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萍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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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萧一直有一个疑惑——根据警局门口的监控显示，在顾识的车之后，有一辆车紧随其后离开。
附近的派出所有记录，顾识生前曾捡到过一个小孩，而那辆车是那个小孩父母的车。
那么——为什么？
明明离开警局就只有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那条路上全是泥，宽度仅供一辆车通过，而顾识七点零三离开警局后出事，为什么直到凌晨值班的警察出来透气才被发现？或者，为什么那对夫妻没有报警？
程知萧坐在驾驶位上，手心浸出了汗。
在看见那辆打滑的黑车的时候，那些久违的梦魇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也许是程知萧强硬的态度让顾识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坐上副驾驶，虽然没开口，却频频看向程知萧。那对夫妻还在装防滑链，程知萧的左手垂在腿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突然过来蹭他的手。程知萧下意识缩了一下，雨水不满地叫唤。
“你喜欢猫吗？”程知萧问。
“不喜欢。”
“如果那天是你遇见的它，你会把它捡回去吗？”
“可能会。”顾识说。
程知萧偏头看着猫，肚子里有很多想问的，却被顾识截了胡。
顾识说：“程知萧，你想问的是什么呢？”
“不重要。”程知萧安静了一瞬，而后转头看向顾识，摇着头笑着说：“我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说什么。”
“难道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程知萧轻声问，像耳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怎么可能会和我说这些呢。”
顾识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连程知萧话语中深藏的意味都没及时注意到。
程知萧懒得管他，眼见那一家人收拾好又重新出发了，他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蜀中的路以艰险崎岖出名，高山重重叠叠，往前一眼望不到头，国道恨不得一弯七百二十度，平时不常开车的人来开是开不下去的。
若是前世这个时候虽然有车但出行仍靠地铁出租主打低碳出行的程知萧，他定然不敢直接开，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有时还会自己开车去出差的程知萧，他对这些路也算能应付自如了。然而尽管如此，他每每到了转弯的地方也仍然全神贯注，时间一长，握着的方向盘便慢慢被汗水湿透了。
前面的黑车也开得很慢，两车始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自从接近泸定后海拔便一路拔高，坐在车里虽不会有特别强烈的高反，但仍会时不时地出现耳鸣。
程知萧微微甩头，听见顾识说：“抱歉，我不太会说话。”
“嗯？”程知萧奇道，这货竟然还挺有自知之明，“跟我道什么歉，现在提倡言语自由。”
“我总不能掰开你的嘴，强迫你说你不喜欢我吧。”程知萧笑得眯了眼。
顾识眼神一瞬间晦暗了，他低下头，声音很沉：“不会。”
至于是程知萧不会这样做，还是他不会不喜欢程知萧，总之顾识没说，程知萧也不开口。
其实现在的顾识可比前世的顾识好相处多了，现在的顾识有求必应，没有曾经那样冷漠，让人能感觉到他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台经过紧密计算的冰冷仪器。
比如程知萧重生回来后，分明和他相处没几天，但程知萧已经知道了很多他前世一直不知道的，那些被屡屡回避的——顾识的过去。
程知萧跟着那辆黑车走了一个上午，终于绕出了山，走到了一座小城市的边缘。
走出了山林，也走出了乌云的地盘，这个小县城里没有雪，晴空万里，天蓝得能染布，不过同时在街上也看不见人影，更没有什么开着的店铺，连路过的车也见不到几辆。
程知萧下了国道，终于能放心地提速，绕着城主道转了好几遍才终于在犄角旮旯的加油站旁找见了一个可以吃饭的川菜馆。
那辆黑车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们身后，而后一直跟着他们，就像之前程知萧跟在它身后一般。
这边除了他们还有几辆车，胡乱停着占据了好多车位，程知萧只好随便找了个空的车位就把车停下了，黑车也跟着停在他的旁边。
一家三口紧跟在程知萧身后进店。
“小伙子，今天还是太谢谢你们了，一起吃个饭成不成？”男人爽朗地笑道，“这路这么长，遇见就是个缘分嘛！”
顾识抱着猫珊珊来迟，刚跨进门就听见程知萧说：“好啊，听你们口音是四川人吧。”
虽然这边还是在四川境内，但是口味却和川东有着很明显的区别。最明显的就是这边的菜没有外地对四川的刻板印象——麻辣。
程知萧和顾识与那一家三口一起坐下来。
那位父亲是一位很健谈的中年男人，能够从天南扯到地北，从“他们家也有猫”说到“怎么抱小孩才能让孩子最舒服”，并且他不需要旁人应和，只要有人听着他就能滔滔不绝，程知萧从最开始每一句都应一声渐渐变成单纯听他说话了。没多久，服务员上了一盘青椒炒肉，男人喝了一口水，随即话锋一转又说起当厨师那些年：“我以前刚拜师学艺的时候，学的第一个菜就是青椒炒肉。这个菜啊，看起来是一个家常菜，但是炒出来的味道家家户户都有区别。”
“不过家家户户偏好虽然不一样，但是都有家的味道，和餐馆的味道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旁边的女人柔声接过话茬。
“怎么说？”程知萧充满好奇，还夹起一块肉片仔细尝了尝，“是很正常的炒肉味嘛。”
“不是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放下筷子，“家里面炒的会带着一点干香。”
女孩说完又改口：“妈妈炒的更香，我爸炒的味道和这个很像。”
一桌人笑起来。
男人说：“厨师炒出来的当然和餐馆的味道很像嘛。”
程知萧有生之年亲自下厨的机会屈指可数，跟着母亲生活的日子里也是阿姨来做饭，每一个来家里的阿姨都有着一手堪比大厨的手艺，能做出来的食物和餐厅区别不大，而他虽然吃过顾识做的饭，但顾识到底还是太忙了，更多时候也仍然是请阿姨做饭，因此他是真的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不过程知萧对于自己不懂的东西一贯是充满探究欲的，他谦逊地请教：“炒菜不是按着食谱去做吗，炒出来的味道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千人千面，人与人的口味大多就算大方向上想通，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男人还没开口，顾识就解释道，他给雨水喂了个小鱼干，说：“像叔叔这样经验老道的厨师，他们炒菜就根据当地特色来调整口味，炒出来的菜就会更有特色一点，跟容易吸引到顾客。”
“家里面的味道呢，就是根据家人的口味来调啦。”女人说着，看向正挑挑拣拣的女儿，“比如有的人家喜欢辣味，加的辣椒会选用辣一点的比如朝天椒；而有的人家重甜，就会加一些冰糖什么的。”
男人附和：“对对对，小伙子，你是不是不经常做饭哇？”
程知萧想起那些自己做出来的，味道一言难尽的菜，点点头，又问：“不按照食谱来做的话，不会炒出很奇怪的味道吗？”
女人听到这句，有些惊奇地抬头，和丈夫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男人大笑：“这句话我太太也问过。”
女人想了想，用回忆的口吻说：“菜谱只是一个引人入门的老师，只教固定的做法，但是学生可以举一反三，衍生出更多更完整的做法来。”
“我先生那时候是这么给我说的。”
家的味道么，程知萧若有所思，歪过头和顾识对上了视线。
顾识那双眼睛里有一点疑惑，程知萧没说话，只冲他笑了笑。
这一顿饭吃的很尽兴。末了，中年男人借着去上厕所的名头结了账。
临别之际，男人拍拍程知萧的肩膀，说：“朋友，天涯海角也能遇见，虽然只是萍水之交，但走过了这一遭也算我朋友了，我叫梁嘉，有机会来成都玩，我请你吃火锅串串烧烤！”
这个中年男人还挺有江湖气的。
程知萧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和男人拉开距离，温声道：“我是程知萧，这位是顾识，有机会我们一定去。”
“哥哥，”女孩忽然弱弱地喊，“我可以给你和那个哥哥拍张照吗？”
“我们老师说，出来旅行最重要的不是到哪个地方去，而是路上的风景和经历。”
“我想留一张照片，留下这个经历。”女孩解释道，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
程知萧温和一笑：“当然可以。”说着，他招呼顾识站过来。
“哥哥你们站近一点可以么？”女孩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对对对，就这样。”
“好啦！”女孩有些腼腆，感觉差不多了便迅速拍按下拍照键。
她把照片发给了程知萧一份。
照片里又是一个夕阳，火红的光线嚣张地披在照片上的人身上，连照片中程知萧有些生硬的微笑都被衬得和谐了。
程知萧突发奇想：“我们拍张大合照可以吗？”
“萍水相逢嘛。”他弯了眼睛。
“好啊。”没有人拒绝。
饭店老板在围裙上抹干手上的水渍，拿着相机指挥他们动作。
“那个，穿冲锋衣的大哥把你老婆搂住，哎呀，都老夫老妻了，别害羞嘛。”
“黑衣服小酷哥笑一笑，诶对就这样，别总憋着，这笑起来多俊啊。”
“小姑娘也是，别一动不动的，快快快摆个耶。”
“呀，还有那只小猫咪，长头发小伙你帮它把脑袋抬起来一下，对对对，这样就好看多了。”
……
“来，1——2——3——”
所有人齐声喊：“茄子——”
“卡擦”。
时间定格的前一秒，程知萧若有所感地偏头，对上了顾识的眼睛。
顾识勉强的笑容瞬间杂糅了些暖光，似乎那落日的余辉终于落进了他的眼睛。
短暂同行半天后，两辆车又驶向了不同的远方。
银白色的酷路泽往折多山方向开去。
天气很好，没有了上午那样死寂的景象，这边的路仍然窄，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尽是绵延的荒芜高山。
程知萧往眼睛上架了一副墨镜，他降下车窗，大口呼吸往来的风。
“年假过了，车好少。”他感慨道。
“再等几天，三月份，春暖花开，人和车会多起来的。”顾识一边开车一边说，声音被风吹得四散。
程知萧从刚买的零食里挑出个山楂片，剥开往嘴里塞，还顺便给顾识塞了个。顾识不太喜欢这种酸酸的味道，他叼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咽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起做饭的？”顾识舌尖上还弥漫着酸味，舔了舔上颚。
程知萧漫不经心地说：“有兴趣就研究一下咯。”
顾识看他一眼，换个话题继续聊：“辞职不会后悔吗？”
程知萧辞职时的心情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严格来说那已经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会啊，”他胡乱搪塞，“人生不过三万天，我可不想上班就上一万天。”
说起来，那时候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频频出差又没什么升职加薪的可能，再加上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感情，程知萧本来就不太喜欢那个工作，所以选择了辞职。不过现在重生的程知萧很平静，不在乎工作，也不在乎情感，只是想趁着年轻出来看一看，至少别像前世一样被困住一辈子。
“没听过那句话吗？”程知萧估摸着风声太大，顾识可能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把音量提高了些。
“十八岁想看的天空，和二十八岁想看的天空，是完全不一样的。”程知萧回眸。
他浅浅一笑：“我马上二十八岁了。”
顾识心跳一滞，忽然冒出个荒诞的想法——如果有机会，他想看看十八岁的程知萧，想看看在遇到孟文郝之前的程知萧。
车爬上了山顶，天地间这一抹白色显得格外渺小。
公路从一座山的山底延伸至另一座山的山顶。车窗外那些起伏的高山连在一起，就好像陆地上的海浪。
顾识的喉结动了动，良久，他问：“二十八岁的程知萧会像十八岁的程知萧一样爱上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萍水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