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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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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钧业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周凛东。这么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白也浑黄了,眼下乌青明显。
“公司现在。。。你还是非要待在D市?”
周凛东站直身体,居高临下道:“妈妈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可以回来,但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卖掉。”
“你怎么能!”周钧业又开始咳嗽,沉重的脑袋奋力抬起,憋出不健康的紫红色。周凛东只好再把他上半身抱起来靠着自己肩膀,两手伸向后背不住地上下安抚。
“那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血,你怎么,这么狠心。”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风箱似的喘鸣,在周凛东听来格外刺耳,他早就受够了虚假的悲泣。
“是我妈妈的心血,你就是个捡现成的。”周凛东的回应冰冷无情,却是他能说出来最客气的话了,还不忘再补一刀,“否则怎么短短几年被你搞成这样?”
这一回周钧业居然没有反驳,瘦弱的身体颤抖地厉害,好一会儿才能出声,听起来嘶哑无比。
“你有事,找你阿姨。”
周凛东扶着父亲重又躺回去,给他掖好被子,揩去眼角泪痕,从善如流道:“那当然,占了鹊巢的杜鹃鸟如果起不了一点儿作用,迟早也会被赶出去。”
周凛东下楼时,方晓晴正对着电话甜笑,满口应承着什么,又嗯嗯啊啊笑了好一会儿才收线,脸上的笑容也随着这个动作消失大半。
她看向周凛东:“我这边能联系上这个副台长的老婆,周末攒个饭局。你怎么说?”
周凛东不吱声,方晓晴笑了,却不是刚才的甜笑,也不是今晚多见的娇笑:“太子爷铁骨铮铮,自然不懂我们拉关系要兜多大的圈子。”
她从面前果盘里抓起一只苹果,咔嚓一口下去:“你是个骄傲的人,但是你爸爸看不到。我呢,说白了也是靠你爸爸才有今天,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你先听我说完。”方晓晴不给周凛东插话的机会,“你放心,你怎么想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今天找我帮忙,无论如何你开了这个口,那么作为长辈,我要尽一份心的,对吧?”
“我能怎么配合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也说说你能做的呀。我一个女人,还是做小老婆做后妈的,我也就只能从人家老婆身上找路子了呀。”方晓晴越啃越凶,那么大个苹果一转眼就被她啃得剩个囫囵个。
周凛东明白方晓晴说得对。他不想因为自己拉客户这么点事情就欠方晓晴一个大人情,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求人办事就是要麻烦,要复杂,这样才让被求的一方感受到自己的重要,你来我往几番下来,人情就能显得更亲密更牢固。
周凛东在D市其实做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事,但是到了吴城,他就不愿意这些被赤裸裸地摆出来,尤其是在周钧业和方晓晴面前。
可不情愿归不情愿,周凛东更懂得的是,求人这事说起来难,无非就是抹不开面儿,更何况托了一层又一层,但在看到结果之前,没人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不是“值得”,权衡是有必要的,但势必会流失时间和机会,不如先做了再说。
周凛东点点头,说周末还给晴姐当司机。
方晓晴心里明镜,就是借坡下驴顺水推舟的事,拿出重视和诚意,聪明人都明白互相递台阶。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容易失衡,但她方晓晴就擅长这个,否则怎么能走到现在呢。
“你也早点睡,你那间卧室一直都没动过,床品是新换的。”方晓晴说着就站起来,边走边揉后腰,“你看缺什么就跟张妈说,明天早饭没有你的,你自己搞定。”
“谢谢晴姐。”周凛东也跟着站起来。方晓晴循声回头,一脸诧异。
“我。。。还是想知道,”周凛东努力不磕巴,“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看出来我有事?”
方晓晴的表情更惊讶了,她在原地站了得有小半分钟才迤迤然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而且你还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摔下楼吧?”
方晓晴顿了顿,继续道:“有人给他寄了几张照片,是你和一个男人在酒吧接吻。”
彭睿原计划今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去菜市场溜达溜达。他很久没在家做饭了,姜安齐很喜欢吃他做的菜,从小吃到大。眼看着要换工作,虽然她没提,彭睿还是想着在家好好吃一顿。
彭睿背着半兜子菜,手机在裤兜里大唱好运来,他麻溜地一手挑了几个洋葱,另一只手接起电话,那头是个温柔的女声,先问他是不是彭睿彭先生,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说,下午三点在腾翼大厦22层有一个红酒广告的面试,问他能不能来。
彭睿满口答应,挂了电话就往回走,他得赶紧洗澡刮胡子,家离腾翼有点远,倒车也花时间。走半道上才想起来腾翼大厦22层是哪里,不就是年前试镜的地方,老张面馆里碰到那奸商的公司。
那天彭睿是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发给了冯源,但出于对冯源的不信任,他并不抱期望,所以只报了名字和身高体重,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彭睿也没想到连基本信息都不全的“简历”会有下文,毕竟微信发出去就如石沉大海,没想到奸商说话算话,他那天是提到红酒广告来着。
彭睿一路琢磨着回了家,姜安齐已经起床,坐客厅打游戏,见他回来一点反应都没有。彭睿忍住说她两句的冲动,去冰箱翻出来几颗鸡蛋,他算了算时间,抓紧点儿就来得及,但必须有人帮忙。他走过去踢了姜安齐一脚:“过来帮忙。”
“你今天要下厨?”姜安齐惊讶地抬起头,又继续看手机,好像根本不信,就是随便问问。直到看见彭睿背着提兜进厨房,才放下手机跟过去。
“我起来你没在家,以为你上课去了。”姜安齐蹲地上整理袋子,彭睿用脚勾过来一个小矮凳,凳子太久没用已经落了一层灰,不过俩人都没看见,姜安齐开心地坐上去开始择菜。
“我今天的两个班都结课了。下午有试镜,得赶紧洗个澡。”彭睿边说边找案板,烧开水把家伙事儿都烫洗一遍,洗洗刷刷就费了一番工夫。
那边姜安齐把小青菜娃娃菜倒进水槽,语带哀怨地说:“我好羡慕你啊,你这个财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能来活。”
“只是面试,能不能选上又不一定。”
“你看你看,我就不像你,我不会说那些扫兴晦气的话。”姜安齐看彭睿削土豆皮,“发芽土豆不是不能吃吗?”
“你吃这么多年不也没事吗?”彭睿嘴快手快,唰唰两下就把那些小绿芽都给削没了,火上的水也烧开,丢进去几个西红柿把外皮烫掉。
“你真是讨厌死了!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彭睿嫌姜安齐碍事,让她出去接着打游戏,等饭好了叫她。
他不赞成姜安齐去D市工作,是怕她被骗被欺负。兄妹俩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家,老爸带着他们搬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没两年就外出打工,一开始还按时汇款,后来竟然再也联系不上,直到现在还音讯全无。
那时候姜安齐小学还没毕业,彭睿也才十五六岁,老爸寄过来的钱付完房租和学费就所剩无几。从小就充满危机意识的彭睿算账算了好几晚,决定去夜市摆摊儿给人画速写肖像,后来周末白天他也背着画板去公园写生,遇到围观市民就主动询问是否需要画画,不喜欢不要钱,权当给他做模特,喜欢就十元一张。大多善良的游客看到他勤工俭学的模样,都会掏出十元钱拿走画像。
面馆的老张就是彭睿在公园碰到的,他给老张和他老婆画了几张速写,老张问他是不是需要工作,可以去面馆帮忙,工资一般,好在时间自由,而且每次都管一顿饭。
彭睿明白老张夫妻是有心帮他,所以在面馆干活特别勤快,除了不进厨房,其他什么都干,收银区墙上挂着的菜单就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手写的。
除了老张夫妇这样的好心人,彭睿也领教过市井流氓的无赖,隔三差五就能在夜市遇上不给钱的,更悲催的是大一那年被一个小混混缠上,只要彭睿出摊他就一定出现,顾客面前彭睿不好发火闹大,被趁机揩油都是轻的,有一次收摊后小混混尾随彭睿回家,在楼梯口强行搂抱亲吻,说什么一见到彭睿就特别喜欢,自己不会看错人。
刚满20岁的彭睿还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只知道赶紧退租搬家,之后整个冬天都没再去过夜市。来年发现夜市整顿,每一个摊位必须向市场管理处缴纳管理费。这笔钱并不多,但彭睿不愿意出,姜安齐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他听说补习班都很贵,专门从为数不多的存款里拿出来一小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幸好姜安齐争气,高中三年从没上过补习班。
这都是后话了。
彭睿说的那句说不定面试不合格,纯属词不达意话不过脑。他明明很想妹妹过得好,希望她不缺钱少受累,但话一出口就总是让人不爱听。
彭睿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走他内心的复杂情绪。他想起姜安齐小时候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他从没觉得这个跟屁虫烦人,尽心尽力做好哥哥的角色,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姜安齐能幸福。
快速擦干身体,彭睿对着镜子刮胡子,脑海里还在回忆着从前的珍贵时光,年少的瘦弱男孩已经长出镜中棱角分明的轮廓,可眼神中的戒备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多了一些。
收拾妥当走到客厅,桌上摆着盛好的饭菜,姜安齐还坐在沙发上。已经一点半了,彭睿急脾气又上来,大声说:“饭都凉了你还不吃,游戏能当饭吃吗?”
姜安齐起身过来拉开椅子:“我想和你一起吃啊,做这么多你不吃吗?”
彭睿在门口换鞋,听到姜安齐的话,低声痛骂自己一句,努力调整一番语气才开口:“我来不及了,你先吃,吃不完给我剩着。”
说完就抓起钥匙飞奔出门,跟着关门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后的喊声:“哥你多笑笑啊,祝你成功!”
到达腾翼大厦时,已经两点五十了。彭睿快步走进电梯,按下22层的按钮。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的墙壁映出他严肃紧绷的表情。
“多笑笑。”彭睿默念姜安齐的话,对着镜子尝试不同幅度的笑容,可没一会儿就觉得面容僵硬。他懊恼地揉揉脸,心想还不如一直板着脸来得自然。
彭睿到得有点晚了,先签字填表,接着被领到隔壁拍照,又等了挺长时间,但他完全没有疲惫,始终保持状态。
终于轮到他,一位没见过的面试官让彭睿扮演帅气潇洒的酒庄老板,需要说台词。之后不久又上场,这次是运筹帷幄的商务精英,只需要坐在转椅上捏着空玻璃杯品酒。彭睿两次都是一遍过,没有人对他说“可以了谢谢”,几位面试官看起来都很满意。
最终结束后彭睿又被叫走拍了一段视频,说是导演要求,再出来已经不早了。在去电梯间的路上,彭睿经过一扇半开的门,室内灯火通明,他朝里瞥了两眼,墙上几张大幅海报登时吸引他的目光。彭睿平时不看电视,所以他不知道这就是最近爆火的古装剧,他认出的是海报里的人,虽然站位不在最靠前,图片也有ps痕迹,可那张脸彭睿绝对忘不掉。
看来你的愿望实现了,恭喜你。
彭睿与海报上的人默默对视,门突然大开,冯源走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周凛东,二人看到杵在门口的彭睿,都是一愣。
“试镜结束了?”冯源打量着彭睿,哎了一声:“帅哥一打扮真是不一样诶。”
冯源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回头寻求肯定:“是吧?”
周凛东表示赞同。彭睿穿的只是普通白色立领衬衫和廓形牛仔外套,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几颗,松松垮垮搭着一条领带,再加上这人惹眼的发色和不做表情时的一脸冷漠,竟然十分协调。冯源说他很酷,实在是非常真实的评价。
彭睿也退了一步,撞到后面经过的路人,下意识回头道歉,对方应该也是刚才试镜的模特,摆手说没关系。
三人一同下楼,冯源还要回办公室,在21层就先出去了,临走时拍了拍周凛东的肩膀,周凛东“切”了一声,挥手道别。
彭睿看在眼里,但电梯里还有别人,他不好开口。这时周凛东低声问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彭睿刚要拒绝,转念一想,他两次遇到冯源都是和周凛东一起,说不定跟他旁敲侧击一番也行,便点头答应,不忘道了声谢。
周凛东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直到走出电梯才问:“试镜挺顺利吧?”
“嗯?”
“看起来没之前那么酷。”周凛东打开驾驶门,见彭睿站在车前不动,叫了他一声。
彭睿盯着路虎,默默叹了口气,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可能不顺路,还是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