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雪阻归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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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二天，窗外亮堂得很，一派宁静。
余年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晓时间。
他有些纳闷，睡前用手机设定的闹铃好像没有闹醒他，或者是他醒来之后随手又关掉了。
他自觉一向睡眠浅，睡眠也很差，容易失眠，也容易惊醒。
不过可能是因为进村这两天以来，他更是没睡好。
筠里村的现状让他大失所望，不是那种亲自去过网上吹得天花乱坠的某个旅游景点的失望——都说这景点是“人间仙境”，去了才发现雷声大，雨点小。
他莫名有点儿替外婆对这个村子感到失望。
不过现在，与其说他是因为睡饱了才醒，不如说他是被饿醒的。
他用双手支撑起身体，再穿上身边叠好的衣服——应该是大鹏准备好的，衣物增添了不少，余年穿上之后感觉穿得不算多，也不少，恰好合适。
地上打的地铺只是凌乱的被褥，刘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房车在山路上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张鹏作为司机担心会有些故障，为了时时刻刻了解房车情况，他昨天晚上就是睡在车上的。
而余年睡的是主人家唯二的一张床，程时特意重新铺好的。
“……阿鲲？大鹏？”
话音刚落，余年听到点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像是在爬楼上台阶。
“你醒来了，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吗？”
回应的并不是余年唤的那两人，而是这座房子的主人程时。
程时托着一叠热腾腾的冒着油香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端着一缸水——装在一口很大的搪瓷水杯中，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花纹装饰着，很是吸睛。他在用膝盖顶开薄薄的木板门时稍微躬了一下身子才走进房间来。
余年扫了一眼门框，觉得目测有一米八五的样子——那这人怕是接近一米九了。
“多谢主人家收留我们，等气温上来雪化了之后，我们就马上返程，不多打扰。”
余年昨天晚上就察觉到这家的主人是比较好说话的年轻小伙，他心里很感激，也在枕头下压了些现金，想到程时拿的那本初中英语虽然有些奇怪，但余年猜想他是识字的，也从随身带的活页本中取出两页纸写了些感谢和吉祥的话语。
“那你们应该还要多留一阵了。”程时走近，把水和那一叠吃的放在床头柜：“大雪封山，冰垢封路，你们走不了。”
程时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安全。”
“那真是……”
事情的发展和余年料想的不一样，他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下雪就能完全打乱行程，还得在这里多留宿。
“没关系，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家，那么厚的雪，我也出不去，你们来了……挺热闹的，不打扰。”
虽然说眼前的这个人嘴上说着“不打扰没关系”，但是在说到“你们来了”的时候就把头偏向另一侧，错开了与余年交汇的视线。
这人好像没有很坦诚？但是很有礼貌。
余年又看了几眼，想到他们三个果然还是打搅了当地的村民，感到胸口有些酸胀的不好受，心中很愧疚。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视线却落到了床头柜上那一叠……
“这个是……荠菜鸡蛋饼？”
程时把视线偏过去之后脸上通红，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身旁的人也有段时间没有说话，他想试探着开口拜托一件事，但是先听到的是余年尾音有些上扬的发问。
“啊，嗯，是的，荠菜蛋饼，同村的刘伯今天早上冒着雪送来的、很鲜很嫩的荠菜还带了六枚鸡蛋，你的两个朋友一块帮忙，咱们上午清洗清洗菜，就烙成饼吃了……但是，你这个是刚烙的。”
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余年觉得他很有趣，有什么就说什么，问什么不但答什么，还会把事情其它经过也讲出来。
一时间他难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嗯一声，笑了笑。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小伙子也笑了笑。
“我想先……洗漱洗漱，能拜托你，帮帮我吗？”
“啊，好！好的。我先去拿毛巾，你擦擦脸，然后我把轮椅搬过来，不过，”刚站起身来走了一步的程时又退回来一步。
“饼要冷了，冷的不好吃，水也快冷了。”
程时刚说完又想到城里人可能一定要洗漱完才吃东西，就又准备去拿毛巾跟水盆。
“那我先吃早饭吧，拜托你了。确实，凉了就不好吃了。”余年对他笑了笑，心里觉得程时和大鹏有几分相像，像他们都很细心，很照顾人。
他这么想着，但又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样，余年感谢身边体贴照顾他的人，但是，他希望这样被照顾的日子能短一点，最好早日就结束。
其实他心里明白，程时对他的同情是他愿意让三人留宿的重要缘由之一。
余年满怀心事，正想着诸如此类的话题，一块还是温热的鸡蛋饼就被筷子夹着送到他嘴边。
“啊，其实我，唔，谢谢，很好吃。”
程时捏着筷子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发白，荠菜混着蛋液的焦香缠在余年呼吸之中。
坐在床上的人往后稍仰时，身体蹭得床单和被褥沙沙响，他还没有把外裤穿上，感觉被子稍有些漏风，就伸出双手来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扯扯。程时低头，视线垂落时扫过余年细瘦手腕侧边跳动的青色血管。
低下头是因为程时感觉自己靠得有点太近了，之前他没听到余年说话，以为是这么久没吃东西饿蒙了，就赶紧夹了一块饼送到嘴边来。现在看到这么细而发白的手腕，更觉得方才余年就是低血糖在犯晕。
于是他又夹了一块，这块比之前的稍大一点，余年多嚼了会儿，想赶紧咽下去，说自己来，沉迷于投喂的人就立马把搪瓷水杯也端过来了。
“喝点水，顺一顺。”
“嗯谢谢。”
“没事的。”
瓷缸沿轻磕到牙齿的弱响里，有滴水滑落到余年的脖颈，好在只是几小滴水，而且水还是温的，他没什么感觉。
但是，程时居然伸手用空出来的左手去接，直到余年喝完水，程时还用手背擦过余年嘴边残留的水迹和饼渣。
罢了，他还准备擦去之前往下落的那几滴水。
程时的指节撞上余年喉结滚动的弧度，余年上身一晃，猛然往旁边一躲，眼睛略微睁大，抬起头望着刚刚退一步的程时。
后者显然是一副搞不清楚情况的样子，还只以为余年胃口小——难怪这么瘦，这不健康。
余年抿了抿嘴，舌尖卷走唇内侧最后一点油星时，尝到铁锈味——方才慌乱间好像咬破了哪里。他准备要说点什么，虽然以往都是张鹏或者其他佣人喂他吃早饭。但是这一次他想而且一定要自己来。
这太奇怪了，程时到底把筷子夹得有多紧啊？而且很怕东西掉到床上吗？每一次，甚至是筷子头都已经触碰到自己的牙齿，或者舌尖时都还不松开。
窗柩突然坠下一捧雪，扑簌簌砸在一楼阳晾衣绳上，下一秒张鹏推着轮椅，身后还跟着刘鲲以及一位看起来最多50岁出头的长者。
他们三个走进房间时，余年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刘伯，他醒了。”站在床边的程时，把盘子放回在床头柜上，又把筷子搁在上面。
余年知道这个“他”指得就是坐在床上的自己。
“老刘我看到了，小伙子中饭作早饭吃嘞。”被称作刘伯的大爷笑眯眯地望着余年，用带一点儿洋洋得意神气的普通话，对他说：“怎么样，荠菜还挺好吃的吧，昨天上午刚挖的，多小一颗都给我挖过来了，让那些找荠菜吃的虫子先哭上两天吧。”
老刘的话把平时就爱插科打诨的小刘——刘鲲，逗得好笑。
“刘哥眼神就是好，这眼神简直是野菜雷达啊！十里开外都能看见荠菜开花的是不是？咱就说给刘哥配个墨镜吧，不然山里的野菜都要被您瞅得害羞不敢长啦！”
“哎，这是什么话？”
小刘还在一旁嘻嘻笑笑，老刘却突然神色一凛。
“啧啧，荠菜开花的时候，我可从来不去，没人乐意吃那塞牙的草。”刘伯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刘你道行还是太浅了，多跟着我老刘学学，一样的眼神好。”
刘鲲一听更加来劲了，双手抱拳，站得笔直：“遵命，小的一定跟老的学。”
“哎哟！说话真难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鹏心里也觉得刘老伯是和善的人，看他们一来一去的就像是讲起了相声，也笑了笑，然后推着轮椅，快步到余年身边。
程时见状就让到一边，张鹏对他说了句辛苦了多谢。
“余先生，先洗漱还是？”
“叫我余年就好了，大鹏这么久还是改不了口。”余年被之前的气氛感染，这会儿望着张鹏笑了笑，但是语气很确定。
“那，要先起来吗？”张鹏问道。
“我想起来，再把蛋饼吃完，味道很好，我不想浪费。”
余年开口对张鹏说，后者答应了一声，就帮余年穿好外裤，再将他抱起坐在轮椅上，最后用一条毯子盖住腿。
程时站得稍远，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脸上没有表情。
当张鹏拿起那叠蛋饼时余年提出要自己吃，于是张鹏把盘子和筷子都递给他。
在余年吃饼时，刘鲲凑了过来，开口叽叽喳喳起来：“少爷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的时候，你根本醒不过来，我和大鹏快急死了，这个地方又没有信号打不通电话，幸好刘哥来了。”
余年一边吃一边听，但没听出个所以然，就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