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既然有这个倾向了,就不算我引诱他。】
同性恋,是被街坊邻居议论过的“不学好”,“恶心”,“邪门”,“走后门儿”,是宗族关系复杂家庭里的“断子绝孙”、“不肖子孙”,是同学异样眼光之下的“哎...人是男同(女同),非凑上去干嘛?”。
江遇行会怎么看这件事?
也会觉得他恶心吗?
他为什么非得知道?
知道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一瞬间,他温热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长夏紧紧盯着玻璃里面的人的倒影,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感受中攥紧了手边的校服,五指无意识地用力到近乎痉挛,面色苍白的可怕......他嘴唇都在发抖。
江遇行温柔而缱绻的目光缓缓移动着,游刃有余地把近乎被他笼罩起来的少年细细端详一遍。
涉及感情,江遇行一贯“残忍”。
两人面颊近乎贴上,温热的体温隔空传递。江遇行偏过头,视线落在他侧颊,语调也温和,问出来的问题却显得非常的刻薄越界。
“所以是谁让你意识到了你也是同性恋?”
长夏的后背已经浸出了冷汗,面部紧绷,他紧紧咬着牙关,脑海中轰然作响,如同滚雷碾过云层,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江遇行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也不再追问,眼眶下方都在发红,显得那一份缱绻都有了近乎是艳丽的意味,他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幸好还残存部分理智——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一个男生爱慕你,接近你,替你思考了很多退路,没有大张旗鼓,考虑了很多你的感受,即使你不想跟他发展关系,却仍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同性恋......我猜,如果你不是,那么在说到拒绝了他的时候不应该显得那么难过。是同病相怜,还是有苦难言?如果你是,那么到底是谁抢占了这个位置,让你对这个各方面条件都足够满足校园初恋的男生没有一点好奇和权衡?”
江遇行声音笃定又缓慢。
他的分析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抹近乎逼真的疑惑。
长夏颤抖着抓住他的手,无意识地吞咽着什么,像一只被哄骗着面对恐惧事物的幼兽,不自觉颤抖,不自觉视线带着恳求,不自觉想要离开。
然而他离开不了。
长夏猝然闭上眼睛——什么能瞒过江遇行?
然而心口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害怕。
半晌,江遇行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江遇行......”
长夏脸色仍然苍白,嘴角却挂了一点牵强的笑:“我不知道啊,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哪知道这些?”
他轻轻躲开了江遇行的手。
“我还有一点不会,可以下一次来问你吗?”
江遇行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又深又黑的眼眸里情绪不明。
长夏被他看的后背一片冰凉。仿佛有一瞬间,他觉得江遇行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掩饰,看穿他并非如自己口中一般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看穿他早已越过了朋友的那条线,看穿他此刻用拙劣的语言去掩饰自己的异样的心思。
他此刻也并不自惭形秽,但却恐惧失去披着友情外衣的,跟江遇行接触的机会。
因为江遇行的所有疑问他都没有办法反驳,只能装傻。
谎言会反噬,而他宁愿错过都不敢直面。
长夏不知道从江遇行的角度来看他的回答有多摇摇欲坠,身后的手指死死抓住校服下摆。
江遇行最终没有深究。
回家之后他没有什么异常,还是给妈妈做饭,做题,复习知识点,看江遇行给他打印的试卷和笔记。
长夏正思索着上一次考试的时候有些题目没有做对的原因,手在试卷上无意识地敲,手机突然震动一声,他收到了十班班主任的消息——自从上一次校园风波之后,他原先的班级被打散重组,他换到了十班,就在江遇行他们班级隔壁。
而消息的内容令人感到开心——他奖学金的申请通过了,连带其他四名同学都拿到了奖学金。
然而这天晚上,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却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江遇行,他听见面前的人问:“怎么又不摘眼镜就睡觉?”
长夏感到疑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鼻梁上被轻轻一勾,眼睛从脸上被挑到江遇行指尖。
江遇行的动作很轻,食指蹭了蹭他的眼下,一个吻自然而然地落下来,在唇角,他正感到荒谬,等到江遇行站起来了才发现这人好像又长高了一点......高了一点?长夏视线环绕四周。
这不是他家。
看来又做梦。
姑且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他疑惑一瞬。
梦境真的有这么真实吗?
太真实了,连衣柜上细微的纹理他都看得见。
梦里的自己抬起手,自顾自把手搭在江遇行脑后:“回来这么迟?我想你了......”
长夏整个人都蒙了。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哥,做不做?”声音又轻又软,含着一点雾气似的,含含混混说不清楚。
卧槽卧槽卧槽在说什么?!!!???
此刻面前的江遇行似乎也是僵住了,半晌咬牙道:“闭、嘴。骨头好了吗,要这要那的。”
“嗯?”梦里的自己像是半梦半醒,应得迷迷糊糊,随即轻笑两声,也不在意似的,在两人密不可分的氛围中继续呢喃:“好,都听你的——抱着我睡好不好?”
长夏猛然从梦中惊醒,眼睛一睁,看到熟悉的房间布局。
吓死了。
假的假的。
卧槽。
这不对吧......
长夏醒了一会儿,一想到明天周天,又放下心继续睡了。阖眼之前想到今天下午回家之前,在江遇行卧室里,他被整个人都被揽在怀里,听见江遇行小声问他明天能不能来找他一趟,他当时满心茫然,还没有接受事实,正是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只好满口答应。
江遇行......
睡梦中他仍不安稳。
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中走着,他浑身是血,呼吸灼热,听见身侧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四年了,你就没有想去太阳底下看看?”
那几步路走的痛苦万分,梦中的自己嘴角勾了勾,没有笑出声,胸腔疼痛的要命,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喉头,他剧烈呛咳间,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长夏听见梦里的自己声音很轻地说道:“算了,浪费公共资源,我也就这样了。”
他被人扶住了,四肢躯干都有令人觉得钻心的痛楚,不一会儿就麻木了,他缓缓跪下身,朝着茫茫夜色中的连绵重峦拜了一拜。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结束了......”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他听见身侧人惊慌失措的呼喊。
梦中的压抑感太重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长夏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又很重,飘得悠悠荡荡,重的直不起腰,最后看见的图像是“手术室”三个大字。
还有耳边医生的叠声急吼:“血库血准备好了!”
还有其他嘈杂的声音:“他绝对不能死!!!”
“让开!”
“病人心脏停了!”
不要把他在拉回这人间,梦中的自己冷酷的想,他的执念不过镜花水月,他的生命到此为止。
留一点遗憾吧,他没有力气了。
他想要的总是落空。
他看着自己与最爱的最在乎的人越来越远,他同时辜负了母亲和自己的期待,罪恶与荒谬的洪流擦身而过,他在其间轻若飘萍。年少时的微小幻想和美好已经不足以拉住他不断下坠的意识,祁愿没有生机的脸在眼前不住地闪。
恍然间他想起曾经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时候。
她说:“夏天多好啊,吃西瓜,喝酸梅汤,我们小夏也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好不好?”
温暖的臂弯,登上山野的母亲。
眼前陡然一转,眼前的人的身影不断虚化,他小小的一个,四肢僵麻,惊恐而安静地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渐渐断气,青灰不详地浮上身上人的脸庞,一串号码映在眼底,而长夏身上全是黏腻冰凉半凝固的血。
半晌他轻轻地说道:“不要死......求你了。”
后来他走出了那个地方,后来他遇到了可以惊艳一生的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跟他做成朋友,连话都没怎么说过,江遇行离他太遥远了。
后来他拿到了一颗珠子,挂在了脖子上。后来那颗珠子不可以戴了,被他妥帖的收好放在其他地方。
后来......
长夏猛地再次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好似是温热单薄的胸口里灌进冰水,长夏狠狠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