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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谢念慈是在一周之后的一个深夜才把江遇行叫到书房的,她跟江吴一人一个书房,江遇行也习惯跟母亲只有在书房才谈正事。

      江遇行拿到文件,缓步出了母亲的书房,正要下楼,又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谢念慈正看着他。

      目光复杂。

      他们母子之间向来话不多,每每对上,总是说不过三句,两人都奉行简洁高效,于抒情上都不擅长,是故看起来母子情分不怎样深厚——跟父亲江吴......就更谈不上什么亲密了。

      江遇行垂下目光,回了自己卧室。

      果然刚进卧室门就听见楼上有人轻轻关上了走廊灯,光晕一点点过渡成暗色,电子管家短暂地亮了一下屏幕。

      这不敏锐就不会发现的注视。

      江遇行轻轻按上卧室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直是这样,作为母亲谢念慈也永远不直说,他创业初期资金不足的时候也是她迂回百里才解的燃眉之急,甚至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连作为丈夫的江吴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江遇行的手还在门把手上搭着,想到上辈子他急病一场,她急匆匆赶往医院,连脸上的乱发都没有整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关心的话,站成一张人形立牌的样子。

      半晌,档案袋的封口才打开。

      一圈一圈缠起来的线绕扣被一圈一圈打开,江遇行揭起自己从前未能知道的、一张薄薄的前尘往事。

      却从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开始,他整个人就静止住了。

      半晌,他木僵在身前的手才动了动——睡意被冲的一干二净。

      一阵悠长旷远的秋风过,月光揉着青松的针叶,白练似的融成一片温热的海。似乎万物之灵都在簌簌低语,没人知道江遇行心中陡然掀起的波澜如何大起大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遇行好不容易睡着,却身不由己,又回到了那个跟那个人初遇的春日午后,梦中的人满身都是绷带和固定的夹板,安安静静坐在病床上看书,含着细微笑意的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朝他看过来,眼中那一抹情绪好似夙愿得偿,莫名直直望进他心里。

      第二天江遇行上学的时候没有从原先常走的那边上去。

      ——

      长夏终于下了早课,中午人潮都往食堂涌动,他连忙抓起自己的校服,还有桌仓里的练习册,旋风似的就卷出去了,三分钟的时间跑过街角,四分半的时候到达公交车站,第五分钟的时候333路公交车到站。

      低头一看表。

      12:06

      长夏记挂着今早上饭都没吃几口的祁愿,上了公交车之后就在后排找了一个位置插上耳机低头看单词本,那是他昨天晚上睡前写好的。等到快到终点站,车上的人略少了少,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支着腿做今天晚上的作业。

      他家离得远,住宿又照顾不到家里,只好每天来来回回这样跑,少了很多玩的时间,倒是有很多时间独处。

      “下一站:玉林阁街和解|放路交叉路口,请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

      他裹着满身的太阳热度进了阴冷的小巷,这边全是挨在一起的旧楼,旁边破旧的筒子楼是他家,他住一楼,和母亲一起。

      至于父亲......他没爹。

      早年祁愿还可以下床的时候做了好几年的工,虽然是连着班倒,还好赚的钱可以养活儿子和自己。可是天不遂人愿,好像注定要有一点什么灾祸等着这一对母子,一次事故从天而降不讲情理,厂里将就赔了点钱就了事,在长夏还没有上高中的日子里,母子两人省着省着就靠这点过活。

      幸好他上学晚上了两年,现在还是高中也可以出去打工了,寒暑假的时候都得天天早出晚归。

      就算是中学生,就算是学校里,交朋友都有一些“潜规则”,说起来并不比谈婚论嫁时要求的门当户对少。玩游戏的,打球的,学习好的,谈恋爱的,追星的......大家都是人以群分,并没有“群”的,自然要变成异类。

      很遗憾,在上述几乎包括所有中学生的娱乐的活动中,并没有长夏能参与进去的。

      就连看小说刷视频这种事情也需要时间,很可惜,他也没有。

      他的少年时期就如同被暴晒在滚烫干燥铁皮上的一条即将僵直的海鱼,鳞片都被炙烤的翘起,等待时机,急促慌忙的沾一沾潮汐带上来的海浪,勉勉强强活着就好。

      长夏可能早已习惯。

      他回看自己的时候也觉得普通得过分。

      不仅普通,而且局促——

      假如今天他赶公交的速度慢了两分钟以上,他回家就得赶下一班,两班间隔二十五分钟,中间等待公交车来的时间就是他给母亲做完饭之后睡午觉的时间,错过,就没时间睡觉,下午再学习就会很困。晚上一样的紧迫,333路公交车停的早,末班车一样得跑着赶。他走回去需要一个小时,如果他没有赶上末班,那么晚上写完作业就到十二点之后,一天休息五个半小时肯定是不够的——第二天会更加的困。

      长夏乘着一阵穿巷的风一路快走回家,身上刚刚被晒出来的热气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走进楼道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冷。长夏掏出钥匙打开门,祁愿在沙发旁边的床上看着书,尘灰在客厅里的阳光里安静的飘着。

      “回来啦小夏?”

      “嗯。”

      祁愿的病并不是不能治,而是刚出事的时候实在治不起,即使加上当时的赔偿款也治不起,再进一步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卖了之后怎么办呢?那么长的康复时间,失去劳动能力的母亲,带着一个半大小子,又是学费又是医药费,吃的喝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虽然现在也治不起。

      并且因为拖得时间太久,完全治愈是不可能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治愈的程度也要大打折扣。

      所以长夏一到十七岁就挑起了家里的大梁——即使他那个时候才上高一,一路瞒报年龄,兼职全职都做过不少,好悬没把学习落下,终于是攒出一点点多余的钱,也都给妈妈买了药。

      即使学校的贫困补助也帮了他一个大忙。

      十五分钟之后,热腾腾的饭菜就上了饭桌,米饭是早上上学之前就预定蒸上的,菜是昨天晚上睡觉前就备好的,母子两人坐在客厅小圆桌边上吃。

      长夏收了阳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好,合上衣柜。

      祁愿睡在客厅,床是从卧室搬出来的,平时她随手就可以拿到窗台上的书。长夏用一百多块钱收了点材料,拼拼凑凑给自己弄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其实三天两头出问题,时常得修修补补,却也奇迹一般撑到现在。

      或许有的人一生中总要有一些他不想经历的事情拦着前进的脚步,长夏曾经也想过自己的格格不入,后来时间一长也就释然了,天下的便宜不能都在在一家,挫折早来总比晚来好。

      安逸了几十年再突然来一个大坎要比年轻的时候受苦更有毁灭性。直接看人可能没有那么直观,类比成建筑就唯物直观很多——表面上坚固华美的大厦一旦受到超出承受范围的力,散架就是散全部,而且重建的成本和压力都大。

      那他这个草台班子似的的小茅屋自然就没有什么畏惧风雪的闲心了。

      大不了再搞点木头搞点草再盖一个。

      至于祁愿,至于妈妈,病肯定得治,大学他也肯定得上——他的人生会比别人稍微晚那么一点开启,他都理解。当然不理解也没办法,他又不是都市小说中的奇异人士,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钱来。倘若身处暗流中的人心境不开阔,那大概也只有自绝于人世这一条路了。

      由于见识非常有限,大概这样的孩子三十左右才会真正开始活自己的人生。

      下午课间有眼保健操,他在心里隐隐期盼着一个可能性——之前那个人在高一的时候来查过一次,是代替朋友来的,这次依旧轮到那个班值周......还会有可能是他吗。

      江遇行带着袖章走进高二四班。

      彭凡昨天晚上收到江遇行的消息,问明天下午的眼保健操查班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换一下,那时候他还在打音游。不出江遇行的意料,彭凡满口答应,说自己要补觉,果然这天下午第一节课还没下就睡成了一张俊秀的煎饼,躺的非常之平坦。江遇行拿起彭凡桌子上的记录表,正要回头跟他说一声,一看他那幅只露出一个发旋的尊容......最后什么都没说。

      跟他一起查班的女生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学生会,看了江遇行一眼:“唉?今天是你啊,彭凡没睡醒?”

      江遇行点点头,两人等着眼操的音乐一响一起进班。

      果然。

      他心下一颤。

      查班大多都是走个形式,很少有人会一个个人看过去,或者说真的扣分——真正影响班级荣誉的是每天的跑操站队这些,有校长教导主任这些人盯着的活动。所以各个班里有的是人趁着这宝贵的五分钟睡一会。

      江遇行进到班里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在中间坐着的。

      被他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的人。

      嗯?

      躲什么?

      江遇行拿着册子往下走,象征性的巡了半圈。

      长夏刚从自己的书立后面抬起目光,正好和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炸小花,金光闪闪非常有气势。他正要收回视线,却看着江遇行在巡完一个半圆之后,专门的一样,走到自己这边,一阵脚步声。

      他单薄的胸口里仿佛有着一汪浅浅的水,投入了一块黄豆大的金属钠,发出轻轻的反应的滋滋声音。

      江遇行什么也没做也没说,好似就是无意的看了一眼就走了。

      等查完班,音乐正好停止,人声慢慢喧嚣起来。

      江遇行在校门口等人,他买了一杯校门口的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但是有点太甜了。江遇行感觉自己重生的不只有脑子,还有味觉,以前少年时期爱吃的口味都不轻,现在更吃不惯食堂的饭,油大盐多。过了一会,彭凡从校门口出来,叫他:“江哥,这儿,一起?”

      江遇行背着薄薄的书包站在树荫底下,看他走过来,说先不回。彭凡不知道江遇行要等谁,问:“张叔不来接吗?”

      “我跟他说了,晚一点来。”

      “那行,我先回,晚上聊。”

      “嗯。”

      彭凡家里是爸妈都非常非常的忙,家里又远,于是在校门口给他弄了一个三室一厅,找了一个做饭打扫的阿姨,平常是周末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出去。

      周内当然是各回各家。

      江遇行又站了一会儿,发觉走出校门的人已经很少了。

      他大概是运气不好,心心念念一个人,心潮起伏很多次——然而没有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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