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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朋友 ...

  •   03

      第二日午后,严昌谦前来拜访,叶晋珏带着他进了书房。叶奕航听了些,聊的还是空军筹资这些。

      叶奕航学习完百无聊赖,和管家说了声便起身去青檀医院。

      路上路过花店,想着美人就该配花,于是买了束洋桔梗。

      这日医院人不多,叶奕航稍作打听就知道了白逸之在哪里。

      白逸之从病房里走出来,刚打开门就看到穿得正式的叶奕航靠在墙上,正闻着手里的花束。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被男人堵着的地方形成大片阴影,金黄色的光芒照在他身上,眉眼舒展的模样有种别样的柔和。

      男人听到开门声后从花上移开目光,看到白逸之时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大抵如此。

      叶奕航将洋桔梗递到白逸之手上:“白先生喜欢吗?”

      白逸之凑过去闻了闻,淡淡的香味,并不浓郁。他爱花,自己屋子里也养着花,曾经有少爷为了讨好他,送了很多茉莉玫瑰之类,统统被他回绝,因为他不喜欢香味浓烈的。叶奕航这回也是碰了个巧。

      但白逸之哪知道这些,他以为叶奕航和那些少爷们一样,为了讨好他故意带着洋桔梗来。

      白逸之道了谢,带着叶奕航去了医院花园。

      青檀医院治的是有钱人家的病,普通老百姓要来,就得拿出全部家当,因此,医院环境很好,只是人不多,此时花园里也几乎没人。

      白逸之把洋桔梗放在腿上,和叶奕航一起坐在长椅上。

      和煦的阳光倾洒下来,使得白逸之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那一双含情眼淡淡看向远方,有种入尘世又脱离尘世的疏离感。

      叶奕航问他:“不用去照顾病人吗?”

      白逸之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叶奕航身上:“有福来在,不用我一直看着。昨天没认出叶少爷,真是不好意思。”

      说完便微微弯身,作道歉鞠躬。

      叶奕航不是那种会将自己想得高高在上的人,这种道歉他自认受不起,连说不用。白逸之也没纠缠,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

      白逸之手指缠上花瓣,语气还是淡,听不出情绪:“叶少爷今儿个捧着花来,是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奕航也说不上今天怎么就想见白逸之,他把那归结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实实在在欣赏白逸之。尤其昨晚和父亲聊到深夜,得知父辈们的关系后,更不想错过和白逸之结交朋友。

      他的回答有点郑重,惊错了白逸之一瞬。

      他问:“白先生,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连交朋友都要这么有仪式感。

      在白逸之二十多年的认知里,朋友是随着时间前进过程中潜移默化形成的,那些只聊几句就不再交流的,比如之前送花的少爷们,他们不算白逸之的朋友,他们可能是欣赏白逸之的戏,可能是觉得他照顾病人细致,也可能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无所谓这些,全不过过眼云烟。

      而朋友该是方淄晏、福来这种,尊重他的选择,不多过问,不多干涉,相信他,又能在他需要时给出帮助和支撑。

      眼前这位只昨晚见过一面、说过三两句话、白逸之还没多少好感的叶少爷突然问他们能不能做朋友,白逸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奕航也迟到地发现了自己问题的难解,他赧然一笑,讪讪说道:“我们还是随便聊聊吧,刚才那句话你别放在心上。”

      白逸之暗暗同意,揭过这个话题。

      另他惊讶的还不止这些,他发现他和叶奕航有不少共同话题。他们能从平时做什么聊到对以后的幻想,也能从一些可怜人的故事聊到国家硝烟不断。

      叶奕航问他为什么取“念尘”两字,他说院长把他保护得太好,但他又见过太多人间疾苦。

      那双眼睛始终清冽,内里含着无限悲悯,却被他藏得太好,若不是聊得入了神,叶奕航可能会错过那一秒不受控的情绪外露。

      点到为止,叶奕航已经懂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聊天的人总难察觉时间流走,等太阳将要落山,白逸之才后知后觉他和叶奕航聊了好久,明明刚坐在这里时还对这位叶少爷无感,想着随便应付应付,没想到一下子就这么迟了。

      太阳斜斜挂在山巅,被云遮了大半。

      聊了一下午口也有点干,白逸之趁太阳还没跌下山顶,邀叶奕航进医院里喝杯茶。

      医院装潢得很好,处处有条不紊。叶奕航平时生病都是私人医生去看,早几年跟随父亲来过青檀医院,却也印象模糊,这回细细参观才发现这里环境之幽美。

      白逸之带他走进休息区,甫一开门便看到里面的一老一小。

      小的他认识,正是昨日差点和他打起来的福来,至于这老的……

      白逸之见到里面的人也惊愕了一瞬,旋即笑起来:“先生怎么来了?”

      被称作先生的人双手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视着叶奕航:“来见见叶家少爷,见完了,这就走。”说完便由福来扶着起身。

      走到门口时,叶奕航听到这位先生说:“替我向儒之问好。”不知是不是叶奕航想得太多,总觉得这句话倾注了太多留恋,好似不是说给他听,而是时隔经年,说给故人听,说给往事听。

      一老一小的出现如一阵风,短暂地停留,很快离去。

      叶奕航问白逸之:“刚才那位先生是?”

      白逸之倒好茶,递给叶奕航,自己手里也捧了一杯:“青檀医院前院长,白耹沨先生,是我的老师,也是收养我的恩人。”

      这回惊愕的人换成了叶奕航,昨晚故事里还离他很远的白耹沨,现在就在眼前,他却认不出来。

      在父亲的描述里,白耹沨是位温润如玉的医生,像三月的风,和煦而温柔。他在做医生这件事上有着极大的天赋,可惜方锦若离去后,就不再继续他的医生事业,父亲还道过可惜。

      而刚才那位先生,几乎是颠覆了他对白耹沨的认知。那样苍老,鬓发皆白,像棵饱经风霜的老树,似乎再不会有任何生机。

      只叹世事无常,缘起缘灭,直叫人遗憾无奈。

      04

      严昌谦前前后后拜访了五次叶宅,期间,叶奕航从一开始对这事的不感兴趣,渐渐变成了次次谈话后总要旁敲侧击父亲几句。

      叶晋珏瞧在眼里,偶尔透露几句,却不多说。

      这日两人终于定了筹资的事,严昌谦也要在几日后离开北平赶赴杭州。

      叶晋珏叫来叶奕航:“绥安,你几天前跟我谈的事儿,今天也和靖延谈谈,他一定能给你更好的回答。”

      严昌谦虽身为将军,说起话来却姿态放得低,无论职位还是年龄差异,都会把每个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他年龄不算太大,有着青年人的热血和不屈,又有着将军的沉着和擅于变通,作为多次枪口脱险的战士,叶晋珏除去谈钱时必要的对峙,总对他高看一眼,也相信他能提点了叶奕航。

      叶晋珏叫来人便离开书房,把空间交给他们两人。

      严昌谦看对面的叶奕航坐得笔直,问道:“绥安,是有什么困惑吗?”

      叶奕航:“想和将军谈谈民族存亡之际,我辈该如何抉择。”

      夜色苍茫,蜀地将士正为成功夺取泸定桥小声庆祝;东北一处,一名年纪不大的男孩亲吻画像上已故的父母,随即扛着没了子弹的枪冲入炮火中;南京谁家的蜡烛照亮了夜晚,温柔的母亲告诉自己的孩子,坏人来了记得藏在哪里……

      北平叶宅,严昌谦和叶奕航洋洋洒洒谈了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一同倒在沙发上睡了个实在。

      睡梦中,叶奕航脑海中还在重复着严昌谦那句震撼他的话——“军人有军人的力量,文人也自有文人的力量。枪杆子能射出子弹,笔杆子也能拔出利剑!你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心中已经做出了抉择,大胆去做!有志气有骨气的中国人,无论做什么,我们都一定会赢!”

      前方一片未知,每个冲上前线的人都无法预测他们下一秒会面临什么,不过是早已融入生命的信仰告诉他们,这片土地不能拱手让人,这个即使满目疮痍的国家也不可能就此倒下。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默念:冲!冲!冲!

      冲!!!

      05

      这几日叶奕航和白逸之的见面次数也多了不少,每次见面,白逸之手上就会多一束洋桔梗。他们的共同话题也比彼此想象中还要多,几日相处下来,白逸之也不再对他抱有敌意。

      至于朋友……白逸之觉得他们应该算。如果认识时间再长点,他们一定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在这世上能找到一个懂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有很多共同话题的人实在太难了。

      不过福来还是不喜欢他,小孩记仇,被欺负一次就要报回仇,偏偏叶奕航就爱逗着他玩,那记仇的小本本已经厚厚好几页。

      白逸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闹,偶尔跟着叶奕航一起逗福来,看到福来气鼓鼓的模样,两人总是相视一笑。

      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月,白逸之答应方淄晏半月后的演出如期而至,这也是叶奕航第二次欣赏白逸之的表演。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和严昌谦畅谈一夜后,他决定放弃清华,去考中央航空学校,战场上波谲云诡,他无法确保自己的安危。

      这日白逸之唱了出《玉堂春》,叶奕航却听不进去,他的眼神随着台上的人移动,生怕错过一刻。

      说不上来是哪种不舍,不过相处半月,倒有种……大概是觅得知音又分别的惆怅。

      白逸之带着福来从后台出来,见叶奕航还坐在原处,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心里一顿疑惑:“听完了不走吗?”

      叶奕航抬起头,咧开嘴冲着他笑:“想和你道个别。”

      白逸之更疑惑了,叶奕航继续道:“我打算考中央航校,当空军,上战场,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总要和你道个别。”

      当少爷的都这样吗,做什么都要有仪式感。白逸之觉得心脏被人用细针一点一点刺着,不是很疼,但是不舒服。

      两人一站一坐,互相望着彼此,谁也没有言语。

      跟在白逸之身后的福来探出头,问叶奕航:“你还会回来吗?”

      叶奕航:“不知道,说不定我福大命大就回来了。”

      福来:“你不怕死吗?”

      叶奕航揉揉福来的头:“怕,但我必须这样做。”

      福来在身上翻翻找找,找到一个平安符,囫囵塞到叶奕航手上:“这是方老板给我求的平安符,现在给你。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你必须回来,你欺负我那么多次的仇我还没报完。”

      说完又躲到白逸之身后,这是小孩难为情了。叶奕航心头一暖。

      他站起身和白逸之拥抱,抱得有些紧,像要把人揉在怀里。

      好奇怪的感觉……

      白逸之下巴抵在他肩上,沉默了好久才对他道:“一路平安。”

      叶奕航回到家时,叶晋珏正在看报纸,桌上放着刚热好的菜。

      “过来吃饭。”叶晋珏叹了口气,放下报纸,“明天就去杭州?”

      “嗯,车票还是您买的。”叶奕航尽力缓解着压抑的气氛。

      他和父亲第一次说这件事时,父亲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你的选择你自己负责,之后又是联系严昌谦,又是买车票。什么都没说,又把什么都安排妥当。

      吃完饭,叶晋珏和叶奕航一同坐在沙发上。

      叶晋珏摘下眼镜,露出那张和叶奕航极像的脸,他揉了揉眉心道:“上了战场不许给我叶家丢脸。”

      说完也不再戴眼镜,搁到一旁,注视着自己一个人养了十七年的儿子。

      弹指之间,那个每天只会哭闹吵得他烦的小孩,现在也要为他人撑起一片天。

      “想不想听听你母亲的故事?”叶晋珏问他。

      不可能不想,叶奕航对自己的母亲,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其余一概不知,父亲把他的妻子保护得太好,以致于他小时候好奇,把家里的佣人问了个遍也没人告诉他一星半点。

      叶奕航坐直身子,做出一副聆听样。

      窗外的月光被灯光包裹着看不清,曾经有位夫人爱在那块窗台上摆很多玫瑰,家里的女主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挺着大肚子给玫瑰浇花,男主人每次看到都为那些玫瑰捏一把汗,小心翼翼地劝道:“晴妹,再浇水又要换一批玫瑰了。”

      女主人气呼呼地回过头,银白色的珍珠耳坠在太阳光的折射下有点晃眼,明明是气话,她软糯的声音倒更像撒娇:“叶儒之你是不是大清早就要气我!”

      叶晋珏笑得宠溺,陷入悠远绵长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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