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归途惊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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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渐融，晨光温柔洒在程时家小院里，屋旁老树投下斑驳影子。余年坐在竹椅上，饭后轻摇蒲扇，听着鸟鸣，享受独属于乡间的宁静。
可惜这份宁静持续不了太久，温度已然回升至十度以上，余年一行人预备在今天下午就返回A市。
这时候，张鹏和刘鲲已经分别开始检查车辆、收拾物品。
前一会儿刘伯打电话给程时，让他说什么也得留余年吃个午饭。刘伯神秘兮兮地卖关子，只道是有好东西拿来，却不究竟说是什么。
太阳将暖绒绒的光线投向余年的身躯，晨光与微风的合奏抚平他乱糟的思绪，他不禁背靠着轮椅睡着了。
梦中的他看见自己坐在车里，车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后退。余年心里空落落的，或许是因为在A市那“惨淡难营”死水一般的生活，抑或是筠里真的就有让人流连的神力。总之，他有一种不想走，甚至是眷恋不舍的心情。
未来会怎样呢？自从意外发生过后，他就极少这样想了。
梦中的前路满是迷雾，他不知道到了A市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再感受这份宁静，更不知道即使能再回到这里，他还能否像这样纯粹地感受这里。
曾几何时，在乡里生活生长的日子已经注定了他如今迷茫与眷恋交织的状态。
离开故乡太久了，余年的心会揪成一团；而故乡已然回不去了，他的心就会碎落一地。
睡梦中的少年眉头紧锁，口中喃喃自语，无声念着什么。
程时听不清，只以为是余年受了凉，便为他拿来一条绒毯盖好。
就在这时，轻柔触感自余年周身蔓延，毛绒毯子覆来，带着恰到好处的重量，以及暖意丝丝缕缕渗进骨髓，驱散了寒意与梦魇。
余年鼻间萦绕着熟悉又安心的气味，像是草地遇见一束暖阳，暖阳落在熟悉之人的身旁，身旁竹树安静立着，空气中漫着沉稳让人可以依靠的竹香。
“阿婆……”
小的时候要是感冒了，外婆就会用柴刀劈开鲜竹筒，再用炭火烤出清冽的竹汁——鲜竹沥液，来给咳嗽不止的余年消痰润喉。竹沥清香甜润又带了一丝丝炭烤的烟火气，这条绒毯就让余年在梦中回到那些时光。
在温暖与安心的包裹下，迷雾渐渐褪去，恐惧悄然消散，他陷入更深沉、甜美的梦乡。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余年才缓缓清醒。
他看了一眼通话界面，是妹妹余季打来的，就接通了电话。
“年哥哥！我这周放月假，现在已经到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天就回A市，这么早就给哥哥打电话，是想我了？”刚睡醒的余年声音带着哑意，语调慵懒，语速较平日里更慢些。又因为是妹妹打来的电话，现在的余年咬字都温润得如同山间缓缓流淌的风。
“……嗯！哥哥，你回来的话和我一起去园艺展吧！就我们两个，嗯，或者也带上老张老刘吧，反正不要太多其他人了，可以吗？”
余年听了妹妹这一番别扭的话，不禁轻笑出声。
“大鹏哥哥和阿鲲哥哥听见了要伤心的。”
手机里传来余季不乐意的声音。
“我不要，我就只有年哥哥一个哥哥！别的不算我哥哥……哥，你陪我一起去，好吗？好不好？”
收到来自妹妹的独一份“偏宠”，余年也不知该不该高兴，此时他更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无声叹了口气：“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告诉哥哥是什么时候去看，在哪里，多久，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妈妈同意了吗？”
“这个嘛……明天，A市沿江大道国际展览中心，八点开展下午五点结束。啊，票我也买好了，买的全展联票……”
电话那头的人不作声了，安静到会有人怀疑是信号中断。
“嗯？还有呢？”
余年知道她刻意不触及的关键。
“呃，妈妈还没有同意……但是她答应过我如果我的任务都完成好了，年哥哥也愿意一起出去玩的话，那就肯定没问题的。”
是这样的承诺吗？余年从来不知道，或者说是他已经很久不关注这些了。
“哥哥你早点回来！我提前就把任务都完成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逛展，把那里从第一个展区到最后一个展区都走遍！”
余季正说得起劲时忽然又不说话了。她吱吱唔唔不知所云了一阵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直到余年把对白拉回到正轨。
“那你要确保事情都做好了，安排也都妥当完全，要是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就等哥哥回来再说，明天哥哥和你一起去。”
余年从手机里听见余季惊喜地吸了口气，好像很意外他会答应似的。
“好，好！那哥哥不能反悔哦，我等哥哥回来，嗯，但是也要注意安全，哥哥再见！”
“再见。”
余年放下手机，但似乎对方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挂断电话，或者是忘记了，或许是没有按好挂断键，总之，通话依旧持续着。
本来要挂断电话的余年却默不作声地听着电话那头人的状态。他听见自己的妹妹哭了。
他一直听着，安静地听，好久才悄悄挂断电话。
“小年！在晒太阳呢？”
是刘伯来了。头发花白的老者踏着石径而来，步子却很稳健，看不出老态。
“刘伯，上午好。您这提的是什么呢？”
老刘离得很远就紧抓着手中的红色塑料袋向余年示意，配合上他得意的神态，简直就是明示着余年向他请教。
余年也确实挺好奇的，毕竟刘伯老早就打过电话来了。
“你城里来的可别害怕啊，这东西长得丑但吃着是很香的，在我们这种爱吃的人看来这东西倒也不丑，反而很讨人喜咧。”袋子里似乎是放了什么很神秘的东西，值得刘伯为其做重重铺垫。
“是竹虫吗？”
但是余年直接一下子就把谜题的谜底解出来了。看着刘伯想卖关子又没卖出去，想好好答疑解惑又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的样子，余年后悔抢答了。
“啊，对啊，你小子见多识广哦，我还是小看了城里娃儿。”
老刘原来还想着要让余年猜猜看，然后再把东西递上去吓一吓这娃娃，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是这样的坏主意怕是没办法实现了。
“刘伯，我其实是乡下长大的，您总以为我是城里孩子呢。不过我对这个的了解肯定没刘伯多。”
老刘听见了这话就明白自己的打算让余年晓得了，就咯咯地笑起来。
“嗯，尊老的好娃娃。”
程时听见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刘伯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菜刀，从厨房走出来。张鹏和刘鲲这时还在把火升起来，见状就也搁下手中事随程时一块儿出门。
“刘哥！你来了啊！”
刘鲲是所有人里最激动的。
“刘伯，欢迎您来，中午一块吃饭吗。”程时发问时没有疑问的语气。
“哎，是我来了。我给你们带了加餐的好东西，哈哈哈哈，你们城里人返城前可是有口福了。”
刘伯的到来让小屋一下子从惬意的氛围转为轻快又热闹的情景。
几人都回到屋内厨房里，有的人旁观，有的人忙活着做饭，有的人一边做事一边东拉西扯地聊天，还有的人包括点评在内的各项事务什么都参与一点儿，这怎么不能说得上是一种分工明确、独特的秩序呢？
四天五夜的时间好似弹指一挥间，有的时候余年总会疑心时间是否有被什么刻意拨快了些。
几天的相处把大家都拉得更近了些，分别其实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人来，但是真的要面对它时却总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或者是还没有走到彻底分别的那一步吧，谁都没有提及那些酸涩的话语，不论是安慰、祝福或者是空洞的承诺。大家好像都只是在像前些日子里那样准备一顿普通的农家饭。
或许是想在告别前多了解余年一点吧，刘伯今天的话比平日里多，尤其是和余年的对话。他对这个孩子很是欣赏，之前就很想更加了解余年一些，但是又担心说错什么让这娃娃伤心。不过几天相处下来，他发觉余年比想象中的更加坚强。老刘总觉得余年和自己曾经身边的一个人很是相像，不但是眉眼，更是那种惹人注目的秉性。
“小年，你之前说你也是乡下长大的，是在哪呢？说不定老刘我还去过那里咧。”
余年现在的状态平静中带着一丝丝感伤，但没有一丝防备，因为他内心里判断在这里是用不着防备的。
“嗯，我小的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一个叫樟枫湾的小村庄。”
接话有一手的刘伯此刻却让话头落在了地上。他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以至于缓了缓才回过神来接过话。
“啊，那我还真没去过，不过我在那里有认识的人，那个人要是见过小时候的你恐怕会很喜欢你这孩子。”
余年也随着这样的话开始回想在樟枫湾的点滴往事，带着眷恋，也带着怅惘的隐痛。
空气在此刻凝滞住，刚才对话的两人似乎都各有心事。
老刘最终还是选择开口触及那些隐秘的往事，没有人能想到他就这么一问，却让原本的一切，都迎来改天换地的大转变。
“小年，你以前在樟枫的时候，那儿有没有一个姓柳的奶奶，柳树的柳，你有什么印象吗？”
余年点点头，平静地回答道：“那里姓柳的女性长辈有好几位，村子不大，所以我和她们都还算熟识，不过……”他想了想，接下来的话有没有说的必要，这时他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猜测。
“我的外婆就叫作柳琴。”
短短的一句话，落在刘伯的心里，却好似一道惊雷直直劈下，炸得他甚至耳鸣起来，思维混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