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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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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付兰心会问他同样的问题,“江与桂,你为什么要唱戏。”
江与桂在忙针线活,头也不抬懒得理他,用问句回答问句,“那你呢,为什么唱戏。”
付兰心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会,答道:“我是被师父硬逼着唱的,一开始不喜欢,练功也难受,但时间长了,习惯成了自然,到现在为止,不能单纯说喜欢或是不喜欢,不管怎么说,站在台上是能让我骄傲的一件事。”
“骄傲。”江与桂停下手上的活,短促笑了一声,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情绪,回道:“那我也差不多吧,一开始不喜欢,唱久了,成习惯了。”
付兰心追问:“都成习惯了,那为什么不唱了。”
江与桂对这件事特别坦然,不遮不掩,“以前戏曲圈对同性恋敏感,被人抓到了,要批斗,舆论一大,就站不上台了。”
付兰心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耳根子有点发红,支支吾吾道:“那——那现在,现在时代观念都变了,同性恋也没什么,你在大街上亲嘴都没人管,你要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回。”
“不回。”江与桂斩钉截铁拒绝,手上流畅打了一个花结。
“为什么。”付兰心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烦不烦,跟你有关系吗。”江与桂开始对他不耐烦了。本来院子里的蝉就吵,天气热,付惠还在外头跟鸭子追着玩,嘎嘎嘎的闹,又要听他在耳边叽叽喳喳,心里烦闷。
“只是我觉得你——”付兰心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往右边飘,“脸好,身段好,架子也好,唱起戏来应该会,那个,你懂我意思,没看过你上台的样子很可惜,你别误会,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没有夸你的意思,而且唱戏都是练得童子功,几十年的功夫说放就放,不亏吗。”
“那还真是谢谢你。”江与桂白了他一眼,放下针线,沉默一会,又说,“付兰心,你根本不懂,这不是想回不想回那么简单的问题。”
江与桂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但话匣开了缝,什么话往外倒,就由不得他了。
江与桂说当时追求他的,是另一个世家唱小生的公子,姓何,常府何家。
江与桂与他是台上的搭档,江家唱旦,何家唱生。那人不知发什么疯,打定主意要追江与桂,缠了人小半年,送饭、买花、写情书,天天不落,体贴入微,江与桂冰冷半生,第一次被一个人这么热烈的爱意压倒,心里像松了一块,掉下去暖成了一窝水,没把持住,一不留神,就接住了他递来的手。
对于爱这个概念,江与桂其实很模糊。因为没人教他,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战战兢兢学习,生怕踏错。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日积月累,江与桂觉得自己好像也一点点学会了去爱人,甚至爱己,有人在你耳边天天对你耳鬓厮磨说,你是珍贵的,就会下意识觉得,似乎确实如此。一切都很美好,如果这不是一场预谋的话。
那天晚上,街灯明明灭灭,两个人下了戏,何家小子说送江与桂回家,到了半路,他突然把江与桂拉进了旁边的小巷子,深切地吻他,手扶在他的腰,说想要。
江与桂脑子像被敲了一棒子,晕乎乎的,浑身发热。
两人之间进行的亲密行为其实不多,最多只是牵手、亲额头、接吻,甚至接吻甚少。接吻时江与桂会害羞,不自觉躲,他亲到了所有为暧昧和烘托而生的部位,就是没有亲到想要的地方。江与桂说对不起,自己没做好准备,他就拿了一瓣橘子,措不及防塞进他嘴里,说别想是我在亲你,你就想,想你再吃橘子!这方法有用了,他毛茸茸的头再蹭过去,大气也不敢喘,江与桂没躲,但一紧张,咬开了橘子的皮,汁要囫囵流下来,何小公子帮他接住了,两个人咬住酸酸甜甜的橘子,舌尖混合柑橘的汁水,触到爱人的唇、舌。他把手伸过去,盖住江与桂冰冰凉凉的手指,说爱他。
说爱他,又吻他,圈住他一把能握住的腰,把浓情蜜意裹成糖,放在他的耳边。
因为这个,之后江与桂再也吃不了任何柑橘类的制品,只要一吃,就会犯恶心。
一生来爱他的人太少了,少到能把爱说出口的几个,都是假的。
他把江与桂摁在暗巷的墙,扯开他褂子上的的扣,露出成片白腻的皮肤,整个人腾空抱起来,咬破了他锁骨的皮肤,留下一个牙印。
江与桂害怕了,浑身止不住抖,心里像骤然碎了,空得可怕,在那人准备把手伸到裤子时,他犹豫了,就是这一下停顿,江与桂一拳猛地打在他的脸上,落荒而逃。
第二天等待他的是报纸的头条特大版面。江与桂狼狈的样子一览无余,被一个男人抱着,说不上是欲拒还迎还是抗拒的表情、半挂的褂子、锁骨的印记,摄影角度刁钻,很巧妙的避开了始作俑者的脸。那时的年代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他们是不孝、不忠、不仁、不义,是活不在阳光底下的罪,愧对列祖列宗。
江与桂才刚刚二十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穿上江与秋的壳,在这个台上站稳脚跟,却因为一张简简单单的照片,一地狼籍。他垮了,背后的江家也垮了,女儿死了、儿子是绝户,一个百年的世家要彻彻底底淹没在历史,业界唏嘘。一切自以为是的爱只是一场针对江家蓄谋已久的攻击,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却自以为珍贵。
他摸了摸锁骨的牙印,碰了碰脸。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特别蠢、特别天真、又特别可笑。
这种感觉,比江与秋死的时候还要强烈、透彻、深邃。说不出来,散不干净。
江家乱做一锅粥,吵的吵,闹的闹,人走茶凉。当事人淡定的在不远处师父的家里,给自己做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黄油煎面包、烤肠、和牛奶。
何乔松“轰”一声把门垂开,怒目圆睁,气的头发尖都在冒噼里啪啦的火星,他把报纸揉碎拍在桌子上,把记者、撰稿人、出版社一溜人骂的祖坟冒青烟,说什么夺人眼球、散播虚假新闻、毁人清白、哪找来的小演员,这么不知廉耻,肯让男人上。走,阿桂,我们说理去,说完就去拉江与桂的手,气势汹汹。
江与桂指了指对面那份早餐,波澜不惊说,别气了,师父,先吃点饭吧。
江与桂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个迂腐的人。
在跟何小公子交往时,他就有意无意试探何乔松的态度。他随手拿了一本杂志,指着上面两个男人问,师父,你看这两个人,何乔松凑过来看,满意点头,一一点评,左边这个抽条,唱文,右边这个壮,适合打武!不是,江与桂急得一咬牙,现场造谣,杂志上说这两个人在一起了,亲嘴的那种在一起。这下何乔松不乐意了,手连忙往外推,嘴里作弄几声去去去,说败伤风败俗,社会败类!别给我看这些东西,小桂子,你也少看。江与桂收回杂志,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失魂落魄。
这意味着,他找到了幸福,却不可能得到自己最亲近的人祝福。江与桂其实很想把何小公子带回家,介绍给师父,一家人一起吃饭、看电视、胡乱闲聊,他们可以唠唠戏曲,而自己坐在地毯安静看书,像真正的亲人那般。但最后,江与桂还是选择尊重了师父,可能他也怕,怕说出口后,连唯一的家人都没了。他不敢赌他在何乔松心里的位置,毕竟原本在最高的地方坐着的人,叫江与秋,从不叫江与桂。
何乔松着急忙慌,觉得江与桂是被辱了清白,顾不上什么饭不饭,偏要带上他去那报社门口理论,手伸过去要捞人,一着急,把领口的扣子扯掉了,江与桂来不及遮,上面赫然一个大大的牙印。何乔松傻了。手上的报纸“啪”地落在地上,牛奶打翻一地,淅淅沥沥地落。
“师父,不用去了,那个人就是我。”这一句话说的很平静,好像置身事外。
江与桂低下头,发凉的指尖盖住那个耻辱的“伤”。
阿姐以前爱说他是个哭包,因为他怕生、怕狗、怕虫、什么都怕,动不动就哭,后来江与秋走了,他没人可以撒娇,哭了又要挨打,自然就学会不哭了。练功时或许经常落泪,但那是生理的,你控制不住,疼到了极限,是人就要哭。江与桂懂事懂得很快,可懂事快的人,坍塌也快。
现在,他最后的尊严也被撕破了,摊开在地上,一览无余。
江与桂自以为筑起的高楼,只不过是小孩极力堆砌的沙堡,脆弱的不堪一击。
“师父。”
“那个人,就是我。”江与桂呓语一般,又重复了一边,指尖嵌入那个深深的牙痕,六个字,牵出一个孩子藏了一辈子的眼泪。
“后来你知道的,我就再也没上过戏台,江家也跟着毁了,解决了我人生两大累赘,我真得谢谢他。师父之后身体越来越差,不久就不行了,我跟师娘替他在北京办完丧事,去了浙江上学,毕业后就在当地的班子做服装,前些年听说师娘生病,就回了北京。该说的都说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江与桂故作轻松,平淡的不像是当事人。
付兰心被噎住了,开始后悔这么刨根问底,问完了,又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应对呢。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中气十足的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甩的我。”
“这不是甩了这么轻松的话题吧。”
“还好吧。”江与桂满不在乎,“反正结果都是分手了,有什么区别。”
“分手?只是分手那么简单?”
“不然你还要怎样,揍他,骂他,去何家门口状告他,还是去报社翻案,他已经很给我面子了,特意给我留出时间反抗,不然可就不止是——”说到后半,江与桂停住了,心里不是滋味,干脆就不说了。
“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甩掉这么好看的人。但好在脑子比嘴快一步,砸吧砸吧,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味,强行遣返了回去,留下半截子话吊在那儿,左右不是,江与桂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于是只好快速切了个话题。
“对了,常府何家,小生。你说的不会是何飞英吧。”
“哦,原来你知道他啊。”江与桂眨眨眼。
付兰心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是,接道:“嗯,我那个,大学学长,因为阔绰所以很出名,唱小生,只记得他是从常州来的,怎么说,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江与桂听了,好像有些动容,果然讨论前任是人类快速拉近关系恒久不变的话题,谁也不能免俗。放下补了一半的衣服,专心听他说话。
付兰心想了想,说:“装,像个纨绔子弟,我不喜欢这种不踏实的人。”沉默了一会,像是要安慰他一样,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没见过他身边再有其他人在。”
江与桂愣了一下,心像停了一拍,说不上什么感觉,又酸又涨,“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让你难受了吗。”付兰心小心翼翼。
“我又不是脆皮做的。”
“江与桂,我真替你不值。”付兰心摇摇头,“尤其是他亲了你还不对你负责,这是犯流氓罪。”他伸出一根手指,义正言辞,笨拙地组织自己的语言,想让安慰听上去没这么别扭,“我觉得,那个,他人品根本配不上你,虽然你平时嘴很毒,人也没多讨喜吧,但肯定比他好多了,对,他长的也不好看,你哪能跟那样的人在一起,这不掉价吗。”
江与桂被他逗乐了,噗呲笑了出来,“你傻不傻,流氓罪九七年的时候就没了。”
付兰心嘟嘟囔囔:“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喻。”
江与桂笑笑:“人品的评价我认可了,长相就放他一马吧,显得我品味多差似的,虽然他长的——嗯,不如你,但也算温良端正。”
“就当你在夸我了。”听到这个平时对夸赞之词一毛不拔的人这么直白夸他帅,付兰心雄性竞争心得到极大满足,眼睛都亮了一个度,得意得翘尾巴。
“请便。”江与桂被哄开心了,摆摆手,跟赶小狗似的把他推远。
头顶枝繁叶茂,盛夏的太阳又暖又热,漏下几束,馈赠人间。江与桂拿着杯子,喝了一口已经被晒烫的水,他好像忽然没这么怕了,怕夏天过去,进入那个秋的季节。
付兰心侧头去看旁边的人,不得不说,是养眼,怎么会有人舍得丢,盯了许久,没被发现,便越发肆无忌惮。他的心里恍然间觉得奇妙,认识江与桂这么久,吵也吵过,打也打过,是仇人这会都该挂记上对方了,他们却好像从未相识一般,关系浅浅地停在表面。他根本没认真看过这个人,也没想认真了解过这个人。
江与桂是什么样的人,付兰心第一次问自己。
他不能算喜欢江与桂,从彼此糟糕的第一印象开始就是。相处了后也是,跟他讲话常常能给自己噎没气,又毒又直,还时不时阴阳怪气,自己也坦白问了,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结果人家这回话都懒得分过去一句,只是笃定的点头,差点没给人气晕过去。付兰心觉得,他就是记仇,一直惦记着那件洗不干净了的白毛衣才这么对自己。好印象,也算有吧,都是从自己妹妹那里听来的,她说阿桂哥又温柔、又体贴、说话轻声细语的,还很会照顾人,这把付兰心给听懵了,他们俩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从此以后,他又知道了江与桂一个缺点,双标,驰名双标!
江与桂的故事,他从师父那听来了一半,从本人那又听来了另一半,自己拼拼凑凑,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童年。付兰心看着那个小孩,对这个人一直以来所有堆积的怨言,突然就语塞了。江与桂说的没错,自己蠢,是真的很蠢,这个年纪,他还在农村妹妹骑大猪玩,天高地远,不知道什么叫未来,童年太幸福,不懂得他人的苦。而这个却小孩早早站在了舞台,穿着别人的皮,声声泣血,一辈子了,脚却好像从未落到地上,为自己踏踏实实站过一次。
以前付兰心觉得,人应该敢爱敢恨,爱得热烈,恨得坦荡,他也因此说过江与桂,他说你这个人太模糊不清了,不说爱,也不说恨,让人看不透。现在在看,付兰心真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炖了算了。
未经他人苦,为什么要劝他人善。真是犯贱。难怪他讨厌自己。
“看够了吗。”江与桂终于发现了,“如果是想同情我的话,就算了吧,我给你说这些事,不是为了博你同情。”
付兰心敷衍嗯了一下,想入了神,突然没心眼地问:“江与桂,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对方心不在焉,又拿问句答问句。
“我在问你呢。”付兰心这次没接,又把问题抛回去,执拗要他答。
唉,江与桂叹气,把线绕在指尖,又绕出来,一根棉线被搓得烫烫的,半晌,似乎想烦了,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没头脑和不高兴的关系吧。”
“嗯?我觉得我平时还挺高兴的啊。 ”江与桂理都不想理,飞过去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
“咳,开玩笑的,”付兰心挠挠鼻子,“我刚才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家人。”
家人。江与桂愣神了,所有用来伪装的矜持,好像霎那破了个小孔,夏天的空气、阳光、蝉鸣、嘎嘎鸭子的吵闹和天真小丫头的叫喊,都一涌而进。
“为什么,你要这么想。”江与桂手蜷缩起来,放在膝盖,故作冷静问。
“你不觉得吗?”付兰心歪头,一手托腮,另一手指向了头顶替他们遮住烈日阳光的老槐树,五指分分合合,兜住太阳余下的光,“因为我们原本的人生没有任何交集对吧,我是农村的穷小子,你是梨园世家的小少爷,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先是我师父恰巧碰到了我,你的师父又凑巧遇上了你,我们唱同一派的戏,祭同一碑的祖,吃同一桌的饭,现在又一起坐在祖师爷留下的大宅,你不觉得,不正是它把我们连接起来的吗,如果中间出了任何差错,唔——比如,我师父的下乡时的定点村换成了别处,或者你师父在去苏州的路上磕了一跤,骂骂咧咧打道回府了,那我和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遇见。”
“所以你不觉得,这很神奇。”付兰心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得瑟的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或许吧。”江与桂闭上眼,沉默一会,又抬起头,看看头上的槐树。
“而且这个宅子是槐派一代代传下来的,传徒不传子,所以照理,这现在是我们两个的宅子,难道这还不算家人吗。”
“或许……吧。”他轻轻回道。
“江与桂,你喜欢‘家人’这个称呼吗。”付兰心问。
江与桂不回答,不肯定也不否认。付兰心总是这样,问喜欢,问不喜欢,逼他去选择一些非黑即白的答案,他讨厌过多袒露自己,把话说死之后,人就会变得没有退路。这是他从何飞英那里学会的东西,痛彻心扉的教训。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好了。”付兰心给他疯狂发台阶。
“随你。”
“是吗,那以后——”
“哥!!”
那时江与桂看到,付兰心的手正要伸过来,但那一刻,所有的巧合都被刻意重叠在一起,他想象的下一秒并没有到来。
付惠哭喊着跑进院来,后面追着一只黢黑的鸭,肚上一淌子泥水,气势汹汹嘎嘎乱叫,这小丫头的喊声把付兰心的话截断了。恰巧光拨开了云,云又推开了密密匝匝的叶丛,一束光挡在付兰心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表情。
“哥!这个鸭子,快帮我赶走,呜呜呜。”
“鸭子你都打不过,又不是大鹅,就这你还说想当警察,警犬都比你能打。”
“不是啊哥,是它,是它,是它翅膀上沾了路边的狗粑粑,稀的!”
“嘶,你起来,别到我这。”
“哥!帮我赶走啊啊。”
“喂喂喂,别过来别过来,啊!”
“啊啊哥!!”
江与桂坐在石桌前,呆呆看着眼前兄妹俩追闹。付兰心刚才……要说什么?
江与桂被一瞬的朝阳晃了神,那一刻,居然没看清他的脸,他的动作,表情,要说的话,都在江与桂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留白,在之后的好几个日夜,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句没说完的话,付兰心那张被光模糊了的脸,也常常出现在梦中。
——是吗,那以后……
以后,什么呢。
江与桂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看月亮,又看床板的缺口,坐起来,去摸自己装针线的篾筐,感受粗糙的竹摩擦指腹的微痛。静不下来。
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这么多事情后,自己居然还有心力,去这么挂念一个人。
大概,是他太傻了吧。傻的让人印象深刻。
但再傻再天真的人,也终有一日要面对成长。林春眠担心的对,当付兰心真正来到这个时刻时,自己已经不能在身边陪伴着他。每个人都要学习离别这一课、死亡这一课,林春眠学过了,何乔松学过了,江与桂也学过了,只有他,依旧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怀有理想,不知人间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