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因果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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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之中，余年似乎坐在轮椅上，轮椅就这样自动地匀速往前，不知道要带他去哪儿。
他能感受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竹叶随风而动的脆声，就像浪一样翻涌澎湃。
轮椅碾过腐殖土路的瞬间，竹叶腐败的酸涩味以及腥臭味直冲鼻腔。
车轮在松软土层刻出深痕，碾碎的一只大蜗牛发出"咔嚓"闷响，黏稠汁液溅上余年裤脚。
他垂眼盯着那抹青黄色的黏液，突然回想起自己碎骨刺破皮肉的触感。
竹林浓密又潮湿，且随着轮椅自顾自移动，潮湿愈发强烈，几乎让他喘不上气，他快要溺死在这种潮气之中。
生物本能的驱动让他在这种濒死的体验中不断挣扎。
胸腹部有一下下的压力，窒息感与恐惧感接踵而至。
口腔不得不张大来大口呼吸，胸腔也随进入的流体而扩张。
但进来的似乎不是气体，而是水。
他感到窒息。
半山腰的坡面上是轮椅刻出的两道深痕，它们在逐渐西下的太阳注视中延向深林的尽头。
张鹏和刘鲲两人煞白着脸分作两路，前者顺着山坡，后者沿着山路，皆是以自身能调得动的最快速度往山下去。
张鹏牙齿咬得铁紧，手指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他的额头、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眶红得吓人。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余年这回凶多吉少，他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但心里却祈祷着老天开眼、好人好报、是福不是祸诸如此类。
要是能有树枝树干挡一挡做个缓冲让轮椅停住……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就快跑出这座山头，却并未见到轮椅被哪棵树挂住。
此刻刘鲲的脑内只有一个念头——找！不惜一切代价找。
张鹏顺着山坡上的痕迹，一直找到接近山脚下，眼看着竹林越来越稀疏，最后，他远远望见在山底下的湖边有一白衣人笔直躺在地上，身边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随着猛烈的咳嗽，胸腔里的湖水混着泥沙呛出喉咙，余年反着手，手指死死抠住岸边湿滑的青石，指节泛白。
老人见状赶忙帮他支起身子，让他把头偏向一边，好让口中的污水顺利咳出。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衬衫，布料紧贴在余年单薄的脊背上，他像一片被风雨打落的枯叶般蜷缩颤抖。
“这娃儿太瘦了些，也不知道落了水，身体吃不吃得消。”老者喃喃念着，托住他因为剧烈咳嗽而颤动的肩膀，还用变了形却厚实的手掌稳稳拍击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像在哄一个孩子。
"别急，慢慢来。"
老者粗糙的指腹抹去余年嘴边的水渍。
"吐干净就好了。"
意识模糊中，余年缓缓睁开眼，看到周围人的轮廓在夕阳下晃动。
啊——之前那个爷爷，还有，大鹏和阿鲲。
张鹏就快赶到时，余年还没有恢复意识，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直挺挺躺在湖边。
张鹏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望见又深又广的湖和没有意识的余年，心道不好。他脸色凝重，正欲冲上前去施救，衣着褴褛的老大爷抢先他一步扶起余年的身子，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咳嗽声。
口中的污秽差不多咳了个干净，余年大口大口喘着气，风让他禁不住战栗起来，浑身湿透的他此刻感到入骨的寒。
这时候刘鲲才找到这里，眼中的茫然和绝望凝滞一刻就成了胆战心惊与懊悔不已，他浑然无措，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张鹏走上前去先是结结实实冲他来了一拳，马上就见到两条红色蜿蜒而下，然后他揪住刘鲲的衣领把他整个翻了个边。
“行，包倒是没丢。”张鹏的声调听不出语气，只是拉开背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一块保温毯和两条毛巾。
全程，刘鲲就像一桩木头一样没有一点动作。
张鹏快步走向余年，先是把其中一条毛巾递给了他身边的老人，再飞快道了一句“失礼了余先生”，就开始帮余年擦干身子，裹上保温毯，最后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给他穿上。
“我是怎么……”余年还没有全然清醒过来，眼中满是不解，“老伯伯是……”
听到余年开口说话，刘鲲也立马赶了过去，顺手捡起湖边自己那件棉袄，有样学样地披在老人家身上。
然后把湖边的轮椅推过来，确认没有过多的损坏，和张鹏一块儿将余年安置在轮椅上。
“小伙子人良善，也福大命大。刚好是我还想来钓几尾鱼，碰上了，把你弄上来了。”
老人家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余年看着这质朴又真诚的笑脸，想起进山前发生的事。
在张鹏和刘鲲护着余年进山前，他们在入山口处见到一个挑着大箩筐的老人一跛一跛地走着，两个大箩筐在身旁一晃一晃。
远远望去，也不知老人箩筐里挑的是何物。
直到走近，四人碰在一块，老人主动向他们打起了招呼，问问他们从何而来，以及要到这儿干什么。
“是不是找不到路了？你们要去哪儿啊？我给你们指指路吧。”
跛脚老人的视线始终盯着坐在轮椅上的余年，眼里满是关切。
“多谢大叔，我们是想来这……参观旅游的，没有遇到困难，多谢了。倒是您，是有什么事吗？”
老人听到余年关心自己，笑眯眯地说：“哎呀，我年纪大了本来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在家里闲不住，想出来找点事做。”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人谈谈天了，这下得着机会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我想着趁着这初春笋还没冒尖，去山上挖点笋子挑去，趁着鲜嫩卖个好价钱。特意把家里最大的两个箩筐都挑上了，结果你瞧啊，左右不超过十头，照这个进度我就是玩上一阵的也填不满一个箩筐。”
余年往箩筐里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大大小小也就刚好九颗竹笋。
“唉呀，毕竟不像年轻时眼神那么好了。我这，再不赶紧趁着大中午的把这些笋挑到镇上去卖，那就赶不上了。有挣一点就是一点吧。”
余年想了想说：“这些笋我们都要了，出来旅游也想往家里带点特产，您算算多少钱？”
刚刚话还密的老人一下子还没缓过神来，本来是想帮帮这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结果没想到还要他们来照顾自己生意。
老人听得真真切切之后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还想着要推脱一番，但似乎又下定了决心一样，眼神一沉，开口说道：“你，你诚心要的话。这里我刚称过，两斤半多，算两块一斤，五块钱，五块钱你都拿走。”
余年示意刘鲲从包里拿出现金，刘鲲拿出一个零钱夹递给余年。
余年从中抽出一张面额一百的钞票递了过去，几乎很少见到这个面额的老人家最开始好像还没认出这是钱，等看清楚的时候，就像突然被烫了一下似的连连摆手。
不过余年没等老人开口就说：“老先生，这些笋我们都要了，我们出门在外就讲究一个顺顺利利，有人给我们算到第一笔花费是一百那才吉利。您收着吧，就当是替我们讨个彩头。”
“这个，这……”老人家嗫嚅了一阵，还是伸手接过了钞票，想要握一握小伙子的手，又怕小伙子嫌弃，就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刘鲲赶忙上前搀扶，老人再站直时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小伙子，这钱我本不应该要，卖给你们的笋，价格也高了些，但我代山里的孩子们谢谢你。”
余年表示不用客气，简单祝老人家身体康健就和老人道了声再见，告了别。
没想到再见来得这么快。
“看时间还早，想着钓几条鱼去镇上卖一卖。没有想到把你这条落水的鱼钓上来了。”
余年感觉到自己已经恢复过来，他很好奇老人家是怎么把他救上来的，于是开口问。
“唉哟，我老赵头别的功夫不怎么样，凫水的本事那是整个村里都有名得很呐。不过也得亏小伙子你身板小，我游着水揪着你衣服把你从水里拎出来了，换成你身边这俩人的一个，那怕是要不成。而且其实我也知道些什么人工……”
老赵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张鹏开口打断了。
“赵老先生，多谢，真的多谢你救了他，但眼下此地不宜久待，有一股冷空气……有一会儿就要变天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空澄净，万里无云，虽说有些微微凉了下来，但丝毫看不出要变天的样子。
突然升温，又听着会很快降温，余年大致明白了，是有冷锋把暖气团推到这里来，很快冷锋过境，就是强烈的降温和极端天气。
刘鲲听了这话知道是要走，就在包里掏了掏，把那个钱夹给拿了出来，直接递给老者，十分真挚、十分郑重地说道：“赵老叔你帮大忙了，这钱你一定一定拿着。”
话刚说出口，他觉得不太对，这是自己的钱吗？他俩的钱都放车里了。
他只好又不知所措地望向了余年，后者点了点头，但此时此刻也在想，怎样的说辞会让老人家接受呢？
“伯伯，这是为感谢你的帮助，是补偿你为了救我而耽误了钓鱼、卖鱼的时间……”
老人家不敢要，心里也实在觉得不能要，哆哆嗦嗦开口要回绝，却听见余年最后说道：
“更当是代我们见见筠里村的孩子们。”
听此，赵大爷没再拒绝，小心翼翼将钱夹收进内衬口袋里，随后热泪盈眶，凝视着余年，缓缓开口：“我老赵代替孩子们感谢你的帮助。”
余年有些动容，但是怕这样的气氛再发展下去有些难以收场了，就说道：“不过，老先生我是有条件的。”
老赵正准备再鞠上一躬，听见这句话，有些慌张了起来。
“我们的条件就是……能不能烦请您带我们尽快回到入山口，我们现在这怕是有点找不到路了。”
老人家长出一口气，顿时变得很有精神。
“这叫什么事？这地方就没有我不熟的。要不了一会儿，我马上带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