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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困局心澜 ...

  •   说了半天,余年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兄妹俩有误会呢?两个人看着都不是很善于交谈的样子。
      “小月妹妹,你哥哥到底说了什么谎呢?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呢。和哥哥好好说说,事情可以一起解决的。”
      听到这里,小月居然开始沉稳起来,似乎羞于把事实说出口,她咬了咬牙,两只手在桌上、胸前攥得越来越紧,指尖都有些发白。
      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一如往常,就仿佛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样,但是眼中的泪水就像决堤了一般,一开始还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后来就一滴一滴像断线的珠链那样往下掉。
      “哥哥骗人,哥哥说公立学校不要很多钱的,但是我们家根本没有去县里公立学校上学的资格……”
      程时手中的竹筷突然“咔”地折断,半截竹刺险些扎进掌心。他望着折断的竹筷,有些颤抖,恍惚又看见一年前那个暴雨夜——直到竹丝真的扎进手掌,那年的夜晚也是这样尖锐的刺痛。
      “县中免学费的。”程时好像还能听到自己那天晚上的声音在漏风的堂屋里回荡,那时小月刚把筠里村小学发的结业奖状用手压得平平整整再收好,“会给贫困生发助学金的。”
      那个时候的小月,还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听到中学免学费她心里很高兴,因为她觉得可能县里的学校就是对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她对助学金有些抵触,但想到这能让自己的哥哥轻松一点就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很高兴地靠着自己哥哥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
      “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要是当了老师我要回来帮这里的学生,我不白拿助学金。”
      妹妹那时的话深深刺痛了程时。现在,不愿意上学的妹妹也让他有类似的感受。
      “小月答应过哥哥好好上学的,忘了吗?”
      无声哭了太久的小月再也忍不住了,压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不断用手去抹一时之间似乎流不尽的眼泪,开始压抑着自己的啜泣。
      余年不愿看到这些。他可以选择资助程妹妹上学,事实上,他留在楼上枕头下的那些现金应该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
      一方面,从理性来看,当我们看到乡下贫困失学的孩子,直接给钱资助看似是最直接的善意表达,实则藏着不少隐患。这笔钱是否能精准投入恰当的教育?是否会引发更多的矛盾或他人觊觎?更长远来看,单纯的资金给予可能消解孩子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命运的动力,形成过度依赖。就像搭建一座桥梁,比起简单抛下绳索,更需要周全考量支撑结构,才能真正铺就通向未来的道路。这些他都清楚,但不是最重要的。
      另一方面,他能帮助这一个,可能帮助这里所有的孩子吗?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样的时光,这其中最要紧的便是个人的选择——在现有条件或是未来会有更好条件的基础上,选择都是举足轻重的。只是富人的选择成本相对于他们已有的资本来说,绝大多数选择性价比都无所谓;而对于有的人,一旦选择错误,那就是万劫不复。
      这时他心里想的是,毕竟这家人对他有所帮助,留下的钱也还是相当可观。既然已经存了这家人的电话,他希望未来能保持一定的联系,也许能让程家兄妹俩少走一点弯路吧。不过更多时候,尽人事知天命是常态,他虽然关心,但也不期望什么。
      那顿饭吃得很艰难。从压抑的沉重到爆发的崩溃,到最后只剩下落幕的离别。整个筠里阳光正好,三人就在这大好的阳光之中告别了这个山村。
      回A市的路上,余年心事重重。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脆响渐远,山峦在后视镜里缩成淡蓝的褶皱。青年倚着车窗,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皮质座椅,目光掠过田埂上摇曳的野草——它们正被风卷弄着,而从车窗向外望去,能看到其他村民的影子却在柏油路面上被拉得细长,像一根被绷直的弦。他心里觉得车辆的速度似乎开得过快了。
      道路从青石板路、泥土路到水泥马路,最后再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护栏化作模糊的银线,切割着后退的桉树林,他才发现自己彻底远离了那些村落,也好像远离了自己的曾经。那么,他的以后呢?
      余年牙齿紧咬,喉结上下滚动间,他将目光转向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程家老屋桌椅的竹香。余年开始回想这一切,却只觉得最强烈的情感便是对这个村子的现状感到很失望,童年时一些美好的憧憬似乎都在这里破碎了。说不清楚是这里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还是这个时代要将这里抛弃了。
      他明显感到这些日子里自己似乎对外界的关注更多一些,之前的他从来都是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渴望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而在筠里村的这些时日让他也开始去想自己未来的事。
      他也是在乡间长大的孩子,对于他来说,突然之间拥有了这一切,也失去了之前的一切,这是不公,是绝望,是无能为力。如果他的生活没有遭到14岁那年的变故,而是按照之前的轨迹一直发展,他确实几乎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物质的后顾之忧,但是之前的生活轨迹能让他有自己的决定,按照自己的节奏去走、去选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是,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许是不少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
      这些是是非非可能很难说清楚,最终都落到一句话:余年一直以来都在意着自己的外婆,渴望靠自己的努力让外婆过上好生活,却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但是他现在的状况,是外婆所要的吗?外婆如果还在的话,会希望他一直这样吗?
      如果说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因为突然残废的双腿呢?那也说不通。没有人给他的身体状况判绝对的死刑,尖端医疗给他的双腿残废延缓了几年,刘伯甚至告诉他最快需要半年就能站起来,甚至摆脱轮椅。余年好像没有处在绝对的绝望之中。
      他才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自己为自己营造的困境。余年一直以让外公外婆过上好日子作为自己的目标、作为生活的动力,可是他真正知道外公外婆渴望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吗?他不知道。
      外公外婆,尤其是外婆,并不是一辈子都没有过过殷实的日子。在了解到从A市到自己老家的汇款记录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母亲往家里打的钱是越来越多。他不想靠她,在他大学的那几年里,他用母亲给的钱去进行投资等理财。后来的情况简单来说,他完全可以把本金连本带利归还了,这也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但他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刻骨铭心的意外,以及之后会伴随一生的悲痛……总而言之,他没有办法原谅余颖。他这些日子里有一种强烈的、一直隐忍着的想法,就是要离这些所谓的家人远远的。
      话又说回来,余颖确实不管不顾地抛下了一整个家庭很多年,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回家过一次,以至于余年甚至以为自己从小就没有母亲。外婆的葬礼她甚至以工作繁忙为理由,这是余年始终无法原谅的。可她确实让外婆有了过上好日子的物质基础。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外婆在那时候没有因为家里有更多的钱而变得更高兴?外婆在意的是什么,外婆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外婆对自己的期望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他忘了,也许是他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去理会。
      那他到底在期望什么,希望落空之后又绝望什么?余年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背叛他的不是其他人,恰恰是他自己。就像他之前心中所想的,有的选择做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刚拉上了车窗遮光的帘子,不想再看窗外飞快掠过的一幕又一幕景象。他打开手机,反复刷新,看看有没有自己错过的重要消息。有时他在意的甚至不是文字的内容,只是有没有新的文字——其实他不知道这是一种焦虑躯体化的行为。
      他的视线在消息界面疯狂游走,屏幕光映得瞳孔发灰。几十次机械滑动后,指腹突然趔趄般撞上悬浮窗,像是触发了某个隐秘开关——与余季的通话记录骤然铺开,刺得眼眶生疼。白日里,妹妹忘记挂断电话后那一声声从压抑的抽噎到放声的哭泣,此刻正从记忆深处漫上来。他盯着通话时长那一栏跳动的数字,心里想到,原来以往那些欲言又止的尾音,都在断线后的电流声里凝成了泪滴。平时一直很傲气的妹妹,在通话后哭得是那么伤心,哭诉的内容其实他都完完整整听到了。
      在此时此刻,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看到又猛然想起这件事情,他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这些想法正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缓缓楔进心脏最柔软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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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为一个社会科学的学生,我得更加增进我对乡土社会的了解再继续写下去。 我一定要种棵树出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