红的血迹。
“没关系,”他拿过旁边的手帕擦拭,“可能是刚刚杀人留下的。”
“杀人?!”青年眼睛瞪大,神色满是不可置信。
“……纸人。”
“哦,”青年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啊?”
往北道:“往北,往还倦南北,的往北。”
“嗯,”他想了想,“那我叫颂今。”
一旁默不作声喝养生茶的蓝思燚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了一声。
两人同时朝她看,往北先低下眼眸,拿放在床头柜的生煎包过来递给他:“吃点吗?”
往北的动作有些局促,另一只插在衣兜里的手都在微不可查地发抖。
他的眼睫垂着在暗色光影投射下落得一小片淡淡的阴影,一张长得极正的中式脸上,那双眼睛透出来的明明是一种熟悉的讨好。
天道轮回不负心的最优解是路过,而不是重来过。
颂今没察觉他的情绪,接过生煎包吃起来,含含糊糊地道:“以后,你叫往北,我就叫颂今。”
往北没说话。
“我们应该会很搭。”颂今这样讲。
往北沉默片刻,直截了当地说:“哥们儿,我不搞基。”
蓝思燚喷了一口茶,“咳咳咳……我有点事。”
她简直无法待在这个地方,逃也似的出去前堂装模作样地背药典。
颂今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抬眼以一种奇异的神色回视他,脸都沉了,“你对搭档是有什么误解吗哥?”
往北声音淡然:“我不需要搭档。”
“你做什么工作的?缺不缺助手?”颂今问。
“问候死人的,暂时不缺。”往北回答。
“干殡葬啊你。”
“……”往北无言以对,“也对,这么理解没毛病。”
颂今兴奋起来,喜道:“那我专业对口!”
往北:“?”
“我,”颂今指了指自己,“干祭祀的。”
往北没什么表情变化,象征性笑了一声:“你像上辈子没忘干净的。”
颂今扬了扬眉,淡笑:“我给你当助手好不好?你管饭管睡就可以。”
往北拒绝:“我真不缺助手。”
“你缺什么?”
“缺对象。”
闻言,颂今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靠到软枕上,眸中闪过一丝期待:“那我们……”
往北即刻打断:“我不搞基。”
“……”
颂今内心翻了个白眼:真的很讨厌这种死装的人,死欠死欠的。
往北余光中偷偷在他眉眼游移,不知他内心所想,仅仅是在悄无声息中流连他的模样。
钟表滴答滴答走着,从他们目光中嘴唇中溜过去了。
薛常在老爷的戏幕起了,电子钟声敲得闷响,响彻整座霓虹交汇的城镇。
这凡间不恰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么。
那钟声多洪亮,直直撞进往北的心里,然后狠狠一震。
他又晓得了。
薛老爷子欲要演的这出戏,是《梁祝》!
爱而不得的情感像一根双头针,一头比较粗,扎在人的血脉叫人警醒,一头比较细,扎在人的心窝,好像能感觉攥紧的也在慢慢流失却又难以觉察,回神就空余干涸了。
您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正因为此才有了化蝶双飞的故事么,明是那教化不允。
天道雷禁忌,凡间山水有灵。
可他定是厌我的,我不想伤他。
只叫他做个活神仙,我做个活菩萨。
他忽然很想跟颂今就这样做朋友了。
往北起身,深吸一口气:“颂今,这个名字,很好听。”
“什么?”颂今被他无厘头的突然正经搞得云里雾里。
“有时间去听听梨园戏吧,我请客。”
“你要走了吗?”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