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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殊途同归 ...

  •   第三章 殊途同归

      清晨的阳光透过桃树枝叶,在陶清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手中把玩着一片桃花瓣,目光却不时瞟向林外的小路。

      季清远已经连续十七日来桃林为他读书了。从《诗经》到《楚辞》,从汉赋到唐诗,那书生的声音清朗悦耳,比林间鸟鸣还要动听。

      陶清捻着花瓣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什么时候开始期待一个人类的到来了?

      "陶公子!"

      熟悉的声音从林外传来。陶清迅速调整姿势,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季清远走到跟前才懒懒抬眼:"来了?"

      季清远今日穿了一件半新的靛蓝色长衫,发髻束得一丝不苟,腰间还挂着一个精致的香囊,看起来比平日讲究许多。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抱歉,让陶公子久等了。"季清远拱手行礼,"今早家中来了客人,耽搁了些时辰。"

      陶清鼻尖微动,闻到季清远身上除了熟悉的墨香外,还有一股陌生的熏香气味。他皱了皱眉:"什么客人?"

      季清远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陶清:"城里的张老爷派人来,带了些点心,我特意给陶公子留了些。"

      陶清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做工精致的桂花糕。他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确实比他在人间见过的任何点心都要精致。

      "张老爷是谁?为何给你送点心?"陶清边吃边问。

      季清远在陶清身旁坐下,从布包中取出一本书:"是城里的丝绸商,家财万贯。他..."季清远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有意招我为婿。"

      陶清手中的桂花糕突然不香了。他放下点心,盯着季清远:"招婿?什么意思?"

      "就是...想让我娶他女儿。"季清远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陶清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闷痛,像是有人在他的树干上狠狠捶了一拳。他强作镇定:"哦?那是好事。你答应了?"

      "没有。"季清远抬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陶清,"我婉拒了。"

      陶清心头一松,嘴上却道:"为何拒绝?你不是家境贫寒吗?娶了富家女,岂不一步登天?"

      季清远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与张家小姐素不相识,怎能因贪图富贵而误人终身?更何况..."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心中已有所属。"

      最后几个字如羽毛般轻轻落在陶清心上,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他假装没听见,转移话题:"那张家没生气?还给你送点心?"

      季清远笑了笑:"张老爷是体面人,虽有些失望,但并未为难我。这点心是他女儿亲手所做,说是...说是无论如何要我尝尝。"

      陶清轻哼一声:"看来那位张家小姐对你颇为中意。"

      季清远神色有些尴尬,连忙翻开手中的书:"今日我带了一卷《庄子》,陶公子可要听听《逍遥游》?"

      陶清不置可否,但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季清远那边靠了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季清远的声音在桃林中缓缓流淌,如清泉般沁人心脾。

      陶清听着听着,眼皮渐渐沉重。作为桃妖,他本不需要睡眠,但不知为何,在季清远身边,他总有种安心感,竟不知不觉进入了浅眠。

      季清远读到一半,发现陶清已经靠着树干睡着了。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在陶清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美得不像凡间之物。

      季清远屏住呼吸,轻轻放下书卷,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张宣纸。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勾勒陶清的睡颜,每一笔都极尽轻柔,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景。

      "你在做什么?"

      季清远手一抖,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陶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眯着眼睛看他。

      "我...我只是..."季清远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想藏起画纸。

      陶清伸手:"给我看看。"

      季清远犹豫片刻,还是将画纸递了过去。画中的陶清栩栩如生,连衣襟上的桃花纹样都细致入微,唯有那道意外的划痕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陶清盯着画看了许久,久到季清远开始不安地搓手指。

      "画得不错。"陶清最终评价道,将画还给了季清远,"就是这道划痕可惜了。"

      季清远接过画,轻声道:"不可惜。真实的陶公子比画中美千百倍,再好的画技也难以展现万分之一。"

      陶清一时语塞,耳尖微微发热。他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婚姻不能儿戏,那人类都是怎么选择伴侣的?"

      季清远将画仔细收好,思索片刻:"通常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门当户对?"陶清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双方家世相当。"季清远解释道,"比如官宦之家结亲官宦之家,商贾之女嫁给商贾之子。"

      陶清嗤笑一声:"如此说来,你拒绝张家小姐,也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

      季清远摇头:"非也。我拒绝是因为..."他顿了顿,声音坚定了几分,"因为我认为婚姻应当以情投意合为基础,而非门第或财富。"

      陶清若有所思:"那若是...若是两人情投意合,却门不当户不对,又当如何?"

      季清远目光灼灼地看着陶清:"那便应当勇敢追求。人生苦短,能遇知己已是大幸,何必在意世俗眼光?"

      陶清心头一震。人生苦短...是啊,对季清远这样的凡人来说,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对他这样的桃妖而言,几十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

      人妖殊途,这四个字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陶清脑海中。

      "陶公子?"季清远见陶清出神,轻声唤道。

      陶清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你继续读书吧。"

      季清远点点头,重新拿起《庄子》,但没读几句,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季相公!季相公可在?"

      季清远起身望去,只见村里的李二狗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李二哥,出什么事了?"季清远迎上前去。

      李二狗上气不接下气:"快、快回去!张家老爷亲自来了,带着...带着好多礼物,说要...说要和你当面谈谈!"

      季清远脸色一变:"张老爷亲自来了?"

      李二狗点头如捣蒜:"阵仗可大了,三辆马车,十几个仆人,村里人都围在你家看热闹呢!"

      季清远回头看向陶清,面露难色:"陶公子,这..."

      "去吧。"陶清挥挥手,"你家来贵客了。"

      季清远犹豫片刻,深深一揖:"今日暂且告退,明日清远一定补上。"

      陶清看着季清远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轻声自语:"门当户对...人妖殊途..."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陶清在桃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的本体——那株千年桃树下。树干粗壮,需要三人合抱,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这是他的根,他的本源,也是他无法逃离的桎梏。

      "小桃妖,为何愁眉不展?"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陶清低头,看见一株老藤从泥土中探出头来,顶端开着一朵紫色的小花。那是桃林中的老精怪紫藤翁,活了近千年,见多识广。

      "藤翁。"陶清行了一礼,"没什么,只是有些...困惑。"

      紫藤翁呵呵一笑:"困惑?老朽看你是在为那人类书生烦恼吧?"

      陶清一惊:"您怎么知道?"

      "整个桃林都知道了。"紫藤翁晃动着藤蔓,"你动用本命桃花救他,又日日与他相伴,这般明显,谁还看不出来?"

      陶清沉默不语。

      紫藤翁叹了口气:"小桃妖,你可知道人妖相恋的下场?"

      陶清抬头:"什么下场?"

      "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天谴加身。"紫藤翁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人类寿命不过数十载,而我等精怪修行千年也未必能得道。你当真要为一段短暂情缘,毁了自己千年道行?"

      陶清心头一震:"我...我没有..."

      "没有最好。"紫藤翁打断他,"老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紫藤缩回地下,消失不见。

      陶清站在原地,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当。他伸手按住心口,那里明明没有人类的心脏,为何会感到如此疼痛?

      夕阳西沉,陶清仍坐在桃树下发呆。忽然,他感应到有人进入了桃林——是季清远。

      陶清收敛心神,化为人形,出现在平日与季清远相会的地方。季清远已经在那里等候,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

      "季清远?"陶清轻声唤道。

      季清远猛地转身,眼睛果然红红的,但看到陶清的瞬间,脸上绽放出笑容:"陶公子!"

      陶清走近几步:"怎么了?张家为难你了?"

      季清远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张老爷走了,这是他留下的...说是无论如何要我收下。"

      陶清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方上好的端砚,砚台上雕刻着精美的山水图案,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

      "我不肯收,他硬塞给我就走了。"季清远苦笑,"还说...还说给我三日考虑,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去张家找他。"

      陶清将砚台放回盒中,递还给季清远:"你打算怎么办?"

      季清远没有接,而是直视陶清的眼睛:"我不会改变主意。这砚台,陶公子若喜欢便留下,若不喜,扔了也罢。"

      陶清心头一热,但紫藤翁的警告又在耳边响起。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为何如此坚决?张家能给你的,远比我...远比我这样一个妖能给你的多得多。"

      季清远向前一步,距离陶清只有咫尺之遥:"陶公子可知道,为何我第一次见你,就叫你'仙子'?"

      陶清摇头。

      "因为在我眼中,你比任何凡间女子都要美好。"季清远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张家有万贯家财,却给不了我与你相处时的这份宁静与欢喜。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清远不敢奢求更多。"

      陶清怔住了。百年修行,他听过无数赞美,却从未有一句话能让他如此心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季清远的脸,却在半途停住了。

      "季清远,你可知道...我的寿命有多长?"陶清艰难地开口。

      季清远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猜...很长很长。"

      "若你白发苍苍时,我还是这副模样;若你垂垂老矣时,我依然青春年少;若你..."陶清说不下去了。

      季清远却笑了:"那又如何?能与陶公子相识相知,已是清远三生有幸。至于将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陶清望着季清远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紫藤翁说的那些天谴惩罚都不重要了。他伸手握住季清远的手:"傻子。"

      季清远反握住陶清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接下来的日子,季清远依然每日来桃林为陶清读书,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有时肩膀相贴,有时衣袂相缠。陶清开始教季清远一些简单的养生之术,希望能延长他的寿命;季清远则给陶清讲述人间的种种趣事,带他体验凡人的快乐。

      这一日,季清远带来了一壶酒。

      "明日我就要启程去省城参加乡试了。"季清远斟了一杯酒递给陶清,"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陶清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酒液辛辣,带着桃花的香气,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让他忍不住皱眉:"好辣。"

      季清远笑了:"这是用桃林外的野桃酿的,我想着陶公子或许会喜欢。"

      陶清又喝了一口,这次感觉顺滑了许多:"你准备得如何?"

      "尽人事,听天命。"季清远仰头饮尽杯中酒,"若此次能中举,家中境况便能改善许多。"

      陶清看着季清远被酒气熏红的脸颊,突然道:"我陪你一起去。"

      季清远一愣:"什么?"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省城。"陶清重复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清远又惊又喜:"真的?可是...省城人多眼杂,陶公子若是..."

      "我自有办法。"陶清神秘地笑了笑,"你只需告诉我何时出发,我自会与你同行。"

      季清远激动地握住陶清的手:"有陶公子相伴,此行定能一帆风顺!"

      陶清任由他握着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季清远周全,哪怕付出代价。

      夜深了,酒壶已空。季清远醉眼朦胧,靠在陶清肩上,喃喃道:"陶公子...待我金榜题名...回来娶你可好..."

      陶清身体一僵,低头看去,发现季清远已经醉得睡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季清远扶正,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陶清低头看着季清远熟睡的面容,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傻子,我是妖啊..."陶清轻声呢喃,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柔情。

      远处,一只夜莺在枝头歌唱,歌声婉转动人,仿佛在为这段禁忌之恋谱写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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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段评已开~ 正文完结,每天晚上八点到八点半左右更新一章番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