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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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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沈寄明就开始收拾行李。
王希甚至没机会仔细了解二人情况,在中午就被沈寄明打发回了旧屋。
盛悬山默默看着沈寄明动作,没有立场挽留,只能徒然劝解:“这里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
这话在沈寄明听来怎么都像挑衅,他把手上的衣服用力扔进行李箱,胸口起伏得厉害:“你买的当然是你的!”
他分明是情绪稳定的人,唯独盛悬山格外容易引发他的情绪波动。
盛悬山脸色不变,低垂着眸:“房产证上写的你的名字。”
沈寄明的手猛地一顿,他僵硬着转头看向盛悬山。
盛悬山注意到他的动作,声音小了些:“只有你一个的名字。”
沈寄明嘴唇蠕动了两下。
“你……”
他只知道这套房子的分期上个月才刚结算完,但从没人跟他说过房产证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胸口有出离的愤怒,毫无道理。毕竟这样一来他是最大的受益人,可心里却实打实堵得难受至极。
他察觉到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但并不想压抑,那些燥热灼烧着他心肝,他急需发泄,于是他让自己任性地说出气话:“我不要你的,房子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或者我们直接去变更产权。”
盛悬山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站在沙发边。
沈寄明刻意控制着自己不去关注他。
日薄西山,夕阳斜照进屋,玻璃璀璨。盛悬山目光深深地看着沈寄明沐浴其中的侧脸,瞳孔中澄金闪烁,含着无数欲说还休之语。
沈寄明动作很迅速,头发在动作中蹦蹦跳跳,那是盛悬山昨天亲手为他修剪的。甚至今天早上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紧紧相拥,盛悬山的身体清晰地记着沈寄明的体温和气味。
不过短短一日,他连伸手触摸的勇气都丧失了。
他低眉垂目,盯视地面刺目的光亮。酝酿许久,才憋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我的……”
声音太小,沈寄明压根没听清,皱着眉在原地犹豫要不要让他再说一遍,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上赶着,心中恼怒。
盛悬山见他脸色难看,登时噤声,在心里暗骂自己的不合时宜。
他先撒了慌,居然还妄图用骗来的许诺绑架沈寄明。
恬不知耻。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怕沈寄明露出更嫌恶的表情。
沈寄明观察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猜测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便不放在心上,继续收拾。
两人同居了三个多月,置办了不少东西。此前沈寄明一直是当成正儿八经的家来经营的,买的东西几乎都是情侣款,现在怎么看怎么难受,还有股不易察觉的委屈渐渐弥漫。
他深吸了口气,强行逼迫自己断舍离,将那些情侣款的睡衣什么杂七杂八的全部扔掉。最后剩下的居然也只装了一个行李箱不到。
其他的就只有他的那些画了,个头太大也不好搬运,他打算等明天找个搬家公司帮忙。
行李已经收拾好,他没理由再多待了。拉着箱子走向门口,脚步飞快,害怕自己下一秒就难舍地掉下眼泪来。
盛悬山的身影一直在眼角余光处,模糊又清晰。
他强忍着,告诉自己别去看。两脚踏出房外,他回身关门。
门隙越渐变小,在严丝合缝的前一秒,他还是没忍住抬起眼,最后沉沉看了那人一眼。
那一瞬时间变得十分漫长,近乎停滞。
盛悬山背对窗外绚烂,长身立于满地黄亮之中,脸上晦暗,沈寄明却清晰地看到了他通红湿润的眼,其中有闪烁的泪光一闪而过,沈寄明手蓦地握紧了,瞳孔轻颤着想要确认,门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他面前重重合上。
沈寄明愣了会神,盯着门上斑驳痕迹,良久才迟钝地眨眨眼。
他懊恼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在心里勒令自己赶紧离开。
想什么呢,你们已经分手了!
他吸了吸鼻子,忽略发热的眼角,拉着箱子毅然决然地转身,第二次离开了这个家。
没有雨,也不是在夜里。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在堪称瑰丽的晚霞下,他们轻易分了手。
房子空了大半,盛悬山脑袋好像也空了。
那点落日余晖很快消散,夜色降临。房内没了活人气息,只有一个木头人,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何。
身后玻璃窗传来几声轻微的撞击声。轻若叹息,本难以让人注意。奈何发声者实在执着,一下接一下,频率不高却迟迟不见停。
像只啄木鸟,一点点掏开了木头人干枯的胸膛,露出一颗缓缓跳动的赤色心脏。
盛悬山木木地移动眼珠,身体关节生锈一般,脖子扭动僵硬。
眼神聚焦耗费了好一会时间,终于看清,是一只麻雀在锲而不舍地用小小的喙撞窗户。
麻雀的眼睛小而亮,映照着零星月色,有一点微光晃过他灰暗的眸子,他睫毛一颤。
调动发麻的手脚靠近,打开窗户。
麻雀终于得以进入房间,直奔盛悬山手心,盛悬山愣愣地眨眼,慢半拍才摊开手掌接住它。
他开口,声音喑哑。
“又在外面受欺负了?”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这小白眼狼居然也会回来。
麻雀听不懂他的话,身上还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尘土,蹭到他手上。
盛悬山也不介意,眉眼低垂,灰暗褪去一些,带上些血肉温暖。
一人一鸟倚靠在窗边。
今夜无风。
“他走了。”
盛悬山注视着扭动的麻雀,忽而开口。
“我感觉我快坏掉了,你知道吗……”
他语速平缓,其中情绪暗流涌动,同时手上用力,捏住麻雀的整个身体。
“在他出门的时候,我甚至……想把他抓起来。”
麻雀并没有挣扎,只是疑惑地扭扭脑袋。在这长时间的相处中,这只脑容量不大的小生物,竟也学会了信任。
盛悬山手上又收紧了些,麻雀的身体如此弱小。他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让它动弹不得。
掌心温度明显,他凝神,能数清楚麻雀的心跳。
这种场景并不是第一次。
盛艺曾在他面前做过,根本不需鞭子,只需再束紧一些,小东西片刻就能化作一滩烂肉。
鸟的体温比人稍高一些,血液也比人类的烫。因此落在手上会很明显的感觉到温暖,但是又很少,不等淌遍整条手臂就尽了。
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和麻雀黝黑的圆眼对视。
他不仅像沈业,他还像盛艺。
他将那两人身上糟糕的缺陷继承了个遍。
他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随即松开手。麻雀猝不及防,栽倒到窗台上,打了个滚。
盛悬山冷眼旁观,等麻雀晃晃悠悠站起身才转身离开,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自顾自道。
“他走了,我不会收留你,别再回来了。”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他可没有沈寄明那么好心。从麻雀真正自由选择飞走那天起,他就不会再要了。
沈寄明和王希搬回了旧屋。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策,沈寄明这段时间跟着盛悬山打工已经攒了不少钱,他决定先把公司的事处理好,再着手找新住处。
王希看儿子情绪低落,斟酌良久还是决定不去触他霉头,没有问起二人究竟起了什么矛盾。
一直到晚饭,二人同桌半晌无话,这是从来没有的。沈寄明看着对面的母亲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深吸一口气,轻轻放下筷子,主动提起。
“你想问什么?”
王希见他脸色平静,犹豫了会,也放下筷子,缓声道:“你和小盛,真分手了?”
沈寄明没有立刻回答,眼睛漫无目的地转动两下,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自己也在思考。
王希并不催促,两手交叉放到桌面上,默默地等待他想清楚自己的心。
“应该算是。”
等待良久,沈寄明只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王希没有急着追问,她知道沈寄明还没有说完。
“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点问题……”
沈寄明的语调低了些,但比刚刚更加坚定。
“但我还对他有感情。”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羞愧了一样,欲盖弥彰地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饭。
王希凝眸看了他一会,终于追问道:“那他对你呢?”
沈寄明腮帮子都被塞的鼓鼓的,听见她的话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又很快继续。
王希依旧没有催促,慢慢等他一口口将碗里的饭菜全部吃完。
沈寄明咽下最后一口,勇气像食物,将他的肚子塞满。他终于又能开口。
“我不知道。”
默了会,他敛眸补充道:“他不说。”
话落,整个餐桌静止了两秒,连碗筷的声音都无。王希正欲开口,沈寄明却忽然抬眼,红红的眼眶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泛着湿润的水光。王希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疼地蹙起了眉。
沈寄明语气有些迷茫,像在索求什么,询问着母亲,目光却并未落在母亲身上。
“沉默到底是不是默认呢,妈妈,你觉得沉默是不是默认呢?”
他看起来茫然又委屈,王希脑中回忆翻涌。
沈寄明有多久没哭过了?
身为母亲,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孩子。
沈寄明是很不爱哭的,他调皮贪玩,同时又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坚强。他很小就开始画画,七八岁的年纪就会背着和自己人一般高的画板到处写生,他又很有主见,经常不让大人跟着,一言不发就跑去一些荒山野郊,王希怎么说他都不听。
终于有一回他忘了时间,在黑夜中迷路,一晚上没回家。王希急得整晚没睡,带着一大帮子人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天亮,管家才打来电话说沈寄明已经回来了。
王希慌忙推开家门,迎接她的是一个满身污泥,又脏又臭的小孩。
一楼厅堂灯光明亮,勤勤恳恳的佣人将地板拖得干干净净。映照出正中央那个小泥人的身影。
王希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呆站了几秒。
沈寄明见她回家,没哭没闹没害怕,居然咧开嘴冲她笑,黑乎乎的脸上露出整排洁白的牙齿。
王希关心则乱,一时气急,直接冲上去扒开沈寄明的裤子就往他屁股上招呼巴掌。
心中忧惧交加,手上也没注意力气,直到那两个白花花的屁股蛋全都高高肿起才恢复神智。周遭的佣人没一个敢开口阻止,沈寄明自己居然也没有求饶。
小孩嫩生生的皮肉满是青紫,王希心中又责怪起自己的不知轻重,诸多复杂情绪作用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抱着沈寄明呜呜流眼泪。
刚刚挨打一声不吭的沈寄明这时反而激烈挣扎起来,他没管被打得麻木的屁股,翻身半跪着抱住王希的大腿。
他身子摇摇晃晃地重复:“妈妈别哭了妈妈别哭了……”
王希看他脸上还沾着泥巴,却无半点泪渍。
她一边拿纸巾给他擦脸,一边问他:“疼不疼?”
小小的沈寄明仰着头,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很认真地摇头:“不疼,妈妈,我不疼。”
他说:“让妈妈心疼了,我的错,妈妈罚我是应该的。”
王希叫他说得一愣。
那瞬间的怔愣一直存续到现在。
那天打完屁股后,王希又带着他去洗了澡。身上的脏污全部去除,才发现除了她刚刚打的,还有不少划痕磕伤。
一问才知沈寄明走了整晚上才从荒山走回沈宅,期间数不清跌倒了多少次。
郊野没有路灯,黑暗中处处是危险,在那种境地之下沈寄明枯走一整夜,好不容易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不明真相的母亲打,这样都没有流泪的小孩,如今到底是有多难过,才能让他红了眼眶呢?
王希心被揉成一团,难受得一塌糊涂。她难以忍受地站起身走过去,紧紧抱住沈寄明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儿大避母,沈寄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母亲亲密过了。王希是一个beta,并没有信息素,身上只有沈寄明熟悉的、十年如一日的皂角香气。是他幼年时期就一直安抚他的母亲的气味。
在这个不算宽阔的怀抱中,沈寄明感到无比的安定,他轻轻闭上眼睛,享受这点温暖。再也含不住眼泪,很快大半张脸庞都被打湿。
再开口时,说话都打着哭嗝。
王希满含怜惜地轻吻他的发顶。
“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所有后果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她的声音也染上哽咽:“只要你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