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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声告白 ...

  •   医院的白色墙壁在周予安眼中已经模糊成一片。她坐在病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如同钢琴的黑白键。
      "周小姐,您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主治医生的声音传来,但周予安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三天前的车祸带走了她的听力,却奇迹般地没有伤及其他部位。对于一个钢琴家来说,这比折断她的手指还要残忍。
      "我聋了,是吗?"周予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医生面露难色:"目前来看是神经性耳聋,不排除有恢复的可能..."
      "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十...也许更低。"
      周予安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树叶在风中摇曳,她却听不见沙沙声。就像她再也听不见自己弹奏的肖邦,听不见观众席上的掌声,听不见那些曾经构成她整个世界的声响。
      出院那天,经纪人林姐来接她。林姐一路上都在说话,周予安只能通过口型勉强理解。
      "维也纳那边的演出我已经全部推掉了,违约金公司会处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周予安突然抓住林姐的手腕:"带我去音乐厅。"
      "什么?"
      "现在,立刻。"
      金色音乐厅空无一人。周予安走上舞台,坐在她熟悉的斯坦威钢琴前。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最终,她重重地按下一组和弦——对她而言,这只是一次无言的震动。
      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周予安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琴盖上,肩膀剧烈地抖动。林姐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周小姐?"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舞台侧面传来。周予安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调音工具。
      "我是程越,音乐厅的调律师。"他走近几步,声音放慢,"林经纪人告诉我您今天会来。"
      周予安擦干眼泪:"我现在听不见你说话。"
      程越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打字后递给她看:【我很抱歉。我是您的乐迷,上周刚听过您的拉赫玛尼诺夫。】
      周予安勉强笑了笑:"那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程越的表情变得严肃,他又打字:【不一定。我有东西想给您看,如果您不???意的话。】
      程越的工作室堆满了各种乐器零件和电子设备。他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像蓝牙耳机的小装置,小心翼翼地递给周予安。
      "这是什么?"她问道,忘记了自己听不见。
      程越似乎理解了她的疑问,在纸上写道:【骨传导调音器,我的发明。它能把声波转化为特定频率的振动,通过颧骨直接传到听觉神经。简单说,能让您"感觉"到音乐。】
      周予安怀疑地看着这个小小的装置:"真的有用吗?"
      【试试看。】程越写下这三个字,然后指向工作室角落里的一架立式钢琴。
      周予安将调音器戴好,坐到钢琴前。当她按下中央C时,一种奇特的震动从她的太阳穴传来,不是声音,却清晰地传递了音高和音色。她的手指开始颤抖,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弹奏起肖邦的《夜曲》,虽然"听"到的只是震动的变化,但音乐的灵魂似乎穿透了听觉的障碍,直接抵达她的心脏。弹到一半,她停下来,转向程越,发现这个年轻的调律师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我能感觉到它。"周予安哽咽着说。
      程越微笑着点头,又在纸上写道:【这只是原型,还需要调整。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重新与音乐建立联系。】
      就这样,程越走进了周予安寂静的世界。他每周三次来到周予安的公寓,调试那个神奇的装置,记录她的反馈,不断改进。渐渐地,周予安能够分辨更复杂的音乐层次,甚至能"听"出不同演奏者的风格差异。
      "你是怎么想到发明这个的?"有一天,周予安好奇地问。她已经学会了读唇语,虽然还不熟练。
      程越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默了一会儿:"我母亲是位大提琴手,她在四十岁时突然失聪。"他的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就决定,要找到一种方法,让失去听力的人依然能感受音乐。"
      周予安注视着他低垂的睫毛,第一次注意到他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你成功了,"她轻声说,"至少对我来说。"
      程越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言的情绪在寂静中流淌。
      三个月后,周予安宣布要举办一场复出音乐会。消息一出,音乐界哗然。记者们争相报道"聋人钢琴家"的奇迹,却没人知道背后那个默默无闻的调律师。
      音乐会前一周,程越的工作更加频繁。他几乎每天都来周予安的公寓,确保调音器在演出时万无一失。
      "你太紧张了,"周予安笑着说,递给程越一杯咖啡,"比我还像要上台的人。"
      程越接过咖啡,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咖啡洒了一些在地毯上。
      "对不起,我..."程越慌忙去拿纸巾,却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钢琴才没有摔倒。
      "程越?"周予安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程越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累,最近睡得不好。"
      但周予安注意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你需要看医生,"她坚决地说,"现在就去。"
      "真的不用..."程越试图拒绝,却突然捂住嘴冲向洗手间。周予安听到里面传来呕吐声,心揪成一团。
      当程越出来时,脸色更加难看。周予安已经拿起了车钥匙:"我送你去医院,不许拒绝。"
      医院的走廊上,周予安不安地来回踱步。程越已经被带去做检查,医生严肃的表情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小时后,一位神经科医生叫她去办公室。
      "您是程越的家人吗?"医生问。
      周予安摇头:"我是...朋友。他怎么了?"
      医生叹了口气:"CT显示他脑部有一个肿瘤,位置很不好。根据大小和发展情况来看,应该是晚期了。"
      周予安感到一阵眩晕:"什么意思?能治好吗?"
      "如果早半年发现,手术还有可能。现在...恐怕只剩下三个月,乐观的话半年。"
      世界在周予安眼前旋转。她想起程越每次调试设备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谈到母亲时眼中的温柔,想起他为了让她重新感受音乐而付出的一切。
      "他...知道吗?"
      医生点头:"从病历看,他两个月前就已经确诊了。很奇怪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周予安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原来在她为自己的命运哀叹时,程越正默默承受着更大的痛苦。原来他那些疲惫、头痛和偶尔的眩晕都不是因为工作太累。
      当程越从检查室出来时,看到的是满脸泪痕的周予安。他愣了一下,然后苦笑:"医生告诉你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周予安的声音颤抖着。
      程越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想让你分心。你的复出音乐会很重要。"
      "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对我来说,是的。"
      周予安再也控制不住,扑进程越怀里痛哭起来。程越轻拍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别取消音乐会,"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是我最后想看到的事。"
      音乐会当晚,金色音乐厅座无虚席。观众们窃窃私语,好奇这位失聪的钢琴家将如何演奏。周予安走上舞台,目光扫过前排——程越坐在那里,对她微笑。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骨传导调音器将每一个音符转化为她能够理解的震动,音乐从她的指尖流向全身。她演奏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一首充满激情与忧伤的作品。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全场起立鼓掌。周予安听不见,但她能看见观众脸上的泪水,能感受到地板的震动。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程越,而他一直注视着她,眼中满是骄傲和爱意。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周予安示意大家安静。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写字板,写下:【今晚的安可曲,献给一个特别的人。】
      然后她开始弹奏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程越最喜欢的一首。弹到一半,她感到有人走上舞台。程越站在钢琴旁,脸色苍白却神情坚定。
      当曲子结束,程越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全场屏息。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个更小巧精致的骨传导装置。
      "我改良了它,"程越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现在它能传递的不只是音乐,还有...爱。"
      周予安读着他的唇语,泪水模糊了视线。程越继续道:"我知道时间不多,但剩下的每一天,我都想和你一起听音乐,看日出,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你愿意吗?"
      周予安从琴凳上站起,扑进程越怀里。观众席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但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心跳。
      音乐会后的庆功宴上,程越突然晕倒。救护车将他送往医院时,周予安握着他冰凉的手,想起他曾说过的话:"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在病床上,程越虚弱地笑着:"至少我看到了你的演出,这比什么都值得。"
      周予安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我们还有时间,哪怕只有一天,也要让它充满音乐。"
      程越轻轻哼起一段旋律,是那首夜曲的主题。周予安跟着哼唱,虽然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她知道,程越能听见。在这个寂静与声响交织的世界里,他们的爱找到了最独特的表达方式。
      三个月后,在程越的葬礼上,周予安演奏了那首《降E大调夜曲》。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次,她没有使用调音器——她已经学会用心去聆听那些无声的旋律。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周予安仿佛听到远处传来掌声。她转过头,似乎看到程越站在光影交界处,对她微笑。然后,一阵微风拂过,带走了幻觉,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最动人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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