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凌晨两点十七分,柯瑾年盯着天花板,眼皮沉重如铅却无法入睡。数字时钟的红色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像一组永不疲倦的监视器。这已经是连续第五个失眠的夜晚——隆鑫集团的季度报告、林世杰的暗中动作、董事会不断增加的要求,所有这些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形成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
他翻身坐起,手指插入发间。明天——不,今天——八点还有重要会议,他需要至少三小时的睡眠。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已经空了一半,但他讨厌服药后第二天那种头脑昏沉的感觉。
就在他考虑是否再尝试一次热水澡时,一阵细微的声响从上方传来。起初像是错觉,但随着他屏息凝神,那声音逐渐清晰——吉他的旋律,简单而轻柔,像是有人即兴弹奏的摇篮曲。
柯瑾年抬头看向天花板。声音来自1507,毫无疑问。黎曜这么晚还没睡?旋律断断续续,有时重复几个小节,像是在练习。他想象那双灵活的手指在琴弦上跃动的样子,指甲边缘可能还沾着些许颜料或木屑。
不知为何,这想象让他嘴角微微上扬。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让那简单的旋律引导自己的呼吸。奇怪的是,那些盘旋的财务数据和职场算计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便利店的雨夜、楼梯间的小猫、晚宴露台上黎曜被风吹起的额发...
当柯瑾年再次看时钟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零六分。吉他声不知何时停止了,而他竟然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睡了近两小时。
---
第二天晚上,柯瑾年刻意没有吃安眠药。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像等待一个未知的仪式。十一点四十五分,楼上的吉他声准时响起,依然是那种轻柔的旋律,但比前一晚更加流畅。
柯瑾年翻了个身,将枕头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琴声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弹的钢琴曲,那时候父亲的事业还没有失败,家里还雇得起钢琴老师...
第三天、第四天,这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柯瑾年不再盯着时钟焦虑,因为他知道当吉他声响起时,睡眠自然会来。而黎曜似乎也固定在午夜前后弹奏半小时左右,曲调越来越连贯,有时甚至能听出是某首民谣的片段。
第五天晚上,柯瑾年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家。电梯门打开时,他惊讶地发现黎曜正坐在走廊的地毯上,背靠着1507的门,吉他放在膝上。
"你在这干什么?"柯瑾年问道,声音因为疲惫而略显沙哑。
黎曜抬头,眼睛在走廊灯光下像两泓清泉:"幸运跑出来了,我怕它去骚扰你。"他挠了挠头,"然后想着反正要等,不如练练琴。"
柯瑾年注意到黎曜身边放着一个猫笼,里面空空如也。"它没去我那里。"
"奇怪,平时它最爱往楼下跑..."黎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我最近在练琴。"
柯瑾年摇头:"没有。"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弹得不错。"
黎曜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我才学没多久。"他拨弄了一下琴弦,"老师说我没有天赋,但够勤奋。"
"老师?"
"嗯,社区中心的老张,以前是音乐学院的教授。"黎曜笑了笑,"他说我弹琴像在砍柴,但愿意教我。"
柯瑾年想象黎曜被音乐教授训斥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学吉他?"
"因为..."黎曜突然停顿,耳尖微微泛红,"就是喜欢。你呢?有什么爱好?除了工作和...嗯,工作?"
柯瑾年思考了一下:"国际象棋。"
"哇,真符合你的人设。"黎曜笑道,"下次可以教我。对了,你吃饭了吗?我刚煮了面条,多煮了一份。"
柯瑾年本想说"不用了",但他的胃在这时不争气地响了一声。黎曜假装没听见,已经转身开门:"进来吧,面条坨了就不好吃了。"
1507比上次来时更加凌乱。墙上贴满了新照片,桌上堆着更多的木雕半成品,角落里放着几个打包好的箱子,上面写着"山区物资"。
"摄影展准备得怎么样了?"柯瑾年问,想起晚宴上黎曜提过的计划。
黎曜从厨房端出两碗面条,热气腾腾:"差点黄了。场地费涨了一倍,我正在找替代方案。"
面条意外地好吃,汤底清澈,上面漂着几片青菜和一个完美的荷包蛋。柯瑾年注意到幸运正蜷在沙发一角睡觉,似乎对它的逃跑计划毫无悔意。
"所以,"黎曜吸溜着面条,"你真的要跟我去山区?"
"嗯。"
"什么时候?"
"下周三。"柯瑾年说,"我请了三天假。"
黎曜差点被面条呛到:"你?请假?"
"有问题?"
"不,只是..."黎曜放下筷子,"我以为你们这种工作狂都是365天无休的。"
柯瑾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一片被砍伐的山林,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一棵小树苗。
"那是秦岭的一处非法砍伐区。"黎曜顺着他的视线解释,"我去年拍的。那棵小树苗是自然恢复的希望,虽然很微小。"
"就像你的摄影展。"柯瑾年突然说。
"什么?"
"即使场地费上涨,你也会找到其他方式。"柯瑾年放下空碗,"因为你相信那很重要。"
黎曜怔了怔,然后笑了:"哇,柯瑾年居然会说这么感性的话。我要记下来。"他作势要拿手机。
柯瑾年起身告辞:"面条很好吃。谢谢。"
"等等。"黎曜跑到书桌前,翻出一张卡片,"摄影展的新邀请函,改了地址。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柯瑾年接过卡片,上面手写着时间和地址——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社区艺术空间。"我会考虑。"他说。
回到1407,柯瑾年打开电脑,搜索了那个社区艺术空间的信息。结果令人失望:偏僻的位置,陈旧的设施,几乎没有展览历史。他又搜索了几个主流艺术场馆,记下了联系方式和档期。
第二天中午,柯瑾年让小林联系了一家知名画廊,以"绿野环保基金会"的名义预订了档期,并支付了全部费用。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只要求对方通知参展摄影师黎曜即可。
---
一周后的傍晚,柯瑾年刚出电梯就听到1507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本不想介入,但"绿野基金会"几个字让他停下了脚步。
"你们凭什么擅自更改我的展览安排?"黎曜的声音里充满愤怒,"我不需要这种施舍!"
一个陌生的男声试图解释:"黎先生,这是基金会的决定,我们认为新场地更符合——"
"狗屁!"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告诉他,要么当面来见我,要么就别躲在别人背后装好人!"
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仓皇退出,差点撞上柯瑾年。男人尴尬地点点头,快步走向电梯。
柯瑾年站在走廊中央,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回家。但已经晚了——黎曜出现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
"你。"黎曜指向他,手指微微发抖,"进来。"
1507一片狼藉。几张照片散落在地上,幸运躲在猫窝里不敢出来。黎曜抓起桌上的信封摔在柯瑾年面前:"解释一下?"
柯瑾年捡起信封,里面是画廊的合约和场地确认函,落款是绿野基金会。"你需要更好的场地。"他平静地说。
"我需要?"黎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谁告诉你我需要?谁给你权利替我做决定?"
"那个社区空间根本不适合专业展览。"
"但那是我选择的!我努力争取的!"黎曜抓起一张照片,"你知道我为了这组作品在山区待了多久吗?三个多月!睡帐篷,吃干粮,被蚂蟥咬得满腿是包!而现在,它们要被挂在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地方,被一群根本不懂摄影的所谓赞助人评头论足!"
柯瑾年皱眉:"更好的场地意味着更多的观众和媒体曝光。"
"我不在乎观众和媒体!"黎曜的眼睛发红,"我在乎的是真实!是我的作品能够以它们应该被看到的方式呈现!那个社区空间可能破旧,但它有灵魂,有历史,那里的每一道裂缝都在讲述真实的故事!"
柯瑾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你总是这样,拒绝任何实际的帮助,只为证明什么?你的清高?"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柯瑾年。"黎曜一字一顿地说,"尤其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不请自来的'帮助'。"
"那你想怎样?在没人看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如果那是我的选择,是的!"黎曜抓起合约撕成两半,"我不是你养的另一只宠物,不需要你来安排什么对我最好!"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柯瑾年的胸口。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黎曜的手腕:"那你为什么要我照顾幸运?为什么让我尝你煮的面条?为什么每晚弹吉他直到确认我睡着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划清界限的标准是什么,黎曜?只接受你给予的,拒绝你需要的?"
黎曜僵住了,眼中的怒火逐渐被震惊取代。他的手腕在柯瑾年掌心中微微颤抖:"你...你怎么知道吉他..."
"我楼下的卧室,你楼上的琴声。"柯瑾年松开手,突然感到疲惫,"墙壁没那么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黎曜慢慢蹲下,捡起被撕毁的合约:"我只是...不想被当成弱者。"
"没有人那么想。"
"我养父母去世后,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可怜的孤儿,需要帮助的小男孩。"黎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给我钱,给我安排工作,却从不问我真正想要什么。"
柯瑾年第一次听黎曜提起自己的过去。他在凌乱的沙发上清出一块地方坐下:"我父亲破产那年,我十二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分享这个,"一夜之间,我们从别墅搬到了出租屋,所有'朋友'都消失了。母亲每天打三份工,却坚持让我上最好的学校。"
黎曜抬起头,眼中的愤怒已被好奇取代。
"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在商场看到父亲站在玩具柜台前,数硬币给弟弟买一个便宜的塑料机器人。"柯瑾年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那时我发誓,永远不会再让金钱决定我的生活。"
"所以你成了金融精英?"黎曜轻声问。
"控制一切,就不会被控制。"柯瑾年看向窗外,"很讽刺,不是吗?"
黎曜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八岁那年,养父带我去河边捡石头。他说每块石头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倾听。"他拿起茶几上的一块鹅卵石,"那天我捡了二十三块石头,养母说我们的客厅要变成采石场了。"
柯瑾年看着黎曜手指间的石头,表面光滑,有着奇特的纹路。
"他们不是什么有钱人,但给了我最好的童年。"黎曜将石头放回茶几,"养母是小学老师,养父是木匠。他们去世后,我继承了养父的工具和养母的书。那是我最珍贵的财产。"
柯瑾年突然理解了黎曜那些木雕的来历,以及他为什么拒绝看似优渥的帮助。"画廊的事,我很抱歉。"他罕见地道歉,"我应该先问你。"
黎曜深吸一口气:"我接受道歉。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教我理财。"黎曜认真地说,"如果我要坚持自己的选择,至少得知道怎么不饿死。"
柯瑾年挑眉:"用街头摄影课交换?"
"成交。"黎曜伸出手,"不过我得警告你,我数学很烂。"
柯瑾年握住那只手,感受到掌心的茧和温度:"我会从简单的开始。"
幸运不知何时从猫窝里溜出来,跳上沙发挤在两人之间。黎曜挠着它的下巴:"所以,山区之行还继续吗?"
"当然。"柯瑾年说,"我已经准备好了登山靴。"
"哇,柯大总监要穿登山靴。"黎曜夸张地鼓掌,"接下来是不是要在办公室养盆栽了?"
柯瑾年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盆小小的多肉植物——那是上周他无意中买下的,现在正安静地生长在黎曜工作室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