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11章 ...
-
送温暖的周先生发现林安最近有点躲着自己。之前去家访,后来又和林安单聊了一下,基本确定了林安的目标学校是大同大学。确定目标之后,周怀瑾把相关资料都给了林安,让他尽快做出一份入学申请底稿,自己再帮他修缮。小二十天过去了,也没见申请的影子。
不仅申请没影,连当事人也是神龙不见首尾,周怀瑾为了埃米尔医疗援助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腾出手来想处理一下林安的事,他却老不见人影,一下课就跑,逮都逮不住。
敢情这大学是周怀瑾要上的!
师长第三次在课后抓人空手而归后动了火,在周末直接来到了林安的住处——之前送他回家时记下了地址。
吴妈领着人进来时,林安正坐在卧室的桌前涂涂画画,地上丢了一地的纸团。他闭上眼,回忆梦中周怀瑾俯下身的神色,然后寥寥几笔勾勒出周怀瑾的侧脸,不过却有形而无神。林安皱着眉丢开了笔,用力搓了一把脸,捧着下巴冲着窗外发呆。
“少爷,周先生来了。”吴妈敲了敲房间的门,冲屋里喊。
“林安,是我。”
周先生?!什么周先生!?林安怔愣了一瞬,在听到周怀瑾声音的一刻迅速站了起来。
“砰”的一声响,是林安的小腿磕上桌边的声音,力道之重让少年当场皱了眉,发出短促的痛呼,嘴里倒吸一口凉气,但他也没忘了原本要说的话,冲门外扬声说:“老师稍等,我整理一下就来。吴妈,请老师到正厅先喝口茶吧。”
不等回答,林安开始连滚带爬地收拾满地“罪证”,越捡脸越红。一个学生,偷偷画了一地师长的画像,而且还是梦里的那种。被发现一张,都得羞愤地原地找个绳子把自己勒死。只见他把地上的都团起来扔进垃圾筒,然后将桌上的叠好夹进书里,插回书架。这一点小活干的他气喘吁吁,不知是累的还是尴尬的喘不上气。
收拾完一地狼藉,林安换下被自己穿的皱巴巴的睡衣,抓了抓头发,给自己收拾出人样,然后冲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连比带看,确认自己仪容整洁,脸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红晕才出了房门。
周怀瑾正在大厅饮茶。淡淡的茉莉清香裹着水果的甜味顺着茶杯飘转到屋角,是林安自己闲来无事制作的茉莉果茶。林安一怔:“老师怎么喝这个?吴妈,麻烦您给老师冲一杯龙井吧。”
“不用,”周怀瑾微微一笑,“是我说的,喝你平时喝的就好。”
林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这是我瞎做的玩的,老师喝的惯吗?”
周怀瑾点头,笑容颇有深意:“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想不到小安还有这样的巧手。”
林安被这句摸不着边的夸奖砸得七荤八素,四肢僵硬地立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老师要是喜欢,我一会儿给您装上一包。”
周怀瑾看着因一句话就害羞起来的少年只觉得有趣,想再逗几句却被林安先抢过了话头:“老师怎么亲自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周怀瑾这才想起正事,端起杯子施施然起身,走到林安身边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好气地开口:“来催少爷的申请书,这段时间心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只好亲自来寻你。”
林安捂住额头,想起大半个月前周怀瑾给他准备的材料,只翻了一次就堆在书桌上再没看过,申请书更是打了个初稿便丢至一旁。自从在二叔家那一场荒唐梦,林安思绪纷纷,竟将正事抛之脑后。思及此,自责粘着几分尴尬一齐涌上心头,再看着休息日亲自上门的师长,只觉得内疚更胜,“抱歉,我…我最近…最近…”
近了半天也没近出个什么来。
周怀瑾也无意为难他,自这几次与林仲南的接触,他愈发能体会到林安这些年独立生活所经历的不易,本就对少年颇有好感的他又生出了过量的保护欲与莫名的怜爱心理,看林安总觉得他像一颗没人爱的小白菜。与之俱来的就是加倍的耐心和宽容,和林安说话时语气都恨不得放轻三分,本身性格中的那一分锋利也被收了个干干净净,摆足了温和体贴长辈的架子,像是想添补林安数十年缺失的关怀一般。
周怀瑾:“别近了,走吧,我帮你看看。”说完端着杯子信步向外走去,颇有几分驾轻就熟的感觉。
林安看着周怀瑾的背影,小声提醒,“老师,在这边…”
周怀瑾指尖抚上墙上挂的一幅颇具西方现代艺术气息的画,面不改色地开口:“哦,带路。”
书桌前,林安手忙脚乱地拖出椅子让周怀瑾坐下,然后欲盖弥彰地将装满废纸团的垃圾桶踢到桌子底下。周怀瑾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叫他把申请书拿给他看看。
然后在看到薄薄的一张纸后挑起了眉,“大半个月的成果?”周怀瑾的指尖叩在纸面,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申请书并非儿戏,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林安绞了绞手指,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错了。”
周怀瑾瞬间被他弄没了脾气,从笔筒里捏出一支钢笔递到林安手上,“来,我和你一起写。”
窗外梧桐树沙沙作响,伴着蝉鸣上演了一曲交响乐,周怀瑾的声音沉沉地滑过林安的耳边,“你的择校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要选择化学,先如实写下来,一会儿我看。”
林安点头,钢笔在纸张上唰唰而过,心中所想流畅付诸笔端。
周怀瑾看了一会儿决定先不打扰,他起身在书架前踱步,“你这里有精装版的《化学鉴原》,我能看看吗?”
林安头也没抬:“当然可以。”
须臾,他猛然抬头,《化学鉴原》,画就夹在里面!钢笔一顿,在纸上晕出一小块墨痕。是现在把书抢过来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呢,短短数秒,林安心里的小人叫嚣着打了三场擂台,胜负未分。还没等他纠结出对策,就听见周怀瑾在身后感叹:“这是我吗?画的不错,是个做医生的好苗子,以后画解剖图肯定如鱼得水。”
林安艰难转头,仿佛能听到自己脖子喀拉喀拉的响声。
“先生…”林安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然后脱力般的垂下眼,等待即将到来的审判。
周怀瑾却没懂他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撂下一句:“继续写。”然后将画插回原位,自顾自地继续翻看书页,
一口气沉沉地落下,原地出窍的三魂七魄排着队回到原位。林安提起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一片阴影笼罩在林安握笔的指尖,随后是周怀瑾身上一贯的木质香味,混着淡淡的茉莉香。周怀瑾站在林安身后,手撑书桌,以一种全包的姿态低头看林安写的东西,他右手抽出林安手上的笔,在'师承周怀瑾先生'几个字上画圈,“这一句划掉,”师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安骤然屏气,只感觉心跳都停止。
“不要提我,可以写受名家启蒙。”他笔尖向下,又圈出了一句,“不觉得这里有点假大空么?”明明是正常的语调,但落在林安耳朵里,那带着气音的尾调直勾勾往人脑子里钻。周怀瑾却好像没有看见少年泛红的耳垂,只是把笔递回去,说了句:“再改。”
日头渐斜,透过玻璃窗与枝叶在木地板上洒下烫金的斑斓,周怀瑾坐在林安左手侧翻书,纸张翻动的响声渐渐平和了少年擂鼓般的心跳,心中本真的想法随着笔尖在纸上宣泄,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张纸,最终在一个时辰后完成了申请书的撰写。
周怀瑾接过细读,手上圈圈点点。
林安坐的端正,但目光还是悄然落在师长的侧脸。
林安觉得自己就像是围绕恒星的小天体,被恒星巨大的引力吸引打转,但又在竭力克制,担心自己被拽离轨道撞个粉身碎骨。
就这样盯得入神,然后被掌心的温度烫得一颤。周怀瑾笑着伸手,揉了揉林安的头发,“写的不错,很有想法,我圈起来的地方再改改表达就很完美了。”
林安被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一愣,耳尖褪去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他不敢与周怀瑾对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知道了,谢谢先生。”
“时间不早了,”周怀瑾起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你改完早些休息。”
“先生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不了,我还有事。”周怀瑾看着林安真挚的神情,没忍住又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下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去乐善会看看。”
“真的吗?”少年的眼眸如同被点亮的星空,点头如捣蒜,“有空!”——很早之前林安就提出要去乐善会帮忙,但被周怀瑾以年纪太小为由拒绝。
周怀瑾声音染上了笑意:“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闻着手中阵阵传来的茉莉果香,周怀瑾在黄包车上沉思,怎么就答应让林安接触乐善会了呢。或许是因为少年申请书里的那句——学生不才,纵不能悬壶济世,亦求为乱世病躯辟方寸生天,为疮痍山河寻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