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柯瑾年盯着电脑屏幕，数字和图表在眼前模糊成一片。窗外，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就像他硬盘里那段山区暴雨预警一样持久。他点开手机，黎曜三天前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屏幕上：【信号不好，可能要推迟返回】。
咖啡杯早已见底。柯瑾年看了看表，晚上十点二十。他关上电脑，拿起外套。
"柯总监，您要走了？"助理小林从工位抬起头，眼镜片上反射着电脑蓝光。
"嗯。"柯瑾年简短回应，却在电梯口停下，"明天环保基金会的晚宴，请柬送来了吗？"
"已经放在您桌上了。"小林犹豫了一下，"林副总刚才来问，说想增加他们部门的出席名额。"
柯瑾年的手指在电梯按钮上停顿了一秒："按原计划。"
走出大厦，雨势稍缓。柯瑾年撑开伞，水珠顺着伞骨滑落。他本应左转直接回公寓，却鬼使神差地向右走向便利店。
"老样子？"便利店店员已经认识他，直接拿起那款巴西单品咖啡。
柯瑾年点头，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店铺。这已经是他第三天在这个时间来这里了。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办公室的咖啡喝完了，而不是在等某个应该已经回来的人。
"您的咖啡。"店员递过袋子，"那位喜欢买牛奶的先生今天也没来呢。"
柯瑾年皱眉："我不认识什么——"
店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冲了进来，带进一滩水和泥土的气息。那人头发贴在额前，裤腿上溅满泥点，右腿似乎还受了伤，走路时微微跛着。
"老张！快，给我三包压缩饼干和两瓶矿泉水！"熟悉的声音让柯瑾年脊背一僵。
黎曜转身时终于注意到了站在货架旁的人，雨水正从他的下巴滴落。"柯瑾年？"他睁大眼睛，"你在这干嘛？"
"买咖啡。"柯瑾年举起袋子，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生硬。
"连续三天？"黎曜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老张说你天天这个点来。"
店员老张识趣地躲到了货架后面。柯瑾年的耳根发热，他打量着黎曜狼狈的样子："你干什么去了？"
"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我们帮忙转移村民，耽误了几天。"黎曜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掏出相机，"但你看我拍到了什么！"他兴奋地打开相册，屏幕上出现一只羽毛鲜艳的鸟，"蓝喉歌鸲，整个华东地区十年来的首次影像记录！"
水珠从黎曜的发梢滴落在相机屏幕上。柯瑾年下意识掏出纸巾递过去："你把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和便利店饼干放在同一优先级？"
"我饿坏了嘛。"黎曜接过纸巾，手指冰凉而粗糙，擦过柯瑾年的掌心，"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柯瑾年注意到他右腿裤管上的暗色污渍："你受伤了。"
"啊，这个。"黎曜低头看了看，"搬石头时划了一下，没事。"
"伤口不处理会感染。"
"回去就消毒。"黎曜抓起店员递来的商品，"我得赶紧走了，幸运还好吗？"
"它咬坏了我的三根数据线。"柯瑾年说，然后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又补充道，"我送你回去。"
黎曜挑眉："不用麻烦，我——"
"你走路像只瘸腿的企鹅。"柯瑾年拿过他手中的袋子，"而且你忘了买牛奶。"
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两人共撑一把伞，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柯瑾年的古龙水混合着黎曜身上的泥土和青草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幸运真的只咬数据线？"黎曜突然问。
柯瑾年目视前方："还打碎了一个杯子。"
"我的错，走之前没教好它。"黎曜笑着说，却在迈步时不小心踩到水坑，整个人歪向一边。
柯瑾年迅速抓住他的手臂。透过湿透的布料，他能感觉到黎曜的体温和肌肉的轮廓。"小心。"他低声说，没有立即松手。
黎曜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街灯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谢谢。"他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雨中迅速消散。
两人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公寓电梯里，黎曜靠在镜面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人形。
"你的猫，"柯瑾年在14楼停下时说，"明天来接它。"
"知道啦，柯大善人。"黎曜笑着挥手，"晚安。"
柯瑾年回到公寓，发现幸运正趴在他的沙发上啃一本财经杂志。小猫看到他，立刻跳下来蹭他的裤脚。他弯腰抚摸那柔软的毛发，想起黎曜湿漉漉的眼睛。
---
第二天傍晚，柯瑾年站在衣帽间前犹豫不决。黑色领结还是深蓝色？他很少为这种细节纠结，但今晚的慈善晚宴不同——邀请函上的特邀艺术家名单里，赫然印着"黎曜"两个字。
手机震动，小林发来消息：【林副总已经到场，正在和环保基金会的人交谈】。
柯瑾年最终选择了黑色领结。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口时，幸运跳上梳妆台，好奇地嗅着他的袖扣。
"不行。"他对猫说，"你不能去。"
幸运歪着头，琥珀色眼睛仿佛在质问什么。柯瑾年轻轻把它抱下来，指尖触碰到猫窝旁的一个小木雕——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猫，显然是黎曜的手艺。他犹豫了一下，将木雕放进口袋。
香格里拉酒店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柯瑾年刚入场，小林就匆匆走来："林副总把您的座位调到了主桌旁边。"
柯瑾年扫视会场，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在调试相机的黎曜。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头发似乎刚洗过，蓬松地卷曲着。与周围西装革履的金融人士相比，他像一株误入温室的野生植物
"柯总监。"林世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四十多岁的男人保养得当，只有眼角的细纹泄露了年龄，"听说您最近对环保项目很感兴趣？"
"企业社会责任部的工作。"柯瑾年平静地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黎曜的方向。
林世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位就是今晚要展示作品的摄影师？看起来很年轻啊。"他抿了一口香槟，"不过艺术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有钱人消遣的，不是吗？"
柯瑾年没有接话。他注意到黎曜正被几个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围着，表情逐渐变得局促。
晚宴正式开始后，主持人邀请黎曜上台分享山区拍摄经历。大屏幕上展示出壮丽的自然景观和濒危动物的特写，引起阵阵赞叹。
"这些照片将成为申请自然保护区扩建的重要证据。"黎曜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失真，但眼中的热情真实可见，"但比拍摄更重要的是，我们亲眼见证了非法采矿对生态的破坏。"
会场突然安静下来。幻灯片切换到一组触目惊心的照片：被砍伐的森林、污染的河流、山体上的巨大疮疤。
"根据我们的调查，"黎曜继续道，声音更加坚定，"这些采矿活动背后有大型企业的资金支持。环境保护不能只靠慈善晚宴上的漂亮话，我们需要实际行动——比如在座各位代表的金融机构，完全可以停止为这类项目融资。"
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更多的是交头接耳。林世杰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侧身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柯瑾年看到基金会负责人匆忙上台，接过麦克风："感谢黎先生的精彩分享，下面请隆鑫集团代表发言..."
黎曜被礼貌地请下台，他回到座位时，周围人明显与他保持着距离。柯瑾年注意到他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下颌线。
中场休息时，柯瑾年走向露台，不出所料地发现黎曜正独自站在那里，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栏杆上。
"第一次参加商业晚宴？"柯瑾年站到他身旁。
黎曜没有回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只是太直接。"柯瑾年递给他一杯水，"在这里，真相需要包装才能被接受。"
黎曜终于转身，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光："那些人在毁灭整片山区，而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形象和利益。"
"不完全正确。"柯瑾年靠在栏杆上，"比如隆鑫的生态修复项目，每年投入两千万。"
"然后另一边投资五千万破坏生态？"黎曜冷笑，"这算什么，环保精神分裂症？"
柯瑾年意外地笑了："有趣的比喻。事实上，这正是问题所在——企业各部门间缺乏协调。"
黎曜打量着他："你听起来像是同意我的观点。"
"我同意事实部分。"柯瑾年斟酌着词句，"但改变需要策略，不是一场演讲能解决的。"
"那需要什么？"
"数据、利益分析、替代方案。"柯瑾年看向远处的城市灯火，"比如证明生态保护比破坏更能带来长期收益。"
黎曜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吗，我拍过一组这座城市边缘棚户区的照片。"他从手机里调出几张图片，"十年间，城市扩张吞噬了三分之二的湿地，导致每年夏季内涝加剧。"
柯瑾年接过手机，惊讶地发现这些照片与他所做的城市洪涝风险分析惊人地吻合。"你应该发表这组作品。"他说。
"没人关心边缘人群和消失的湿地。"黎曜苦笑，"除非你能证明保护湿地比开发房地产更'有利可图'。"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夜风吹散黎曜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柯瑾年发现自己正注视着他眼角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柯总监。"小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基金会主席想与您交谈。"
柯瑾年点头，却在离开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猫木雕："幸运会想它的。"
黎曜接过木雕，指尖轻轻擦过柯瑾年的手掌："谢谢。"他声音很轻，"为了...所有事。"
回到宴会厅，柯瑾年发现林世杰正与一位年轻女□□谈甚欢。那女孩穿着得体的淡粉色礼服，举止优雅，却在看到柯瑾年时明显紧张起来。
"瑾年，来认识一下我表妹李媛。"林世杰微笑着介绍，"刚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现在在家族企业帮忙。"
李媛伸出手："久仰柯总监大名。"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与黎曜伤痕累累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柯瑾年礼貌地握了握手，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相亲安排"和林世杰的突然亲近是怎么回事。他余光瞥见黎曜正从露台回来，相机挂在脖子上，像一条不合时宜的绶带。
"听说柯总监对摄影也有兴趣？"李媛问道，顺着柯瑾年的视线看去，"那位摄影师的作品确实很有...冲击力。"
"原始而真实。"柯瑾年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为黎曜辩护，"这正是商业社会所缺乏的。"
林世杰的笑容微微僵硬："真实不能当饭吃，瑾年。企业需要的是稳妥的决策，不是冲动的情感。"
晚宴结束后，柯瑾年在酒店门口等车，看到黎曜正艰难地拦出租车，相机包和外套让他看起来手忙脚乱。
"我送你。"柯瑾年说。
黎曜摇头："不用，你还有..."他瞥向正朝这边走来的李媛，"客人要招待。"
"柯总监，"小林突然插话，"明天九点的会议资料我已经发您邮箱了。还有，"他压低声音，"林副总刚才在打听您与那位摄影师的关系。"
柯瑾年的眼神冷了下来："上车吧，"他对黎曜说，"你的腿伤还没好。"
车内空间狭小而私密。黎曜靠在窗边，街灯的光在他脸上流转。"那个女孩很适合你。"他突然说，"门当户对。"
柯瑾年转头看他："那是我上司的表妹。"
"哦。"黎曜眨了眨眼，"所以是...政治联姻？"
"只是一场无聊的社交。"柯瑾年按下车窗，让夜风吹散车内莫名的沉闷，"你下周真的还要回山区？"
"嗯，答应了老周要完成拍摄。"黎曜打了个哈欠，"幸运可以再寄养几天吗？"
柯瑾年没有立即回答。他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景象，想起黎曜拍摄的那些被破坏的山林和被遗忘的棚户区，想起自己电脑里那些无人问津的风险分析报告。
"可以。"最终他说，"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去看看那些非法矿场。"
黎曜猛地坐直："真的？为什么？"
柯瑾年望向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惊讶和期待像星星一样闪烁。"职业好奇。"他轻声说，知道黎曜不会相信这个借口。
车停在公寓楼下，两人一同走进电梯。黎曜按下15楼，突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其他西装革履的家伙不一样。"
"因为我不喝甜咖啡？"
"因为你的眼睛。"黎曜认真地说，"它们在说'救救我'。"
电梯停在14楼，柯瑾年迈步出去，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转身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黎曜的身影逐渐变成一条细线，最终消失。
回到公寓，幸运跳上他的肩膀。柯瑾年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城市边缘区生态风险评估》。他翻到最后一页，添加了一个新章节：《影像证据补充》。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楼上传来了隐约的吉他声，旋律简单而温柔。柯瑾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第一次允许自己只是聆听，而不是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