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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火锅与春雪(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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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与桂这个人,总是闷闷的。
干什么、说什么,都是不动声色,说他是沉着稳重吧,有时候脾气也挺大,要惹他不开心了,说的五句话里三句都是阴阳怪气,一点也不让自己吃亏,怪小孩气的。付兰心觉得,自己跟江与桂的距离看似很近,实际上还是太远。
林春眠走前,帮江与桂写了一份去国家京剧院的介绍信,让他在那工作,也能和付兰心相互照应,他一直不愿意,说什么要去也要自己申请,不能行他人方便,老太太在那笑,打趣他说,“你这孩子啊,怎么说的话都跟当年的兰心一样,你们啊,你们啊。”她笑眯眯拉起江与桂的手,糙糙地磨,说,“好,那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替你操心了,小孩气性高,我不掺和,你就自己去闯吧,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和兰心一起搭伙,那就好了。”
师娘,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江与桂佯装埋怨,被林春眠坦然一笑怼回来,你们在我眼里,多大都是小孩!
可惜直到林春眠下了葬,她也没能安心看到江与桂有个好去处,虽然不多时日后来了通知,他依旧是顺利进了京剧院,可晚来一步的好消息,也成了无法送去的遗憾。
江与桂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付兰心安慰的话说了几遭,也不见他听进去,这时候才知道,啊,江与桂原来是这样的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性子,其实也很敏感,更要命的是,他不会开解自己,连付惠都不如,人家小姑娘不开心了,还会让他哥求抱抱求安慰,睡一觉起来,跟没事人似的,他倒好,硬憋,憋出病了也不让人知道。
江与桂换工作后,退了原来的出租房,搬来槐宅和付兰心一起住,这里住得舒服,离京剧院近,交通也方便,早起半小时,步行就可以到打卡到岗。其实江与桂之前不愿意搬过来,私人的事放一边,说到底他是对不起舞台的,这是槐派的宅子,他心里过不去那一关,可现实是——他实在熬不过北京早八的死亡三号线,等五趟才能上去一次,每一步路还都不是自己走的,在车上往旁边一看,无数大叔的地中海,到站往地下一看,什么都能捡到,半截油条、吃了一半的麻酱凉皮、胸垫、孤独的人字拖、以及涂了满地的米粥……嘶,江与桂倒吸一口冷气。
总之,江与桂选择了屈服。这一搬对他来说,精神和□□都得到了莫大救赎,也总算是在北京安下了家,颠沛流离大半生的生活,尘埃落定。
江与桂来了后,家里改了规矩,一三五付兰心做饭,二四六江与桂做,周天三个人一起出去吃,或者点外卖,付惠已经是开启了地狱模式的高中生,每天人在前面走,魂在后面追,有特别豁免权,只要好好活着就很了不起了,能大口张嘴炫饭更好,两个大男人还要变着花样,给小孩补充营养。
住在一起后,两个人重合的时间多了起来,早上一起洗漱、一起浇花、一起做早操、一起心照不宣把盘子里半份煎蛋分给睡眠不足的高中生,目送她慌慌张张出门后,自己也收拾收拾,肩并肩去上班。
两人下班时间不一样,付兰心上完戏就可以走人了,有时候也忙,要排新戏,江与桂是一直忙,一件戏服不好做,设计、配料、染色、制针稿、拓图、镶边、推绣、篦浆如数家珍,一个人的体型是一个裁法,快点的能做两三个月,慢点的,要往一年半载推,拿了针就停不下来了。舞台是遗憾的艺术,但装点这些演员的妆袍可以细拉慢磨做到完美,江与桂要求高,幕后不上台面,却时时都在台面,是撑住演员的柱。所以一般都是付兰心等江与桂,两人也没约好过谁必须等谁,只是习惯了,回家的路少了一个人,不舒坦。
下班后的例行公事是买菜,谁手机掏的快谁结账,分的不清。但两人经常站在蔬菜区,为了今晚到底吃小白菜还是大白菜掰扯半小时,争累了,打开手机一看,今天周五,高中生明天要全天补习,本来可以休息的,结果又要加课,是心里最难熬的一天,便终于达成统一战线,一拍即合买了两斤精排,给孩子吃顿断头饭,好上路。
饭做好后付惠没回家,估计又被留下罚抄了,两人也不着急开饭,打开电视八点档偶像剧,坐在沙发上唠两句,吐槽演员的妆造、五毛特效、还有小年轻的浮夸演技,付兰心突发奇想说,等哪天唱不动了,你说我去演戏怎么样,进军演艺圈!江与桂笑得失声,你演戏?偶像剧?那要跟女演员亲嘴的,你行吗。付兰心突然不是个滋味,悻悻说,哦,那,那还是算了吧。
他心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要接吻,对方至少也得长的跟江与桂一样好看吧。想了一下觉得太可怕,怎么自己会这么想,迅速掐灭了念头。
咚咚咚,付惠敲门回来了,背后一大包卷子和习题,进家门一看,桌上规规整整放着糖醋排骨、素三丝,凉拌面筋、米饭真神四件套,冒着热乎乎的锅气,差点感动到落泪。
饭桌上是属于付惠的时间,两人静静吃饭,小孩一坐下就开始说今天在学校的事,和朋友的矛盾、讨厌的油腻老师、进步的英语成绩、和十分钟根本上不完的厕所,一股脑往外说,嘴边一圈油乎的糖醋酱汁,几颗白饭粒,根本不拿两个大男人当外人。食不言、寝不语是好规矩,可比起规矩,三人或许都更喜欢粗俗一些的烟火气,让这座宅子在无人经过的小巷,更有几丝家的味道。
偶尔付兰心会有哥哥的样子,吃到一半,突然扯到成绩,问一嘴排名怎么样,有进步吗,今天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又犯事了,我记得上个月不是联考来着,成绩下来了吗,怎么没让家长签字。
付惠一下傻了,夹好的排骨直愣愣掉到米饭坑里,索然无味,支支吾吾半天,没嗯出个所以然。
“我签了。”江与桂这个时候像神一样开口,背后散发出圣光,头也没抬,夹了一筷子三丝,放在嘴里慢慢嚼。付惠猛地看向江与桂,虽然她很喜欢阿桂哥,恋爱那种喜欢,但这个时候的感情,绝对是崇拜大于心动。
“这丫头,怎么没给我看看,到底谁是你亲哥。”付兰心抱怨道,感觉像被排挤了,语气里一股可怜劲。
“还不是嫌你唠叨。”江与桂怼道,付惠在旁边坐的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明智地在这时选择沉默,但还是不由自主狠狠点了两个头。
“还好吧。”付兰心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先吃一口纯享的白米饭,又沾了酱汁,吃一口裹酱米饭,最后软烂的肉和热米完美搭配,一起塞进嘴里,暗叹自己今天做的饭可以打满分,不枉他倒带了二十遍视频教程,“严厉点不还是对她好,现在时代都变了——”
“现在时代都变了,你这样的家长可不讨喜,况且你又不教她,我听师娘说过,你高中成绩也不怎么样吧,你都没当好榜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少给人家展开重力场。”江与桂眼疾手快反驳,丝毫不给对面留出空间。
付兰心被江与桂一套连招打的没话说,“我那是,那是,术业有专攻嘛。”
“所以你们艺术生就别太苛责文化生了,学习这种事,努力就好,生命第一。”江与桂完胜,故意挑了一个硕大的排夹进付兰心碗里,被食物堵嘴的人心情复杂,只好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啃骨头,一时半会是开不了口了。
付惠抬头看看江与桂,看看付兰心,又低头看自己碗里色泽诱人的糖醋小排骨,虽然有人帮自己说话很开心,但仔细想一想,面前这两人——
一个是中国戏曲学院毕业,一个是中国美术学院毕业,而且都堂堂正正在北京拿到了编制,凭自己本事安身立命,旦角儿和戏服工艺师,台前和幕后的完美搭档。太,太耀眼了,活生生的人生赢家。那碗排骨,顿时变得难以下咽。他们光是坐在这,就给她足够的压力。我以后真的可以靠自己在北京活下去吗。
诶,哥说的没错,严厉点是对自己好,不能老仰仗阿桂哥替自己说话啊,他又不能替自己高考。付惠心里郁闷。为什么当年林姐姐不选自己去唱戏呢。
如果自己去唱戏了,那哥哥现在又会干什么。人生的路啊,还真难琢磨。
于是小女孩也没心思吃了,快速扒完几块排骨和炒菜,嘴里塞两块浸满甜醋的面筋,打个舒爽的寒颤,三分钟结束战斗,立马回房学习。桌上只留付兰心和江与桂两人,面面相觑,台面弥漫着醋、青梅酱、和炒菜的烟熏气,锅里还剩小半桶米饭,孤零零的勺上挂着饭粒。
江与桂叹了口气,专攻面前那盘素三丝和面筋,拌着米饭一起下肚,“长点心吧,惠惠都这个年纪了,敏感的很,要是逼的太紧了对心理健康不好,没看这么多高中生自杀的新闻。”
付兰心蔫了半截,痛定思痛自省一分钟,没反省出什么东西,他可不觉得自己没心眼的妹妹会寻短见,倒是注意到江与桂没怎么吃肉,于是挑了两块,用筷子仔细扒好骨头,很自然地放进他的碗里,“好好好,你说的对,不过你也别太宠她了。”
江与桂看着碗里的肉,用筷子戳了戳,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纠结了一下,才夹起来小口小口吃下去,半响,续上,“别担心,我会给她辅导功课的,而且说到底,不管大学考得再怎么好——”
“现在这个年头,女孩想要稳定点,宇宙的尽头还是公编,那个时候她自己会悟,也不用多说,到时我们再鞭策也不晚。”
付兰心听得冷汗滑下去一滴,抖了三抖,这个人也太天然黑了,幸好刚才付惠在场的时候没有说这句话,这不比督促学习更让人感到有压力吗!
江与桂:“?”
可怜的小付惠,毫不知情这两人怎么编排自己,还在屋里边哭边挑灯夜战,仅剩的几块酸酸甜甜小排骨,被自己狗腿亲哥哥以公谋私,全投喂了出去,拼命刷别人的好感度。
到时,我们。付兰心忽然发起呆,等付惠高考完,再到大学毕业,算一算也要有五六个年头了,江与桂话里行间的意思,是默认把自己划进了他的未来吗。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就莫名的开心。
江与桂看着一脸傻笑的人,默默把最后一块肉夹了过去。
还是让他多吃吃肉补脑吧。
可即便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付兰心依旧觉得,江与桂没彻底敞开心扉。坦诚一点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的嘴硬到什么程度,就是你明知道他在说谎,他也明知道你知道他在说谎,这个谎也非说不可的程度。比如,他闲下来会帮付兰心修修花,剪掉腐烂的叶子、枝子,顺手放进脚边的养料桶沤肥,付兰心见了漂漂亮亮的花枝子要谢,省的自己一站又是个把小时,累腰,他却不冷不淡地说,是付惠帮忙修的,别谢他。有时在院子里睡着了,醒来身上披了一件针织衫,除了石桌子硬点,一觉睡得又暖又舒服,又要谢,江与桂还是那副风雨不惊的纯良脸,淡定说付惠披的。早上偶尔江与桂要赶工,急着走,会在桌上留下两人份的早饭,贴心拿网罩盖住,付兰心吃完慢悠悠上班打卡,见了他,随口说声谢谢,他抬抬眼,波澜不惊说,别谢,是付惠做的。这下付兰心真忍不了了,阴阳怪气起来,你是说那个懒丫头自己给我做完早饭,又跑去睡回笼觉,还特地演出有人留饭一脸惊喜的样子?江与桂沉思了一会,面不改色补道,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可能是田螺姑娘做的吧,或者是小鸟衔来的。
这下付兰心是真被噎住了。跟这种谎话较真,说什么都显得自己特别蠢。
他的喜好也很难参透,无论问什么,他的回答总是随便、没关系、无所谓、都可以、看你,搞得付兰心没脾气,气得他练声一口气吊上不来,整岔气了。正如他曾经的评价,江与桂是个模糊的人,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从不给别人靠近自己的机会,到现在也是如此,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有些事已经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再靠近江与桂一点。毕竟、毕竟都是一家人,对吧,这样显得多生疏啊,付兰心自顾自想。
江与桂做的是缝制戏服的工作,说忙也忙,说闲也闲,没什么特别赶行程的服装,就慢慢磨,偶尔人手不足,也会去帮忙上妆。他画最难画的那张脸——付兰心。
上妆程序按搽底油、打底色、拍红、画眉勾眼、敷粉、搽红、染眉、涂唇来。比起技术,更需要的是耐心,但给付兰心上妆就不是了,不仅身累,而且心累。
江与桂掐着这张脸吐槽过无数次,付兰心,你知道自己的脸多不适合唱旦吗,难画的要命。被掐的人眨眨眼,看对面虽然嘴不饶人、却神情专注的一张脸,每次都会看呆,而忘了回呛。他喜欢拿自己的手调色,一双好看的手沾满浮粉、油彩、和粘粘呼呼往下滴的油,那张包住手的皮很薄,在上面涂抹时,几乎看不到什么肉,只能看到皮拉住骨节在影影绰绰的动,屋里有暖气,但他体温低,指尖一直粉粉的,真的感觉有些色情,又转念一想,居然有人亲过这样的手指,心里顿时跟冲不下去的马桶一样又臭又堵。真是一副好皮囊,全身上下都是,没看到江与桂上台唱一出,成了他抓心挠肺的遗憾。
“啧,皱什么眉,展开,我都不好画了。”江与桂不留情面,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
“嘶。”付兰心被这双手凉的一激灵,乖乖坐正。
江与桂倒是没瞎说,付兰心的脸是不适合唱旦,谁画谁无语。他几乎占了所有旦角长相的反面,眉骨高、鼻梁挺、嘴唇薄、轮廓棱角分明,是标标准准的反例,每一条都是男旦大忌,这样的脸出来的扮相,会太凌厉、太尖锐,观众都注目在他脸上了,还怎么专心听戏,但一切的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都架不住付兰心有个被林春眠调教出来的好架子,还有一副天生就要来唱戏的眼,盘靓条顺,往台上一站,端庄,谁看谁喜。所以这个时候,对妆师的要求就格外严苛,一副好妆容,是戏台开幕前的红衬布。
“抿嘴。”江与桂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
付兰心听话,抿抿嘴,口脂的味道上来,又甜又腻。
“怎么嘴起这么多皮,最近没喝水吗,回去多吃点维生素。”江与桂碎碎念,用镊子帮他挑死皮。
“最近干,诶,疼,买个唇膏就好了。”
“治标不治本,抬头,看我眼睛。”江与桂捧住他的脸,用大拇指抹掉多余的口脂,又往鼻翼揉了一些色,特别深情地望着他,但实际只是在欣赏自己的手笔,拿起旁边的眉笔,准备下一步。
说我,那你自己呢。付兰心幼稚地较劲,不过嘴上没敢说出来。
他用余光去瞟江与桂的手腕,细的只剩一截子骨头支愣在那了,那块连接腕和掌的突起,格外明显,孤独的立在那,像一块嵌合不进去的球关节娃娃部件,拉着他在转动。
怎么这么瘦,付兰心不长记性,别人在画眉呢,他又皱眉。这个人光吃饭不长肉是怎么回事,这么想着,眼睛不老实,又瞄到了别处,腰——不会也是这样吧,这哪能行,得检查一下。
付兰心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手比脑子快,和江与桂第一次见面就干了一架,上学时打架斗殴更少不了他的份,也不是他爱惹是生非,通常他打的架都是替别人出头,好管闲事,靠一己之力掀翻了整个学校的校园霸凌。提起付兰心,大家都说,哦,戏曲班打武生那个,对面传出一声尖锐爆笑,什么武生啊,花旦!
这个毛病他现在也没改,做事不过脑,这么想着,就抬起手,把本来就很近的人拉到怀里,掀开他的衣服伸进去了。
“你干嘛。”江与桂激灵了一下,皱眉的人轮到他了。
“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付兰心稀疏平常地回道,手摸到平时不见阳光,又软又细的肉,感觉掌心一下被吸上去了,触感让人有些,嗯——荡漾。
这个手感。付兰心突然阳光明媚。
“你犯什么病,放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江与桂完全不反抗,依然稳稳拿着眉笔,恪尽职守地去描每一根线,腰被摸得发痒,手也不带抖。
“唔,不太好啊,都没什么肉,你中午平时有吃吗。”付兰心仗着他没法动,一通瞎摸,身体力行什么叫职场性骚扰。
“闲下来就会吃。”
“这不就是没吃吗,你哪有肯闲下来的时候,我不看着你,你一天就吃两顿?”付兰心不满道。
“嗯,好,可以,眼睛不要眨,我修一下眼圈。”江与桂不耐烦,开始已读乱回。
“可以什么可以。”付兰心无语,不舍得撒手,把怀里的腰搂得更紧,坐在小木椅上,下巴贴在他的胸口,“对了,今天下班一起去吃火锅吧,铜锅涮羊肉,正宗老北京味,你还没吃过吧,带你去尝尝。”
“我们俩?那惠惠呢。”江与桂专心致志勾上下眼边,一点也没对他的骚扰产生动摇。
旁边其他演员转过来,都看呆了。望望他们,又望望自己的妆师,上妆是可以贴这么近的吗!?
“又不是不回去了,吃完给她带点就行。”付兰心的手还在窸窸窣窣摸,好像多摸两把,那里就能长肉似的。他抬头望着江与桂,从这个视角看很新奇,睫毛比平时看到的更长、更密些。他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江与桂,他的五官边角圆润,没有任何突兀的棱角,像一盏玻璃质釉的瓷,纯素那一款,每一处都烧制恰好,这样的脸才是天赐的旦角脸,不像自己,要靠后天来补。
付兰心喉头滚动,他的声带压住一股卑劣的冲动,去问他,你真的不唱了吗。想看你唱戏、想看你站在舞台、看你吊出不一样的嗓音、看你的妆、看你的眼睛,光明正大、目不转睛看看那个不认识的你。
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太自私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过去。抱着眼前的人,虽然份量不够称心如意,但一整个圈进怀里很有满足感,突然觉得,他现在能这样干着喜欢的事,真好。
“干嘛这么看着我。”江与桂停下手上的笔,跟他对视。
“在想晚上的铜锅羊肉该有多好吃,师父走了之后就没吃过了,以前都是她带我吃。”付兰心闭眼感叹道。
“我又还没答应。'他失笑道。
“你都没第一时间拒绝,那不就是答应了吗。”付兰心强词夺理。
就你有理,撒手,站起来,背过去。付兰心还以为是头上片子没贴正,乖乖背过去,没想到江与桂卷了一沓子旁边的厚报纸,重重一下扇到他屁股上,疼倒是不疼,但羞啊,楼上楼下听到这动静,全齐刷刷探头来吃瓜,看着一个凤冠霞帔的精致美人,在那没形象的揉屁股,笑的笑乐的乐,台上的戏还没演上,台下倒是先看了一出乐子。
“好了,大明星,妆上完了,该去你的舞台了。”江与桂收拾好妆台,在那得意的挥报纸。
这个人太小心眼了,摸一下都不行。付兰心暗暗吐槽。
“今天上《梨花颂》,你去看吗。”付兰心回头问他。上完妆的花旦一回头,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薄粉脂、柳叶眉、勾凤眼、清银鎏金点翠头面,一耳戴银锭草花,一耳插绒,在妆面下藏住深情,人动情自动,粉黛华装轻盈地落住,在打光灯下散发出淡淡的光华,谁也经不住被这么看。江与桂瞬间有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连忙移开视线。
不看。他淡定答道,装出一副丝毫不为美貌所动的样子,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于心不忍,于是自乱阵脚添一句解释,不是说晚上去吃涮羊肉吗,我不早点把工作做完,你要等很久吧。这才把人哄开心,乖乖送走了。
把一帮子演员赶上台,幕后的人互相道一句辛苦,收拾一片狼藉的现场,垃圾桶里堆满了粉屑、被各种油彩染脏的纸巾、掉在地上后变得脏兮兮的钻。江与桂站在桶边,把自己那一堆垃圾扔下去后,脚踩一踩,打包提了起来,大约两三公斤,不重,但拿在手上也很实在,江与桂看向台前的位置,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想法,这不轻不重的份量,就是他们上不了台的人,能给予演员全部的支撑。
台上幕布掀开,付兰心一声漂亮的嗓子稳稳吊住场,锣鼓喧天,观众一片哗然。
化妆室人都走完了,只剩江与桂一个,虽然嘴上说不听,但还是坐下来闭眼听了一段,隔着遥远的、厚重的檀木门板,像在听一个梦里已经模糊的童谣。
江与桂听得发热,腰上被他摸过的地方像火烫一样,于是合着付兰心的调子,也轻轻哼唱起来。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只为你彩衣织就红罗裙,只为你,只为你——”
只为你什么,忘词了,便不唱了。但停在这也好,他的后半生,没有再想只为谁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