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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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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睿举着烟的手定格在半空两秒,狠狠摁在烧烤袋子上,不顾孙广才的咒骂,转身冲到姜安齐旁边。他无视坐在一旁的周凛东,劈头盖脸就问:“你去D市面试什么工作?”
姜安齐忙着走位,啊了一声,下意识回答:“公关。”
彭睿愣了愣,声音提高八个度:“什么???”
不仅姜安齐,周凛东也吓了一跳,他已领教过彭睿的臭脾气,但很明显此时如果不及时解释,彭睿会立刻朝他开炮,这一点周凛东极其肯定。
“要死啊喊这么大声!”姜安齐游戏都不打了,站起来推了彭睿一把。她四下看了看,小声道:“你喊什么?公关,公共关系,懂吗?我之前是策划,转公关也合适啊。不是你想的那种。”
“对对,可能是有误会。”周凛东看着彭睿脸色,小心翼翼补充道。理发店光源明亮,他注意到彭睿的侧脸和耳朵下面也有些颜色不一的斑点。
不过周凛东没时间深究,继续说道:“这家广告公司是我之前的上司开的,绝对不是乱七八糟。下午我和安齐聊了几句,感觉她性格活泼了很多,口才也好,可以试一试这个方向。反正是面试嘛,有别的合适岗位肯定也会推荐她去。”
“你不用和他说那么多,换个工作而已,有些人非那么老派就是要活在过去有什么办法。”姜安齐愤懑不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彭睿鼻孔出气,双脚却被扣在地上,直到方晓晴回来路过,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才如梦初醒。他脑袋偏了偏,恢复听起来很冷静的语气,也不知道和谁讲话:“你出来。”
周凛东跟着出门,姜安齐眼神怪异地目送他们。
周凛东站在彭睿左边,感受着身旁逐渐上升的沸点,可明明到了临界值,彭睿依然保持沉默。
为了怕他炸掉,周凛东非常及时地掏出仅剩的一根烟凑到彭睿面前,见他把烟抽走,头一次很没有眼力见儿地递上打火机。
彭睿咬着烟丢来一个眼神,周凛东秒懂,换了个角度,自觉给彭睿打火。瞬间弹起的火苗映照出高挺的鼻梁,又刹那间暗淡下去,取代它的是一颗微妙的火光,一闪一闪,周凛东看在眼里,仿佛比店里透出来的灯光还亮。
彭睿吸了一口,拿起烟端详片刻,不发一言。倒是周凛东再次展现善解人意:“是不是太淡了?你可能不喜欢。”
彭睿目不斜视把烟塞回嘴里:“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感觉你会喜欢浓烈一点的。”
“我还感觉我能发大财呢!”
“那一定没问题。”周凛东忍着笑,很谨慎地作出评价。
彭睿回头看看店里,姜安齐还坐在老地方,孙广才抄着剪子满脸堆笑。不知为什么,彭睿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深深的落寞,会不会是他想抓在手里的太多了?会不会他想抓住的对别人并没有什么影响,都是他在在乎?
深吸一口烟,彭睿回身站定,发现周凛东正看着他,顿时警觉起来:“你干什么?”
周凛东似是习惯了彭睿的说话方式,没有表现出震惊和恐慌,他问彭睿:“你们两个感情一定很好吧?”
彭睿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难以接话,但他嘴比脑子快,直接回道:“为什么问这个?”
“感觉。”周凛东话音未落,自己先笑了起来。
彭睿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被人逗,也不擅长开玩笑,可他抓不住周凛东逗他或者和他开玩笑的把柄,再说他也不认为周凛东敢这么干。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周凛东正色起来,嘴角笑意未消,“我是看到你很紧张姜安齐去外地工作。其实下午我也问了她这方面的问题,她的反应很。。。”
彭睿听得认真,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周凛东想了想,继续道:“她的反应和刚才很一致,明知道家人可能会不同意,也还是要去。”
“你不妨让她试试,我保证不是不正经的工作。”周凛东掏出手机点了两下,“方便加个微信吗?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随时找我。”
彭睿的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碎,盯着周凛东的眼睛,周凛东与他坦然对视,晃了晃手机,直到彭睿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周凛东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开裂了。
“我的手机号发你。”周凛东又点了几下屏幕,把手机放回兜里,脑子里想的却是,彭睿居然是双眼皮?
“我特别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是很可惜。”
察觉到彭睿投向自己的目光,周凛东突然意识到今晚自己的话变得格外多,但他不想停下来:“所以看到你和姜安齐,哪怕是吵架争执,还是能感觉到你们的感情很深,这个藏不住。”
“当哥哥……很辛苦吧?”周凛东问。
彭睿叫周凛东出来的本意是想震慑一下,小发个脾气什么的,没成想反而被周凛东搞得愣了又愣。他从没想过这件事,更不理解周凛东为什么问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这人善于伪装,变色龙一样,真真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安齐说你很靠谱。”彭睿声音有点干巴,“你最好是。”
说完他就回店里了,开门的瞬间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直到做完头发,周凛东才简单介绍了一下方晓晴,而且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晴姐。”
方晓晴签完账单,妩媚地笑笑,紧挨着周凛东与众人说拜拜。他们前脚刚走,孙广才后脚就端着肉串去后面了,看样子饿得不轻。
彭睿斜眼瞅瞅姜安齐,对着空气说:“你想去就去吧,我不该管这么多,说不定面不上。”
姜安齐原本有心缓和气氛,却被后半句创个半死,她挥舞拳头:“凭什么说我面不上?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一定能面试通过!”
直觉,感觉,这玩意儿能拿来当依据吗?如果结果和当初的感觉不符,会不会后悔失望伤心难过?
彭睿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受了,如果存在上帝视角,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日常早就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被美术课占用了大部分时间,喜欢的菜市场也得抽空才能去,从前年开始兼职模特,隔三差五还得去面试,仅有的消遣只剩下画画,偶尔会去老张的面馆吃饭,如果太忙而自己恰好有点空闲,就会主动搭把手。面馆的收银机还是他在二手市场买的。
周凛东今晚没来由的话,让彭睿开始思考一件事,也许是他埋头太久,其实他能给的,并不是妹妹真正需要的。
亲情是这样的话,友情和爱情也是吗?
周凛东开着家里的路虎载方晓晴出门,他不喜欢这辆车,当年周钧业买下它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妈妈,车头的红丝带还是周凛东剪掉的。可妈妈根本不会开车,所以它就堂而皇之变成周钧业的常用座驾,他顶着爱老婆的名号,开着送给老婆的礼物,驰骋于生意场和各色女人的温柔乡。这些妈妈都清楚,周凛东也清楚。这辆路虎出入方晓晴家的次数最多,所以妈妈走了以后,顶替她位置的也是方晓晴。
大车驶进中心商场的地下车库,方晓晴在旁边欣赏自己的美甲,一边还在念叨周钧业有多想他,在icu多少天都不醒,醒来第一句就是问东东回来没有。
“父子俩怎么还有隔夜仇呢?东东你的心不能这么狠的呀!”
“也没人告诉我进医院的事。”周凛东专心开车,似乎隔三差五挂掉那几个固定来电的人不是他,“这不是吃完饭就赶紧来买玉吉饼了,老爷子最爱吃这个。”
方晓晴嗔怪道:“他现在又吃不了这种东西,买这些还是便宜了别人。”
“张妈在家这么多年,吃几盒点心算什么。”周凛东停好车,笑着说:“再说你也可以吃啊。”
方晓晴脸上闪过的稍纵即逝的讶异没有逃脱周凛东的眼睛,她几乎是立刻换上娇俏笑容,直说周凛东故意让她长胖变丑。
店铺在六层,从B3车库上去,几乎一层一停,大多数都是要去顶层电影院或者室外露台拍夜景,轿厢内很快便人挤人。周凛东站在最里面,能感到方晓晴紧紧贴着他一侧,手臂轻轻攀着他的胳膊。
买完点心下楼,电梯里有人在讨论刚刚看完的电影,待二人走出电梯,方晓晴似是哀叹般说道:“你爸爸这一倒下,我想看个电影都找不到人陪了。”
周凛东愿者上钩:“晴姐想看哪部?或者近期要上映的片子有没有你喜欢的明星?我找朋友要两张首映礼的票。”
方晓晴笑而不语,回家的大半路程都在看手机,和周凛东的聊天也开始敷衍,周凛东以为她在查影讯,殊不知快要抵达别墅时,听到方晓晴冷不丁问道:“回来有事呀?”
这话问得随意,就像长辈对晚辈的随口闲谈,晚餐吃得好不好呀,最近忙不忙呀。方晓晴说话一向又是温柔似水,不熟悉的人乍一听真的会掉进坑里。
周凛东原本还想再铺垫一些,见她这样,也就开门见山了。
“还是被晴姐看出来了啊。”他装作懊恼的模样在方晓晴看来就像初出巢穴的小狐狸,“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朋友公司做的城市宣传片要参与省里评选,咱们本地竞争激烈,想着晴姐人脉广,能不能找人疏通一下。”
方晓晴把这话琢磨了两遍,打回去一个太极:“既然都上报了,我面子再大也伸不了那么远呀。”
“还没到最后一步,这不是关系一直没打通嘛。”周凛东想签下辉煌传媒,就得先拿出诚意,帮冯源拿下这个项目,解决燃眉之急。尽管他知道冯源还有点儿别的心思,但他对自己更有把握。
进车库之前周凛东特意看了眼二楼最东边的房间,灯还亮着。周钧业出院后就从大主卧搬到旁边的次卧,方便照顾。
方晓晴意有所指:“我的关系也是你爸爸的关系,你不介意的吗?”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这还是晴姐说的。”
方晓晴摇头笑道:“你们两个啊。。。”
张妈在门口接过周凛东手里的纸袋,又接过二人的外套。方晓晴先进门,趿拉着拖鞋走上二楼,听到周凛东嘱咐张妈:“点心拿出来两块,我一会儿拿上去。”便附在栏杆上喊道:“再泡一壶茶。”然后就袅袅婷婷进了主卧,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小捧满天星。
周凛东端着托盘进房,见方晓晴正坐在周钧业身边给他擦拭手心,床头柜的花也换过了,几根蔫嗒嗒的玉兰花被孤零零地丢在混纺地毯上,周凛东看着别扭,妈妈病逝后他就再没进过这间屋子,但也记得以前铺的都是纯色的羊毛地毯,妈妈很喜欢光脚踩在上面。
方晓晴一味跟周钧业说话,格外轻声细语。周凛东把东西放到墙边矮桌,凑过去仔细端详大病未愈的亲爹。傍晚回来时周钧业还在睡觉,他就没上来,这会儿应该是听说他回来了,正安静地靠在床头,半阖着眼,目光从周凛东走进房间的一刻起就一直在他身上驻足。
父子俩谁也没开口,套房内的空气在一言不发的对视里变得污浊,方晓晴突然丢掉手巾,抬头怒视周凛东:“你就不能和爸爸服个软?他人是出院了,脑袋里还是有一小块淤血的!”她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胳膊挡住了周钧业的视线。
周凛东捕捉到暗示,弯腰捡起方巾进了卫生间,换了一块干净的出来,他能清楚看到周钧业斑白的发鬓,浑浊的眼睛和脸上清晰的老年斑。周凛东的喉头滚了滚,还是没有喊出来,只俯身擦了擦周钧业的嘴角,说:“我给你买了玉吉饼,要不要尝一小块?”
方晓晴捏着一块饼放在周钧业鼻子前面,细声细语道:“医生的话总归是要听的,但是孩子一片心意,你看一看,闻一闻,儿子心里有你呢。”
周钧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去看过你妈妈了?”
周凛东嗯了一声,站着不动。
周钧业又盯着他看了片刻,低眉垂目喃喃道:“你替我去了,你替我去了,挺好。。。”
他虚虚抬起右手,方晓晴连忙倾身扶住,却被周钧业躲开。他试着聚焦视线,终于还是失去力气,手臂颓然落下。
周钧业缓缓扭动脖颈,浑浊目光停留在光秃秃的花瓶上,皱眉努力辨认一会儿,突然气急拍打被褥:“花呢?我的,花!”
周凛东闭上眼,听着剧烈的咳嗽喘息里夹杂着方晓晴焦急的安慰,强行压下心中不耐,嘴角却露出嘲讽。儿子去看妈妈,怎么成了代替当爹的,他更不可能干出周钧业干过的混账事情。就连妈妈生前最爱的玉兰,从周钧业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吊丧的灯笼。活着的时候不懂珍惜,现在人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周钧业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后脑勺,icu住了一个多月才转到高级病房,出院后也几乎一直没下过床,每天还要打几针不知道什么药剂。周凛东觉得他八成真是磕坏了头,要不就是年纪到了,刚平静下来眼看着又要打瞌睡。方晓晴低声说道:“让你爸爸休息吧。”说完就自己先走出房门。
周凛东上前轻轻扶着周钧业的头和肩膀想把他放平,握在手里薄薄一片,跟印象中高大健壮肩背宽厚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像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