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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日梦痕 ...
余年躺在重新铺好的床上,刚吃过药的他没有一丝睡意。
与此同时,在地上打着地铺、睡得四仰八叉的人正是要来陪护的刘鲲。他睡觉不打鼾,只有些较轻的呼吸声。
刘鲲睡着前还对余年说,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适应的,他一定尽力办好。
但他不知道,余年并没有不习惯这里;恰恰相反,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熟悉,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生活的。
这样一种习惯,让他想了很多。
身体陷进被褥时,蓬松的垫被在压力下微微凹陷。尽管被褥是冰冷的,但明显被日头烘烤过的棉芯蒸腾出一种闻起来暖融融的香气,像裹着整片午后的阳光,沉甸甸压在身上。
想来很多人都趁着白天升温的大好阳光洗衣服、晒被子吧。
寒气从窗缝蛇行而入,却在触及被面的瞬间被阻挡——三层老粗布下蓄着太阳最后的余温,棉绒间未散尽的“日光”正与零下的夜展开拉锯战。
余年的手指仍能触到藏匿在棉花深处的、毛茸茸的暖意。
在旁人看来,他是国内最大的药企——纪元生物医药的少爷。虽说因为意外只能靠轮椅生活,但这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是板上钉钉的事,有多少人羡慕他,对他百依百顺。
但是他自己知道,那些看似艳羡、恭敬的目光里藏着多少刺。
宴会厅的水晶吊灯照得他轮椅的金属扶手发亮,却照不透旁人眼底的嫌恶——“可惜了,这么俊的脸,偏偏是个废人”。
很多时候,在香槟杯碰撞的脆响里,他总能精准捕捉到那些压低的笑声,像毒蛇吐信般钻进他的耳膜。
或许他可以不在意,可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和意义了。
二十三年前的小年夜,余年出生了。没过多久,就在他断奶之后,母亲余颖就把他丢在农村外公外婆家的土屋里。这也让他自懂事起便以为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外公在他小学毕业那一年过世。
一直到初中,余年才慢慢知道自己母亲的消息,也明白了自己是被寄养在乡下。母亲说是要去外面闯一闯,在余年上初中那一年,母亲的生意渐渐有了点起色,她也逐渐开始往家里大笔地寄钱。
余年上初三的某一天,正是深秋时分,家里来了一伙人,说是要接余年去城里。
外婆早有预知,尽管不舍得,但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好的条件,只用粗糙的手掌替余年擦泪,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少受委屈。
那一天,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余年没办法再陪外婆过年了,也吃不到那天外婆做的柴火饭了。
后来发生了意外,失控的车辆碾过他的双腿,他就此只能依靠轮椅生活。
最痛的不仅是复健时的冷汗,也是午夜梦回时想起老屋的月光透过蚊帐,外婆用蒲扇一下下地为他扇风驱赶蚊子,带来凉意,直到他睡着。
如今他坐在轮椅上,有佣人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疯狂想念竹编凉席硌着脊背的触感,想念灶台上煨着的红薯粥,想念外婆用晒得发烫的棉被裹住他夜里冻僵的脚。现在的他拥有顶级医疗团队来设计检查、治疗和复健方案,可没人记得他初来乍到时,为了极力融入新环境而做的一切,就像再也没人记得,那个在田地里踉跄奔跑长大的乡下孩子,曾经比谁都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接纳。
在乡下,有很多孩子早早辍学,为就业做打算。
但余年一直成绩很好,他想靠读书让自己一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接触到的老师们都是这样说的,他也深信不疑,很早就有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
余年上初中时,希望自己未来能够考上一所师范院校,最好能够回到家乡做一名乡村教师,既能陪着外婆,又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后来,他逐渐清楚乡下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很多小规模学校已然接近于无法存续。
在这种情况下,他被外出创业的母亲接走,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客观来讲也是这样。
外婆不愿意去城里过日子,于是母亲专门请人去照顾外婆,还翻新了老宅,可是外婆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在余年读高中时,他希望自己能够做一名医生,很天真地想着至少能够多多关照外婆的身体状况。
乡下长大的孩子思想就是更直接一些,有的时候想要就去争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也有些时候,从来没有去想过事情会以怎样的形式、如何发展。
后来,他反而看起来是先外婆一步成为了更需要医生的人。
双腿残废的余年最开始也是从绝望慢慢转为对自己抱有希望,积极配合治疗,与此同时也不忘学习A市医科大学的专业知识。
但是他就像被反复修改的乐谱,每次接近华彩段落就被命运的铅笔狠狠擦破纸张。
外婆在余年腿伤后不到一年就过世了。
他想采到来年春天的花,但冬天已带走了那个闻香的人。
外婆或许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离去,她甚至于没有留下几句临终时的嘱托。
乡下照顾外婆的人打电话的时候说,外婆就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吃过晚饭,洗漱休息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大家都说这挺好,老人家一辈子没受什么痛苦。
余年什么也没说,他只觉得老人家一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
知道消息的那一天早晨,所有人都觉得他会崩溃、会受不了、会大哭特哭,管家特意嘱托过要佣人仔细着点。不过他只是很平静的样子,在这个家里,以残废的身份,他就算崩溃也会有一圈人围着看。
因为那个偏见十足的时代,外婆出嫁几十年都没能再回去看看。筠里村是外婆的故乡,是她魂牵梦萦的归处,但是回不去的故乡就成了他乡。不论是实实在在的日子,还是虚头巴脑的议论,都不允许她把筠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你嫁出去之后,就只有一个家……别让咱们家为你难办。”
这是外婆在筠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最让她心碎的一句。
外婆的嫁妆里有一条金线绣着竹子纹的青蓝色丝巾,如今成了她的遗物,也成了余年带在身上的唯一的念想。
这条丝巾也牵动着余年的心,让他想要代外婆看看她的故土,见见那里的风土人情,再把这条丝巾留在筠里——让落叶归根。
再忆起来到筠里的这三天,虽然没能找到外婆提及的确切位置,但余年自觉这里同外婆口中那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筠里差距已经很大了。
筠里村,连同其所在的县都没能赶上国家发展的浪潮,几十年来依旧是一个偏僻、穷困的小山村。甚至如今大量年轻人口外流,有的为务工,有的为学业,外流的人口几乎不会再回来,若是在外发展好,便会连同守着老宅的人们一同离开。
在外婆的回忆与向往中,筠里一直就像那支歌中唱的那样。
余年还清楚地记得外婆唱着这支歌哄他入睡:
“山雾漫过青石阶咧,
春笋冒尖风也馋。
阿公他补蓑搓麻线,
檐下童子数竹斑——
‘一、二、三!’童子数竹斑。
竹叶沙沙扫炊烟哩,
青竹节节指云天。
谁家小子追黄犬吔,
跌进禾浪找不见,
‘绕圈圈——’禾苗高高找不见。
新竹抽绿三月天耶,
阿嬷晒笋廊前站。
小囡偷咬笋尖尖呀,
咸出泪花跳门槛——
‘咸!咸!咸!’小囡偷咬笋尖尖。
秋月弯弯竹梢悬,
小生劈篾竹篮编。
妹崽髻上簪竹花哟,
弟仔塘边钓竹竿——
‘颤!颤!颤!’大鱼一会儿能上岸。
老竹裂开新篾片,
扎个竹鹊飞过田,
筠里深处唱歌谣。
竹子高,竹子甜,
竹叶扫阶中状元,
竹子摇摇换酒钱!
明朝又是丰收年!
……”
如今或许也没有几个人会唱这支歌,能记起这歌的人怕是也已少之又少。
也许每一代人就是会有每一代人专属的回忆,但是筠里的人们……
或许筠里注定成为一个消逝的山村,而且可能也就是最快十几年的事。
那么……外婆没能再回来看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期待与想象补足了心头的念想,也回避了现实与念想的差距。
可是……
余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雪停了,他就会早早回A市去,在旁人的迁就与百般呵护之中了却此生。
深山之中的筠里村此时仍在降温。
夹杂雨水的雪凝成雪粒子坠在瓦楞上,那声响就像谁在撒一把陈年的粗盐。枯井沿的冰棱裹上第二层冻雪,渐渐臌胀成半透明的“瓷釉”。
风卷着碎琼乱玉掠过土墙,撞碎在锈铁皮包的窗棂时,扬起细碎的晶尘——仿佛千万只灰蛾突然从朽木深处惊醒,簌簌地扑向结着冰花的玻璃。
除却些许没有生机的自然之音,筠里村其实静得吓人。
居民平日里就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习惯,所以早早就熄灯闭户,在这样的风雪天中更是如此。
唯有程时依旧在一楼客厅中的炭盆边伏案疾书,桌上是一本绿色本芯的三线格本以及之前那本从县图书馆里借来的初中英语教材。
“果然还是要有人讲讲才学得成吧……”伴着户外的风雪声,青年就这样喃喃地念着。
木桌下,炭火盆正噼噼噗噗地轻响。
暗红炭块堆成小山,已经渐渐散了温度。
程时满心满意都在那本英语书上,好久才感觉到手脚有些发凉。
于是他伸手用叉钳拨弄火堆,橙红光晕攀上他的身体。方才受冻的身躯,逐渐又被炭盆烘得微微发颤。
二楼的榻上,余年反复回忆着那支歌,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愈发呼啸的风雪声中将自己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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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为一个社会科学的学生,我得更加增进我对乡土社会的了解再继续写下去。 我一定要种棵树出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