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烬余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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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烬余录
第一节雪夜
第一片雪花落在窗棂上时，陶清正在煎药。
药钵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青绿色，那是用三百年灵芝混合千年雪莲熬制的续命汤。窗外，整片桃林无风自动，枝条簌簌作响，仿佛感应到主人焦灼的心绪。
"再坚持一会儿..."陶清盯着药汤表面升起的气泡，手指无意识地在桃木桌上抓出五道凹痕。七天前，周景明突然咳血不止；三天前，他开始出现魂魄离体的征兆；而现在...
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陶清扔下药勺冲进内室，看到周景明半个身子探在床外，右手无力地垂着，指尖还挂着打翻的药碗碎片。地上那滩黑红的液体中，几条细如发丝的红虫正在疯狂扭动。
"噬魂蛊！"陶清瞳孔骤缩。这种专食魂魄的阴毒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周景明体内？
床榻上的人闻声转头，枯瘦的脸上浮现出恍惚的微笑："陶...清..."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带着空洞的回响，"下雪了？"
陶清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周景明的手腕。脉象紊乱如麻，三魂七魄已经散了大半，唯有心口处还聚着一团微弱的金光——那是天魂所在，一旦消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喝了这个。"陶清托起周景明的后颈，将刚熬好的药汤凑到他唇边。周景明却摇头，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
"没用的..."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触到陶清眉心的桃花印，"你看...我的魂魄...在发光..."
陶清这才注意到，周景明的指尖确实泛着淡淡的金光，那光芒正从他七窍中渗出，如烟似雾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每一粒光点离开身体，他的脸色就透明一分。
"不！"陶清一把抱住周景明，周身妖力暴涨。整座桃斋剧烈震颤，庭院中的石灯笼一个接一个炸裂。千年桃树的根系破土而出，如巨蟒般缠绕住房屋，在屋顶形成一道粉色灵力的漩涡。
紫藤翁的传音在识海中炸响："小桃妖！你疯了吗？强行聚魂会毁了这片桃林！"
陶清充耳不闻。他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空中，血雾凝成古老的契约符文："以吾精魄为引，以吾真身为契..."
"共生契？"紫藤翁的藤蔓穿透地板，"他现在承受不了！"
陶清已经抓住周景明的手，在两人掌心各划一道伤口。十指相扣的瞬间，契约符文亮起刺目血光，将整张床榻笼罩其中。
"同生共死，永世不离..."
咒语尚未念完，周景明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陶清惊恐地看到，无数血红丝线从周景明七窍中钻出，如活物般缠上自己的手臂！那些丝线所过之处，皮肤立刻泛起溃烂的黑斑。
"噬魂蛊遇妖则醒！"紫藤翁的藤蔓卷住陶清的腰，试图将他拉开，"快断开契约！"
陶清纹丝不动。他太熟悉这种阴毒的气息了——三年前周景明从福隆茶庄品茗归来，当晚就突发高热，茶盏底部残留着这种腥甜味道。原来从那时起，毒就已经种下...
"啊——！"
周景明的身体突然反弓如虾，胸口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金光如决堤洪水般从裂缝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模糊的人形。陶清发疯似的去抓那些光点，却扑了个空。契约反噬的力量将他狠狠掀翻，后背撞断了两根桃木立柱。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床榻上只剩下一具空壳——周景明的身体如风干的陶俑般迅速龟裂，眨眼间化作一堆灰白色的尘埃。
"不...不！"陶清扑到床前，双手在灰烬中疯狂翻找。指尖突然触到一块硬物，他颤抖着捧起来，是半枚桃木护身符。去年生辰，周景明瞒着他跪在雪地里雕了三天三夜，为此染上风寒，卧床半月。
紫藤翁的主藤破土而出，卷住空中飘散的最后几粒金芒："还剩一缕天魂..."
陶清双目赤红，一把夺过那缕残魂按在心口。魂魄入体的瞬间，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
硝烟弥漫的城墙...玄甲将军染血的银枪...箭雨洞穿的胸膛...枪尖与桃树如出一辙的纹路...
"魏...铮..."一个陌生的名字脱口而出。陶清怔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个名字。
紫藤翁的藤蔓突然绷直："你说什么？"
"魏铮。"陶清机械地重复，"周景明消散前...说了这个名字..."
老藤妖沉默良久，突然将一段记忆直接传入陶清识海——五十年前季清远临终时，也曾呢喃过"将军...战场..."的只言片语。
"三世轮回，早有定数。"紫藤翁叹道，"噬魂蛊带着他的地魂人魂去了西北战场，你若现在去追..."
陶清已经站起身，从灰烬中拾起一片未被烧尽的衣角。那是周景明最后穿着的靛青色长衫，此刻沾满了暗红的血渍。
"福隆茶庄..."他五指收紧，布料在掌心化为齑粉，"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第二节血碑
雪下了三天三夜。
陶清跪在桃林深处，亲手将周景明的衣冠冢安置在季清远墓旁。两座青石墓碑相对而立，像两个隔世相望的故人。石碑用的是上好的南山青玉，本该刻"周景明之墓"，可凿子落下时，陶清鬼使神差地刻成了"季清远·周景明之墓"。
"你们本就是一魂两世。"陶清轻抚新碑，指尖凝结的冰晶簌簌落下，"下一世..."
话未说完，指尖突然传来刺痛。定睛看去，两座墓碑的基座竟同时渗出暗红血珠，在雪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那图案陶清认得——是战场上常见的引魂阵。
"魏铮..."陶清喃喃自语。周景明临终的景象突然在眼前闪回，他猛地站起身，积雪从衣袍上簌簌而落。
桃斋书房内，十二幅画卷整齐排列在案几上。从初春到深冬，周景明用三年时间画尽了陶清在四季中的模样。最后那幅冬雪图画的是一个月夜，陶清站在桃树下仰头望雪，袖口若隐若现一道金线。
陶清将指尖按在那道金线上，注入一丝妖力。画卷突然浮空而起，朱砂绘制的降魔阵在纸面上亮起——这是周景明用掺了心头血的颜料偷偷画下的。
阵法运转，投射出一幅硝烟弥漫的战场幻象：
残阳如血，玄甲将军单膝跪在尸山血海中。一支羽箭贯穿他的胸膛，手中银枪却仍死死插在城门前。枪尖的纹路与陶清本体桃树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这就是...魏铮？"陶清伸手想触碰幻象，画面却突然扭曲。将军的面容一闪而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与季清远、周景明如出一辙。
幻象消散后，画卷自燃成灰。陶清在案几上发现一行用隐形药水写的小字："福隆东家受魏将军指使，茶中下蛊已三年有余。"
字迹潦草，显然是周景明临终前匆匆留下的。
当夜，陶清潜入福隆茶庄。账房里，醉醺醺的掌柜正与心腹炫耀："周景明那个短命鬼，死得好！多亏东家给的仙药..."
"嘘！"心腹紧张地打断，"那位大人说了，这事永远不许提！"
"怕什么？"掌柜拍出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魏"字，"将军远在西北打仗，等收拾完蛮族，回来还要重赏咱们呢！"
陶清的目光落在令牌上。那"魏"字的最后一勾，与周景明平日写字的习惯一模一样。
第三节本命
桃斋后院，陶清站在千年桃树下。
七日前那场反噬后，桃林半数花木已经枯萎。此刻他抚摸着树干上狰狞的裂痕，那是强行施展共生契约付出的代价。
"值得吗？"紫藤翁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噬魂蛊带着他的两魂去了战场，你就算找到魏铮，那也不再是完整的周景明。"
陶清没有回答。他伸手折下树顶最后一朵花苞——千年桃树的本命精华，凝聚了他全部修为的根源。
"你要用本命化形？"紫藤翁的藤蔓疯狂生长，试图阻拦，"失去本命，你就再也不是桃妖了！"
陶清已经将花苞按在心口。粉色的光华如水流般渗入肌肤，在胸口形成一朵盛开的桃花烙印。满园桃树在这一刻齐齐凋零，而陶清的白衣上，渐渐浮现出如血般的红纹。
"我去找他的第三世。"陶清的声音变得陌生而低沉，"若是魂飞魄散...我便让这天地陪葬。"
风雪中，两座墓碑上的血珠突然沸腾。它们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西北地图，某个边塞城池的位置亮起刺目血光。
陶清取下腰间玉佩——季清远的遗物，周景明常摩挲的旧物——将它埋在桃树下。转身时，一片枯叶飘落肩头，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个小字：
"等我回来"
字迹清隽，正是周景明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