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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以前武侠故事,林春眠不懂,为什么总有世外高人说,看你根骨惊奇,天赋异禀,不如跟我来习武吧。这话术小说感也忒重了,她一直代入不了,直到自己手握了一份秘籍,传不出去,直到找到那个最适合交付的人时,才知道这份心潮澎湃是如何不可言宣,心脏鼓动,眼眶湿润。不怪槐笙不说,不是不想说,是无法说、道不尽。

      她认定了,就要这个孩子。

      她低头小声问老校长,“演穆桂英那个娃,叫什么?”

      “什么?”老校长耳背,记性又不好,台上锣鼓叮铃哐啷,孩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实在听不清,大声回了一句,挂不住耳的眼镜往下溜,大热天,耳根耳后全在出汗。

      林春眠看不行,又指了一下,点点台中心的位置,“就那个!”

      “哪个?”还看不清,老校长扶眼睛,眯得跟细缝一般,头像年迈的老龟饮水一样僵硬往前抻,影影绰绰的彩色斑块飞速移动,真的是眼花缭乱,他哪能看清呦。

      “个子最高、眼睛最亮的那个!”林春眠想了一下,稍微提高了音量。

      这回不用看了,也不用费劲想哪个娃是演穆桂英的了,一提眼睛,老校长脱口而出,哎呀你说兰心呀,付兰心!这么娇俏雅致的名,被他中气十足陡然一呵,倒多出几分革命战士的红味。

      从此林春眠就美滋滋地知道,自己的徒弟叫付兰心。君子兰,她可喜欢了。要收徒这件事,林春眠从没想过要让步。

      林春眠也是第一次收徒,心里多少有点打鼓。槐笙找到自己时,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有戏曲底子,拜师如呼吸那样自然流畅,但付兰心呢?一个在农村野惯的小男孩,让他去阳春白雪,还不如给他一把金锄头锄地,去当他的小皇帝。

      那就从熏戏开始,林春眠爽快地定下了,“熏”就是耳濡目染,为什么说世家出良才,那都是“熏”出来的,日日听、月月听、年年听、从襁褓就开始听一板一眼、一板三眼的拍,长大了不学,也能小哼两句,成了志趣。戏班子要在小桃源村待半年,她不开口,要让付兰心自己喜欢上。神经大条的人为自己的聪明默默点了个赞。

      可计划的垮台来得比想得快,整整一月的演出,付兰心从来没来看过,看来是打心眼不喜欢。林春眠默默撤回了之前对自己的赞,决定用最原始高效的方法,上门抢人!

      听说要学戏,把付兰心吓得够呛,说什么都不愿意,一猛子躲到了灶房,碳灰秸秆末,搞了一鼻子霉斑。付兰心的父母也不愿意,他们一家务农养猪,本来就靠天老爷吃饭,凑钱送孩子去县城上个学都费老鼻子劲,别提学艺术,那是有钱人的事,跟他们不沾边。小付惠坐在大院的小石凳上,怀里一把刚出生还粘糊的鸡蛋,想自己捂暖,孵出小鸡,她抬眼看门口的客人,觉得那可真是个美女,她没在村里见过这样有气质的人。

      林春眠毫不犹豫,坚定地说,送孩子来我这学习,在北京读书,不耽误,国家对艺术有补贴!后面一句是骗人的,国家哪来什么补贴,无非就是林春眠自己掏钱,想换个一眼难忘的好徒儿。

      付兰心父母眼睛一下亮了,乖乖,北京读书,哪来的一出门就撞上的天大好事!立马把小兔崽子从炉灶里拽出来,二话没说,收拾行李打包走人。村里的小霸王哪能愿意,唱一次就够了,要唱一辈子!?自己宁可喂一辈子猪唠唠,或者是被大鹅追一辈子,都没法想自己在台上男扮女装,几千只眼睛来盯着他来回上下揣度。

      不去!付兰心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说自己山猪吃不来细康,天生贱命,学不来这么高雅的玩意。给付妈气的,一掀围裙抄起簸箕扫把就追着打,扬的院子一地灰和鹅毛,绕着圈追。小付惠吓坏了,小短腿迈着碎步去护哥哥,鸡蛋哗啦啦碎了一地清的黄的,林春眠也吓坏了,去追着付妈,脚下吧唧一声不知道踩到哪个动物的粪便,家里的豁眼鹅一看有陌生人在跑,嘎嘎两声长啸,长了自己威风,飞出围栏去叨人,小鹌鹑不知道在起什么吼,叫得可欢,圈转一个来回,付兰心跑到了鹅身后,咔哒一下绊倒了,嘴磕在水泥地上两个门牙抛了一个老长的弧线,噗通落在打水井。万里晴空白云,地上鸡毛蒜皮,一个村的热闹全给笼络到这个小院了,一个都没闲着,付爸默默关上了里屋的门,别让他们进屋把鞋底的便捎进来,那玩意可不好擦。

      戏班子回城那一天,也是付兰心走的那一天,他站在自己家门口,耷拉着脸,想不出什么离别伤感的话,父母反倒挺宽心,是笑着出来送的,小妹矮矮的个子,刚好抱住自己一整个大腿,哭的青一块紫一块,这个位置太尴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尿裤子,付兰心没办法,只好摸了摸她的头。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讲什么都含含糊糊,出声让人笑话,不如不说。

      林春眠牵着付兰心上了木板车,他最后听到的话是,父母的“别累着自己,健康重要嘞”,八岁的付兰心缩在一堆平均十八岁的人里,特别显小,几乎要没进去了,车上挤,他抱住膝盖窝在后排最边角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自己的家,皮鞭子挥空骤然一声脆响,像在空气划上一个滚圆的句号,烈日焦灼,毛驴喔喔痛呼两声,滚轮呼啸往前飞,带上一车人热热闹闹便上路了。

      付兰心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家,最顶上红色的瓦片消失了,路过田地,自家最后一亩苞米地也看不到了,路过村口的臭池沟,不知道哪家散养的鸭子提溜俩短腿来追,直到最后,鸭子也看不见了,自己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在了大白鸭头上最后那撮滑稽的毛,付兰心把脸埋在膝盖上,背后一戏班子有说有笑,他想忍,吸溜两下鼻涕,告诉自己大男子汉不能哭,于是就埋起脸,干脆让自己和别人都看不见。旁边的林春眠见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头上,静静的,就这样放了好久。少年意气,树上的叶再茂,也终有乘风下落的时候,它要落到更好的土地长出更好的芽。

      原来他不是怕去唱什么戏,也不是怕站在台上被人审视,更不是怕无法适应新的环境,他怕的只是单纯的离别。

      来京第一件事,是拜师、祭祖。林春眠住的地方是以前老槐爷重金砸的四合大宅,砖瓦、石雕、木构件,足以看出它挨够了岁月的风尘,槐派独立后,有传徒不传子的规矩,传了三代,现在交到了林春眠手里。

      宅子藏在南锣北巷的西口,聚而不乱,分而不散,正坐东南入户是一棵上了年纪的古槐树,遮天蔽日,年纪说不上来,或许比这院还老,大概就是因为这棵槐树,老爷子才毫不犹豫买下了这里,槐派从这里开始,根就在这,谁也搬不走。树每年春季开一次花,林春眠会收集这些花朵,晒干了泡茶,做点槐花酥点分给戏班的孩子。

      付兰心站在巷子里,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古木香。槐院风清,藓阶尘净,石墙上生了一丛爬山虎,长势喜人。小孩站在门口半天,犹犹豫豫,还是抬手指向上面的木雕门匾,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槐南一梦

      “唔。”林春眠歪头想了想,用小孩也能懂的方式简单解释了一下,“你做了个梦,然后又醒了。”

      付兰心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有什么意义,门匾应该会用更吉祥的话吧,比如吉祥如意、财源广进?”

      林春眠笑了一下,神神叨叨念出一段咒语,食指在小臂打着节拍,“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付兰心愣在了原地,结巴半天,没吐出个所以然,好吧,是真的听不懂,不服输,又问,“这、这和做梦又醒了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林春眠得意地翘起嘴角,偷瞟了一眼吃瘪的小朋友,心情好的不行,从此以后,逗小孩将列入她的日常娱乐。点到为止,童心未泯的大人又搭上小孩的脑袋,十分顺手,把毛茸茸的头纳入掌心,她说,“等你长大,长大就懂了。”

      “什么都等长大,什么时候才叫长大。”付兰心愤愤抱怨。

      “在你长大的那个瞬间,你就会懂什么叫长大。”又来这一套!说话跟打太极似的,付兰心摇开林春眠的手,头发刺愣愣地指天,想发作,但也知道人家是有恩于自己,自己在北京的学费都是林春眠资助的,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好留了一个赌气的背影,自己大步流星踏进了宅子。

      林春眠乐乐呵呵,跟在自己的小徒弟后面,也迈了进去,住在这也有些年头了,她从未觉得整个宅子都是亮的,明亮又慷慨。夏之日,重槐轻柳,燕子唤人,园林宜酒。可惜小孩不能喝酒,她贴心地准备了冰好的槐花酸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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