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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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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拍打着窗户,林砚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像要用眼神把屏幕戳破。
“东亭茶室,明晚七点。单独来,除非你想看他身败名裂。”
他抬头望向浴室,水声还在继续。隔着被水蒸气模糊的玻璃描摹着江逾白的轮廓,他在里面淋着热水,却仍像是被雨淋透的猫,浑身发抖。
林砚攥紧手机,目光紧接着落在浴室门口那堆湿衣服上——江逾白的衬衫、牛仔裤,还有那条医用胶布,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贴了很久。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起那条胶布。背面沾着一点血迹,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医院标签:
“声带损伤,建议休声。2023.10.15”
那是两天前的日期。
浴室门突然打开,江逾白裹着浴巾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他看到林砚手里的胶布,眼神一暗:“翻我东西?”
林砚没回答,只是盯着他:“你嗓子不是综艺录多了才哑的,对吧?”
江逾白嗤笑一声,从他手里抽走胶布:“林老师现在改行当医生了?”
“江逾白。”林砚声音沉下来,"谁在威胁你?"
“没人威胁我。”江逾白转身去拿毛巾,浴巾滑落一角,露出后腰的淤青,形状像被人用力掐过。
林砚一把拽住他手腕:"那这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江逾白语气嘲讽,“林砚,你不是说我最会装可怜,所以……”
江逾白顿了顿。
“你在可怜我啊?”
林砚被噎住,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当时江逾白站在路灯下,眼眶通红却笑着说:“对,我就是装可怜,砚哥不是一直吃这套吗?”
可现在,江逾白连装都不装了。
“你睡床,我睡沙发。”林砚最终只说,转身去拿被子。
江逾白没动,站在窗前看着暴雨,雨水顺着窗户流过,像是无声的眼泪。
“林砚。”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我唱不了歌了,你会不会觉得……”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江逾白看了一眼屏幕,脸色骤变,迅速挂断,但林砚已经看到了来电显示:
"江振业”
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爸找你?”林砚问。
江逾白没回答,只是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睡觉吧。”
林砚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去哪?江逾白猛地抬头。
“买烟。”
“外面暴雨。”
“我知道。”
江逾白盯着他,突然笑了:“你撒谎的时候,还是喜欢摸左手的腕表。”
林砚的手确实停在腕表上,他放下手,转身就走。
门关上的瞬间,江逾白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没挂,而是接了起来:“我说了,别动他。”
电话那头传来冷笑:“江少爷,你以为你还有选择?”
江逾白攥紧手机,“明天我会去东亭茶室。”
“晚了。”对方的声音冰冷,"江总改主意了,他要见的是林砚。”
江逾白的血液瞬间凝固。
窗外,暴雨如注。林砚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中。
林砚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
他拨通那个陌生号码,只听到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东亭茶室。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某种危险的预兆,三年前江逾白离开的那晚,最后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雨势渐小,林砚收起伞,走向教职工停车场,刚拉开车门,副驾驶窗玻璃突然被敲响。
是江逾白。
他站在车外,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他弯腰敲了敲车窗,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又淋湿了,他一定会感冒。
林砚心想。
“搭个顺风车?”他咧嘴一笑,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剑拔弩张。
车窗外雨势就像两人的心事一样愈来愈重,谁也没提买烟的事情,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上车。”林砚开口。
江逾白拉开车门坐进来,湿衣服立刻在座椅上洇出一片水痕。
车内顿时弥漫着雨水和淡淡的古龙水味,林砚没有发动车子:“回公寓?”
“去星煌娱乐。”江逾白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现已经湿透了,烦躁地捏成一团。
林砚突然倾身过来,江逾白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靠,后脑勺撞在车窗上发出“咚”的一声。
两人距离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安全带。”林砚面无表情地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扣好,鼻尖擦过江逾白湿漉漉的耳垂。
江逾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谢谢。”
车子驶出校园,雨后的城市霓虹闪烁,江逾白靠在车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
他无意识地在上面画了个数学符号:
∞,无限大
“明天还来上课吗?”林砚突然问。
江逾白收回手指:“看情况。”他顿了顿,“怎么,林老师很期待?”
“只是确认一下出席率。”林砚目视前方,“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学生。”
“学生?”江逾白嗤笑一声,“林老师当年可不是这么教我的。”他意有所指地舔了舔嘴唇。
林砚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方车辆愤怒地按着喇叭超了过去。
“下车。”林砚声音冰冷。
江逾白挑眉:“还没到——”
“我说下车。”
江逾白盯着林砚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生气了?”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林老师还是这么经不起逗。”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出去,又回头:“对了,明天晚上我有事,请假。”说完轻轻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中。
林砚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喇叭声刺破夜空,惊飞路边地上的麻雀,因为下雨成了走地鸡。
林砚把车停在路边,冒雨冲进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付款的时候忽然听见便利店收音机里传来《亲密爱人》的前奏。
这是江逾白第一次登台唱的歌。
林砚站在便利店,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
两根,三根……
在他准备再次点燃一根烟时,手机震动,是江逾白发来的短信:
东亭茶室别去。
林砚立刻回拨,电话接通了,但没人说话,只有模糊的交谈声。
“江逾白?”林砚握紧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然后是江逾白压抑的痛哼,和一个陌生的男声:“江少爷,您父亲等很久了。”
通话突然中断。
林砚立刻调转车头,导航显示东亭茶室距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车程,他踩下油门,仪表盘指针不断向右偏移。
雨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东亭茶室坐落在城郊一处僻静的园林内,林砚停好车,发现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
他刚要上前,手机又震了一下。
未知号码发来一张照片:江逾白跪在茶室地板上,嘴角有血,面前摆着一份文件。
第二条信息紧接着进来:
“林博士,不想他声带彻底废掉,就站在原地别动。”
林砚抬头,看到茶室二楼的窗口,一个中年男人正冷冷地俯视着他。那张脸和江逾白有五分相似,但眼神里的冷酷让人不寒而栗。
江振业。
三年前带走江逾白的人。
雨水顺着林砚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他站在原地,看着茶室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保镖走出来,递给他一部手机,屏幕上正在视频通话,江逾白被按在茶桌前,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但眼神依然倔强。
“签了。”江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江逾白抬头,透过屏幕看向林砚,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林砚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就走。保镖想拦,他冷冷地说:“告诉江总,他儿子明天还有课。”
回到车上,林砚打开教务系统,调出江逾白的旁听申请,在紧急联系人一栏,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和电话。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
林砚启动车子,决定去江逾白现在的住处。
有些事情,今晚必须弄清。
暴雨将城市霓虹晕染成模糊色块。
林砚站在江逾白公寓门前,钥匙插入锁孔时才发现门缝透着光。他浑身湿透,指尖悬在门铃上方,三年前他也有这把钥匙,如今不知是否已被换掉。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江逾白倚在门框上,嘴角淤青渗着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林助教,半夜来学生公寓,算师德问题吗?”
林砚却打量着江逾白,他衬衫敞着,右手握着冰袋按在腹部。
林砚的喉结动了动:“茶室……”
“我爸的保镖抄了近路。”江逾白侧身让他进门。
茶几上散落着止痛药和带血的棉球,沙发边扔着件被扯烂的演出服。
林砚捡起地上一张对折的纸,展开是声带手术同意书,患者签字栏空着。
“所以这才是你回来的原因?”
江逾白往威士忌里扔了两块冰:“医生说成功率不到三成。”冰块撞在杯壁发出脆响,“正好够把二十三首歌录完。”
二十三。
林砚突然抓住他手腕,医用胶布下的皮肤布满针眼:“你注射什么?”
“营养剂而已。”江逾白晃了晃酒杯,琥珀色液体里沉淀着未化的药粉,“不然怎么撑得住每周三档综艺?”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牵动颈侧瘀伤。
窗外闪过车灯,照亮墙上的挂钟:
23:17
林砚注意到玄关处摆着行李箱,登机牌露出一角:次日凌晨1:30,单程。
“你要走?”林砚声音颤抖。
“唱不了歌的艺人,”江逾白用杯底压住茶几上的解约函,“连当棋子的价值都没有。”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视频请求,接通后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间白色病房:
江逾白的母亲被绑在轮椅上,嘴上封着胶带。
“逾白……”视频里传来江父的声音,“明天记者会,你知道该说什么。”
屏幕熄灭前,林砚看到病床卡上的诊断:急性砷中毒。
威士忌酒杯砸在墙上,碎片四溅,江逾白撑着茶几剧烈喘息:“他们上周停了她排毒药。”
林砚捡起地上的手术同意书,翻到背面是张便签纸:
“东亭茶室地下二层保险箱,密码2317。拿回账本,你母亲就能继续治疗。”
“这是陷阱。”林砚按住他发抖的手,“你爸根本不会——”
“我知道。”江逾白扯出个惨笑,“但那是……”话音戛然而止,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林砚下意识去扶他,却在碰到他腰侧时触电般缩回手。
江逾白却因他这个动作瞳孔骤缩。
他想起某个雪夜,练舞室的镜子上,紧紧重叠在一起的身影,林砚的双腿紧紧缠绕在他腰上,男孩俯下身说“林老师,腿勾住了。”
林砚再次伸出手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掌心触到后背凸起的脊椎,比三年前瘦了太多,像具披着人皮的骨架。
“二十三……”江逾白攥住他衣领,“是我还能见你的次数……”
挂钟跳至23:23,窗外雨声渐歇。
林砚摸到裤袋里的车钥匙:“我送你去医院。”
“来不及了。”江逾白指向衣柜,“暗格有你当年没带走的……”
林砚踢开柜门,暗格里静静躺着本黑色笔记本,是他之前的数学笔记,翻开第一页夹着张照片,十九岁的江逾白在练舞室镜子上,用口红写着数学公式。
那是林砚教他的第一个定积分:
∫(从a到b) f(x)dx = F(b)-F(a)
爱是过程,不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