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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暖灶之约 ...

  •   “还幸好啊,刘哥以前是个医生嘞,简直就神了,过来只摸了摸余少爷的额头就知道少爷没事,只是太累了。以前也没发现少爷睡眠这么好,看来这次出来散散心还是很放松的……”
      周围人看着,在刘鲲讲单口相声的同时,余年已经把蛋饼通通吃完了,程时走上前接过餐具,就带着这些东西下楼。
      过一会儿,张鹏询问过主人家的意见,借来水盆,从暖瓶里倒了些热水,带着余年的毛巾、牙膏、牙刷一块走过来,这个时候刘鲲还在口若悬河。
      刘伯很是喜欢这能讲的孩子,时不时还搭两句腔。
      余年不怎么出声,但并不厌烦,偶尔点点头,很安静地听着,也等着张鹏拿洗漱用品来。
      擦脸的同时,周围的热闹和毛巾的热蒸汽,让余年感觉压抑的心情稍稍打开了些,和在A市家中佣人围在身边的受监控感不同,在这里的他更放松,好像也更舒适,尽管这里和A市的条件是云泥之别。
      余年更喜欢这样的氛围,多年前他和外公外婆还有时不时来串门的邻居就是这样在自家一个小房间里稍显拥挤地拉家常。小小的余年听不懂,但他喜欢听。
      说心里话,比起A市,他更喜欢这儿。
      别想了,总归是短暂的,我不属于这里。每当余年对什么人事物产生好感或有几分自以为幻想的念头时,他就自己把自己拉到一个不存任何期待的心境中。
      不为别的,就因为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可他不属于筠里,也不属于A市,回不去的故乡——樟枫湾,也早已物是人非。何况,想念的家人不在了,故乡也就成了回忆和偶尔的幻觉。
      就像现在这样。
      张鹏端着水盆下楼去,刘鲲还分享了些他觉得的趣事,但房内的第四个人刘老伯却把目光放在余年略有几分晦暗不明的面容上。
      在老伯看来这孩子左右不过二十来岁,按外头那种教育,兴许这还正是在读书的年龄,还是涉世不深,心思敏感但是又都放在脸上的时候。
      刘伯断定余年是因为腿伤才难过,他先是轻拍几下刘鲲的背,示意他先停一停,之后走到余年身边。
      “刘伯,您好,多谢您的关心,我叫余年。”
      自从余年开始坐轮椅后,他的感官就变得格外敏锐,平日里不用抬眼看都知道有人靠近,而且分辨脚步的能力也大大加强。在A市余年平时待房间里,他没有锁门的权利,但如果听到暂时不想与之交谈的人走近,他就会立马装睡,而且有充足的时间调整好呼吸。
      但在这里他不用逃避什么,也无需过多的伪装。
      “很懂事又知礼的好孩子。”
      余年听过很多类似的话。
      “不过好孩子向来都是容易委屈自己的。是不是?”
      余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他正想着该怎么得体地回应,刘伯就走得更近了。
      “孩子,老伯我给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让余年浑身不自在,他压低视线,略沉着声音随口一答:“那就,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你小小年纪积郁成疾,身体已经很差了,整个人的状态连老伯我都比不上。这样下去恐怕……劳心伤身啊。”
      这不算什么新消息,余年自己的内心状况他自己最清楚,刘伯最后那句说得反而还更委婉些。
      要余年自己说的话,应该是这样下去早日玩完。但是这不是余年会说出口的话,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刘哥!那,那少爷的好消息是什么?我们听好消息!”
      刘鲲一听急了,他才讲少年在这片好山好水玩几天肯定人都会敞亮的,刘伯这话一出无异于给了他一个炸雷。
      “好消息,对于一个人来说,年轻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刘伯笑得眯起了眼睛,朝着余年点了点头。
      刘鲲听过之后,哑口无言,无语了一会儿,一股无名火冲上脑。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啊,刘大哥你哄小朋友玩儿呢?”
      “唉,急什么?我看你也是挺厉害的,肝火心火旺,要不是嘴快嘴多,邪火结心,也能憋出内伤。”刘伯笑意更深,继续说道:“余年,你虽然体弱,但都是心病,你的身体是极好的,不但胜在年轻,恢复快,也胜在城里条件好。你的腿能好得很快。”
      余年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双腿恢复的事了,但听到“好得很快”还是经不住眼中闪过一丝期许。
      “你的腿受到重创,但应该还是有知觉的,走不了路大概是因为双腿和脑子发号施令的通路有些问题。我之前来看你的时候顺带瞧了瞧……简单来说,你的腿不会残废,除非你自己要让它们废了。”
      听到这里,余年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快要多久才能站起来,完全脱离辅助工具呢?”余年说话时,眼睛直直望向刘伯。
      “最慢,可能永远也不会好,一辈子都没有摆脱轮椅的机会。但最快,我要先问问你是不是经历过一些恢复活动,而且一直以来都有人给你疏通按摩?”
      余年点点头说是,刘伯没有说错。
      “那就对了,依我给村里腿伤的人们看病的经历,最快只要半年就能好,不仅仅是站起来,而是好起来。”
      这不可能,A市有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医疗资源,但在A市时,按照专家的说法,现在的状况至少也要两年以上的复健才有好的可能。
      刘鲲难得忍住没打断,这时候才开口:“刘伯太有心了,但还是别说大话,我们一直陪在少爷身边,特好的医生都说没个两三年别想好的事。”说罢,他长叹一口气,沉浸在伤痛之中,完全忘记了他每天都要提醒自己的事——少对余年说丧气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病痛练一方医?”
      学过一段时间药学的余年的确知道这种地域性医疗专长差异的现象。
      现象本质是 “疾病谱系催生技术集群” 的医学地理学体现,正如俗语所言:“治病要寻原产地,医家自有看家技”。
      其现象背后的逻辑包括病理与地缘的共生关系——例如某些地方槟榔文化催生的口腔癌高发,促使当地医生每年处理上万例口腔黏膜病变,形成从早期筛查到术后修复的完整技术链。
      这种“病痛练医”的规律,还有在山区的野山菌中毒救治、高纬度地区雪地摔伤骨科、某些地区因为地域特色与文化等尤其擅长治疗肛肠。
      “我们这边多山,时不时就有人摔伤摔断腿,所以这边的土医生最擅长的就是医腿伤和接骨。虽然我看起来就是农民气质,本身骨子里也是个和农村割舍不开的,但我该有的医师凭证可一个不少。年轻的时候我的医术就是在省外的A市第一医专学的。”
      A市第一医科大的前身就是A市第一医专,如此说来,刘伯和自己还是校友。
      “哎!那您还是余少爷的老前辈,老学长呢。”听到这个刘鲲立马来劲了,之前的不屑一顾一下子散了去。
      半年啊……
      如果半年之后余年真的不再需要轮椅,那他会去做点什么呢。
      外婆走了,他没有生活的勇气和动力,也就自暴自弃不再参与复健运动。
      但如果最快只要半年就能好呢?
      要去做什么,想要什么,他还没想过。
      心结并不会因为生活偶然间给了一点希望就打开,但是余年承认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转眼间窗外已经由雪光映出的白亮转为日落洒下余晖的金光。
      楼下的张鹏和程时一个升火,一个掌勺。
      柴火灶里的竹块烧得正旺时,檐角冰棱恰好也坠下几滴水珠。
      张鹏蹲在灶口拨弄炭块,不太娴熟,掌控也算不上得当,有时候火钳掀起的火星子扑簌簌落在靛青的围裙上,烫出几点焦痕。
      灶旁竹筐里躺着程时前几天挖的春笋,笋壳上还黏着黄泥。
      在张鹏烧火的时候,刘鲲和老伯已经护着余年下楼了,刘伯指挥着刘鲲把余年推到灶火口旁,让暖气驱驱寒,感冒才好得快。
      “带黄泥的笋比带红土的甜。用这个烧点腊肉真是美。”刘伯在火边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道。
      “刘伯跟咱们一块吃个晚饭吧。”程时知道刘伯的意思,程时本意也就是想让他留下来吃饭的。
      “那我就爽快些,也不讲那些客气话了,哈哈!”
      刘鲲很有眼力,见也不闲着,问问灶台上的青菜是不是也在今天晚饭的计划之内,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就蹲在水桶边淘洗青菜,指节冻得通红也还美滋滋的。
      刘伯背着手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说青菜根最甜,得留着炖豆腐;一会又夸奖厨师师傅很上道,还讲到竹筛里有几枚白生生的嫩笋尖是他昨天一大清早摸黑去后山掰的。
      有刘伯在,气氛就永远不会冷下来,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的话头掉地上。
      这一点与刘鲲一拍即合,大刘小刘每次对话都像是演二人转一样,这配合也是极好的。
      锅热油响,食材备齐。
      碗中的腊肉全都切片,码得齐整。它在灶台铁钩上熏了整冬,肥肉部分早已凝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程时切肉时,刀刃切入肌理时,油脂混着松柏香气溢出来,刀面顿时汪着层金黄的油光。铁锅烧得泛青时,程时把腊肉片甩进去,滋啦一声就像是专属于厨房的惊堂木。
      笋片入锅的刹那,白雾裹着香气撞上房梁垂落的蛛网。
      程时有条不紊地往锅里添水,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一点也不影响操作。
      坐在火旁的余年和大小刘二人组说说笑笑,不过目光还是时时被程时吸引着。
      余年有观察别人行为来猜测其心理活动和性格特质的习惯。
      他做事挺干练的,不拖泥带水,和之前送饭时犹犹豫豫的场景并不搭边,也可能是他做饭做习惯了。
      不过程时的确不太爱主动说话,可能比他自己主动说话还少些,倒是回答时很细致,有些过分细致。
      余年在心底这样想到。
      柴火饭焖熟时,挂在大灶坑洞里的小圆炉底结出半指厚的金黄锅巴。腊肉煸出的油脂沁透了每片竹笋,色泽鲜亮的青菜叶裹着豆腐块在汤里沉浮。
      不一会儿就成了一顿简易的农家柴火饭。
      饭桌上几乎没人说话,只有陶碗磕碰竹筷的轻响。直到最后,张鹏把锅巴掰碎泡进汤里,又三下两下吃完最后一口,才宣告这顿晚饭的结束。
      饭后,一屋子人听刘伯和程时拉起家常,窗外已然黑漆漆一片,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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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为一个社会科学的学生,我得更加增进我对乡土社会的了解再继续写下去。 我一定要种棵树出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