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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海东青 ...

  •   09

      “那是白先生吗?”福来眼睛亮亮的,一脸惊喜,“白先生!白先生!”他挥着手拽走来人,领着白逸之进了庆乐楼。

      庆乐楼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方淄晏顶着胖胖的身体,擦了两把汗的手直接拍在福来脖子上,气得福来跳起来打他。

      方淄晏叫小厮备好酒,和白逸之分坐两头:“今儿个师父非要演一出,咱们只管欣赏就好。”说完把福来按在凳子上,不让他乱动。

      “来迟了,嗯?念尘也来了?”

      白逸之转过头,看到年轻时的白耹沨,都说医者仁心,相由心生,白耹沨一眼看过去就是好脾气的类型。

      台下锣鼓敲起,台上的人也亮了相。方锦若的花旦扮相当年在京城就是数一数二的,谁看过都要夸一句方先生美。有板有眼,刚柔并济,行云流水,有着白逸之天赋再高也学不来的细节之美。

      众人坐了好几桌,把庆乐楼的茶桌填得满当,他们肆意饮酒,说着市井下的浑话,吵吵闹闹,还是原来的庆乐楼。

      “我……对不起……”白逸之一开口,众人的目光皆聚在他身上,像提线木偶一样,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方锦若翘起二郎腿,把手里的瓜子皮倒在桌子上,他声音不高,却有足够的震慑力:“喝自己的。”

      那群人又恢复了神志,继续他们的吵闹。

      白逸之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整个庆乐楼里,除了方锦若和白耹沨,其他人的反应让他惊愕失色。熟悉的人变成恶魔,比恶魔本身更可怕。

      方锦若和白耹沨碰了杯酒,两人皆一饮而尽。他们拽着白逸之往外走,要把他赶出庆乐楼。白逸之挣扎着不想离开,方锦若拉着他的双手锁在身后,让他不能动弹。

      方锦若的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严肃的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被逼着练功时方锦若的黑脸:“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你该去的地方,别整天想不开,不到万不得已时别给我来这儿听到没?”

      白逸之还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白耹沨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他踹了出去。身后是紧闭的庆乐楼大门,身旁熟悉的青檀街陷入迷雾中什么也看不清。白逸之想要再敲开庆乐楼的门,却没有任何回应。

      孤独的感觉。

      每次他发现离去的道路时,往前跑又会重新回到原点,迷雾,身后的庆乐楼,鬼打墙一样把他困在里面。

      他好像一个人过了几百年,悄无声息。

      “白先生?白先生?”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一时有点晃眼,又很快被一片阴影堵住,让他能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叶奕航高大的身材。

      他被带了出来,不再是孤身一人。

      叶奕航见他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才移开,白逸之也坐起身,问他怎么来了。

      叶奕航:“日上三竿,你还不起床把我们队长吓着了,让我过来看看。我一来就看到你一头冷汗,做噩梦了?”

      “嗯。”白逸之蹙着眉,一想到那么长时间的难受不过一场梦,心情伴着起床气不太好,连话也不想多说,“梦魇了。”

      叶奕航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很心细,他们这种和敌人拼命的人,有时候成败就在一个细节上,一点细枝末节也不能忽略。他看出白逸之心情不太好,问他:“要不要出去转一会儿?”

      白天训练的人多,大多是体能训练,也有练习飞机驾驶的。他们一边走,叶奕航一边给他介绍自己的队友。

      “队长是我们里面年龄最大的,他飞的时间最长,也最有经验。他还有个女儿,今年好像……嗯……三岁了,他老家和咱们一样,都是北京的。老赵只比我大一岁,看不出来吧?他长得显老。”两人一起笑出声,叶奕航接着道,“虽然他平时话多也挺欠揍的,但他就是根直肠子,人不坏,之前我们在武汉,另一个小队的飞行员跳伞后受了重伤,他一路硬把人扛回了医院。”

      “林睢是我们队里第二大的,仅次于队长,但他长得显小。他平时容易害羞,动不动就脸红,老赵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红娘子,后来被林睢按在地上教育了一顿。你别看他是我们里面脾气最好的,其实属他最能打,他对飞行这事儿也是爱得有点偏执,我们大队属他最能飞。”

      话语间,一架飞机盘旋在上空,正是林睢。昨天那个说句话都会脸红的人,现在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驾驶着飞机在天空上摆出不同姿态。他好像本该属于蓝天。

      白逸之收回视线,抓住了叶奕航话里的某个细节:“你们不是一直在长沙?”

      叶奕航:“我们三个月前才调来的长沙,之前一直在武汉。”

      白逸之了然于心,怪不得他们离这么近,两年了才彼此遇上。

      许长安把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名义上说是欢迎叶奕航的老朋友白逸之,实际上……

      他从前胸口袋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白先生你看啊,这是我媳妇儿,这是我女儿沅沅,好看吧。我上次见他们的时候沅沅才一岁,今年三岁了。”他脸上露出父亲温柔的笑容,又很快被悲伤代替,“北平也沦陷了,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等我退役了,我要好好补偿他们。”

      赵志承手搭在许长安肩膀上,朝着白逸之抹了两下脸上不存在的泪水:“队长每隔一个月都要说一次,我听得都快背了。”紧接着被许长安胳膊肘狠狠往腰上顶了一下,嗷呜一声叫出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队长很爱她的媳妇儿和女儿!”

      他又一脸兴致地对白逸之道:“我有个发小在上海,指腹为婚!等我退役了我就去娶她,到时候如果举办婚礼,白先生可一定要给我来捧场!”

      白逸之配合地点头,这是什么环节?介绍家属吗……

      他还完全处于懵的状态里,这些人吊儿郎当的模样,和他师父有的一拼……

      他遽然间感到肩头一沉,转头时下巴碰到了叶奕航短硬的头发,叶奕航似有所感,挑了挑眉抬头和他对视,轻声道:“就靠一会儿。”

      随后半个脑袋枕在白逸之肩膀上,又嫌不够舒服,一只手搭在了白逸之另一侧肩膀上,这样看过去好像紧紧把人揽在他怀里。

      他的语气有点懒,冲着林睢点了两下下巴:“林大哥你不介绍下自己家属吗?这俩都介绍了,你跟着继续说一个呗。”

      林睢笑得正开心突然被点名,白逸之亲眼看着他从脖子红到脸上,刚才那个开着飞机满脸自信的人好像一场幻觉。

      他说话都有点结巴,着急地摆着手:“我有什么家……家属,绥安你别……别乱说。”

      许长安长腿一蹬踹到叶奕航小腿上,叶奕航趁势往后躲,反而贴得离白逸之更近。白逸之感觉自己稍偏一下头就能蹭到叶奕航的头发。

      许长安一把搂住林睢的肩,场面一下成了左边三人搂在一起,右边两人搂在一起——泾渭分明。

      作为队长,他明显更向着看起来容易“受人欺负”的林睢:“别觉得我们小林好欺负啊,有队长护着的听到没?”

      叶奕航闷笑两声,震得白逸之身体也跟着抖,他指着林睢:“队长,他能把你打趴下,到底谁护着谁?”说完又放肆地笑起来。

      林睢一脸黑脸地盯着他,白逸之默默为叶奕航捏了把汗。叶奕航好像能听到他在想什么,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热气全糊在他耳朵上,吹得有些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事儿,我比他更能打。”

      白逸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事神差地问他:“那你家属呢?”

      赵志承也跟着起哄:“就是!叶绥安你也跟着介绍一个呗!”

      许长安:“来来来快说,我倒要看看你和小林哪棵铁树先开花。”

      林睢也收了黑脸,好奇地看向他。

      叶奕航眨眨眼,这怎么还轮到他头上了?平时不都轮不到他吗……

      他完全放弃抵抗,瘫在白逸之身上:“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父亲?”

      “行了行了不用了。”
      “不必了。”
      “你还是别说了。”

      叶奕航轻笑一声,继续瘫着。

      白逸之几句下来也融入了他们这种氛围之中,碰上几个热情的人,说什么都有人回应。

      白逸之:“你们小队有名字吗?什么队那种。”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共同看向许长安。

      赵志承:“队长,我跟了你两年,你连个名分都没给我。”

      叶奕航:“队长,咱们组了两年还是个无名队。”

      许长安:“……”还是林睢好,只是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他还真没想过要有个什么名字,他们都是几大队几中队这种,不过是他们四个人每次飞行都在一起才看起来像个小队。

      林睢举起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小,带着试探意味:“海东青怎么样?世界上飞得最快最高的鸟。”

      许长安感激更切,刚才从叶奕航手上“救下”林睢,一定是他这二十多年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之一!他一拍大腿:“好名字!咱们四个以后就是海东青小队!谁敢再说是无名队……”眼神震慑力十足,仅对着叶奕航,“扣一盒罐头。”

      几人直聊到快要吃饭,林睢问白逸之:“白先生,你现在也不能再去唱戏了,以后打算干什么?”

      一句话难倒了白逸之,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行李还在原来的住处放着,这里也不是他可以混吃等死的地方。

      赵志承唔了一声,指着北面:“医院之前招后勤,白先生可以去试试。”

      叶奕航忆起往事,咧开嘴角:“当什么后勤,白先生是能动手术的医生。”

      赵志承:“白先生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能唱戏还能治病救人!”

      白逸之歪歪头:“不会开飞机算不算?”

      几人有说有笑,气氛热烈。

      两天后,白逸之进医院的事被许长安成功申请下来,他也没必要继续住在飞行员宿舍,打算直接搬到医院宿舍,平时也方便。

      搬出去的前一天,叶奕航拿着一个棕色的行李箱去了白逸之宿舍。

      白逸之正在翻阅赵志承给他的报纸,见叶奕航来了也没多惊讶,这两天叶奕航除了训练一直待在他这里,他也习惯了。

      叶奕航把行李箱放在地上,从白逸之手上拿走报纸:“白先生,我把你行李拿回来了。”

      白逸之诧异地看向地上熟悉的行李箱,又看向叶奕航,他站起身让叶奕航原地转了个圈:“那儿不是有人看着吗?你受伤没?”

      叶奕航双手搭在白逸之肩上,拍了两下:“放心,没受伤。那儿的人全是浑水摸鱼的,我翻进去的时候没人发现我。”他走过去打开行李箱,上面赫然是几枝洋桔梗,“我看你窗台上摆着花,一并给你拿来了,十五枝对吗?”

      白逸之看到洋桔梗时眼神复杂,听叶奕航说完,又觉得空落落的,但他很快收敛情绪,眼神望着叶奕航手里的花,满是温柔:“十五枝,不多不少。”

      叶奕航明知道白逸之生的就是双含情眼,别说是看束花,就算是看头猪都很深情,但他就是很不爽。他把花放回行李箱,赌气一样,语气也有点不耐烦:“那你记得再养养,快蔫儿了。明天我白天要训练,林睢会送你去医院。”

      白逸之也不知道叶奕航是怎么了,讷讷点头。

      叶奕航快要走出门时,白逸之又把他叫住:“你别叫我白先生了,太生分,叫我念尘就好。”

      叶奕航:“哦,那你叫我绥安,别叫我诶了。”

      两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逸之:“还气吗?”

      叶奕航:“我没气。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语气有点不好。不过我明天真没法送你,我也挺想送你的,咱俩最熟嘛,但是……”

      “好了我知道。”白逸之打断他,“你放心训练,我跟着林睢就好。”

      第二天,晴空万里。刚结束完一场战争,双方都损失惨重,这几天难得的安宁。

      林睢按昨天说好的带着白逸之前往医院。

      路上,他们遇到一群窝在一起的猫猫狗狗。有的双腿受了伤,走路时只能靠另两条腿拖着走,有的瞎了一只眼,看过去就觉得骇人。

      林睢从兜里掏出一些饼干,分给这群饿着肚子的小家伙。他说话时听着很悲伤:“白先生,你说为什么要有战争?他们肆无忌惮地杀人,炮火毁了我们的家,这群什么也没做的猫狗,也要受到伤害。”

      白逸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

      他一路上遇上过很多人,有农民,有乞丐,有没了父母的小孩,他们很多人问过他相同的问题,他也想问,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人,不把人当人?

      最后他发现,在流氓的眼里,战争本就毫无道理可言。那些所谓的原因不过冠冕堂皇,底下藏着的是最肮脏、龌龊、邪恶的贪念。

      他蹲下身,摸上那只少了只眼的猫:“林睢,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们一样温和、善良、正直,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闪闪发光。”他顿了一会儿,“我有点想他了。一年前他就不再给我回信,前几天我梦到了他,我突然有点怕,怕我再也见不到他。”

      林睢叹了口气,拍上白逸之的背:“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去见我们想见的人,如果做不到,就让后人有机会去见他们想见的人……”

      十月的风呼啸而过,卷着乌桕的叶飘落,无人知晓他们坚持的一切是对是错。

      10

      民国三十年。

      防空警报尖锐的嘶鸣声响彻长沙上空,所有市民一哄而起,朝着防空洞逃跑。

      叶奕航拉着白逸之的手穿过人流。刚才他们两人还走在街上有说有笑,现在头顶上的飞机轰鸣声已经越来越近,又有多少人要在下一秒被无情地宣判死刑。

      身旁尽是着急的身影,还有小孩的哭泣声,人们的喊叫声。人群中,白逸之只能听到叶奕航坚定的声音:“你先去防空洞,等稍微安全一些再回医院。”

      白逸之看着身前拉着他跑向防空洞的人,问他:“那你呢?”

      防空洞就在眼前,已经进去了不少人。叶奕航把他带到门口,蓦地转身,语速很快:“我要回机场,你保护好自己。”他凝视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上前,拥抱,一触即分。

      随后,消失在人流中。

      防空洞里容纳了很多人,白逸之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外面的轰炸声听得清清楚楚。他现在很担心叶奕航,担心“海东青小队”,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附近的轰炸快点结束,赶快出去救人。

      袖子被人拽了两下,白逸之回眸,看到个四五岁的男孩,男孩手上拽着一块红布:“哥哥,你有没有看到我阿爸?这是他的东西,我找不到他了。”

      白逸之眉头蹙紧,把男孩搂在怀里,安慰他:“一会儿你阿爸就会来找你了,再等等。”

      男孩是个听话的,安安静静靠在白逸之怀里。他好像早就熟悉了炮火声,在这样的场景下也能睡着。

      叶奕航回到机场,其余三人也做好了准备,他们互相碰拳,随后戴上飞行帽,合上挡风玻璃,飞向天空。

      敌军这次的火力很猛,他们刚飞上去就被炮弹制约着不得不降低飞行水平距离。

      无线电里响起许长安冷静的声音:“林睢和我吸引火力,老赵绥安趁机往上飞。”

      林睢:“是。”

      林睢与身后几架敌机胶着,只见他不慌也不忙,猛地减速旋转,几架敌机瞬间飞到他的前面。扣动扳机,攻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一架敌机被击落。

      “干得漂亮!”无线电里同时传出三个人的声音。

      叶奕航和赵志承顺势往上飞,如蛟龙般驾驶着战机在敌机中穿梭。赵志承驾驶战机时和他人一样胆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云层上方,在敌机凑近时,倏地钻出云层,弹无虚发,被他击中的敌机在空中爆炸,落下去的只有碎片。

      叶奕航身后被架固执的敌机一直追着,只见他将战机直线拉升,在战机失去飞行速度时,迅速掉头转到敌军身后,开火射击。

      这一仗就目前来看打得很顺利。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越来越多的敌机冲着他们飞来。

      长沙上空,密密麻麻一片战机不断响起开火声,还有漏网之鱼趁机投下炸弹轰炸。

      力量悬殊,越打越艰难,所有人在胶着中都有一种感觉:力不从心。

      越来越多的队友被击落,要么被迫跳伞,还有一些人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许长安的声音传到他们每个人的耳朵中:“都给我撑住!”

      “是!”
      “是!”
      “是!”

      许长安此时已经被几架敌机围攻,他利用出色的飞行技巧穿梭在他们中间,引着两架敌机相撞,他打算利用这个战术突出包围,刚给战机加速,耳边传来“轰——”的一声。

      人死前最后一秒会看到什么?

      许长安看到了向他喷来的火焰,刹那间将他吞没。

      无线电里“嗡——”的一声,三人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空中,一架战机头部爆炸,飞行员连跳伞的机会都没有。

      上空,一架敌机里的飞行员露出鄙视的眼神。

      “他奶奶的!老子跟他拼了!”赵志承眼睛通红,像只失去理智的豹子,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架敌机。

      敌机里的飞行员轻蔑一笑,像刚才对许长安一样,毫不留情地开炮,赵志承此时疯了一样,堪堪躲过炮弹,迅速转身,冲着敌机挡风玻璃不停射击。

      敌机的挡风玻璃被子弹打得龟裂,赵志承战机的挡风玻璃也没捞到便宜,上面全是裂痕。

      “老赵,我来支援你。”

      林睢又击落一架敌机,速度拉到最高,冲着那架敌机的机翼飞去。敌机注意到了他,旋转躲过,可惜他没看到侧面的叶奕航,右翼直直中弹,在空中燃烧。

      这架敌机里的飞行员此时也不慌乱,旋转中又攻击好几次,一颗子弹直直穿过林睢早已撑不住的挡风玻璃,射进他的胸膛。

      旁边还有更多敌机向他们围过来,赵志承和叶奕航的挡风玻璃也被打碎,机舱内处处是血的痕迹。

      林睢撑着一口气,不容分说地下命令:“赵志承,叶绥安,跳伞,你们的命比战机更重要。”

      赵志承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他还在躲身后敌机的攻击,听到林睢的声音时马上吼起来:“他奶奶的你也跳!不然老子不跳!大不了死天上!”

      叶奕航左侧机翼着了火,飞机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他在尽力稳住机身,无疑在躲避敌机中增加了不少困难,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林睢,要死死一起。”

      林睢听到耳边风声凄唳,胸口处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他已经无法用太大的力气,但语气还是坚定:“现在我是队长,这是命令,服从命令!”

      “不许拿命开玩笑,抓住活着的机会。老赵,想想春兰,绥安,想想你父亲和白先生。”

      赵志承染上了哭腔:“老子想以身殉国你拦着我干嘛!”

      林睢低笑:“不许。婚礼那天我去不了了,对不起。老赵,绥安,执行最后一道命令,跳伞。”

      叶奕航忍着眼泪,战机上的火已经燃到机舱,他对着无线电,声音哽咽:“林睢,下辈子你还是我兄弟。”

      另一头,赵志承抹了把眼泪,也跟着跳伞。

      林睢见他最操心的两个人已经跳伞,胸口的痛再也撑不住,锥心刺骨地传上来。他生来就想驯服蓝天,现在死在蓝天上,死而无憾。

      他用尽最后力气,调转机头,冲着敌方的战舰冲去。

      没有预料到的同归于尽,他在空中被炮弹击中,结束了生命。

      两个跳伞的人也被无差别攻击,身中数弹。

      那年的乌桕叶格外红,浸的是烈士鲜血。

      白逸之在医院里进进出出,送来的有受伤的百姓,大多是飞行员。

      当天下午,有百姓又背进来两个人:“快点,城南捡回来的,还活着。”

      白逸之和几个护士上前帮忙,当他看到那张脸时,呼吸倏然停止。两张脸已经被鲜血黏得看不清原本样貌,但他认得出来,是叶奕航和赵志承。

      “白医生,这场手术你来吗?”旁边的护士问他。

      白逸之这才喘上气,苦涩地笑道:“我做不到,给燕医生吧。”

      他明白为什么师父去世后,先生再也不当医生,甚至一提到师父就会不控制地手抖。

      最亲近的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安然接受。

      叶奕航和赵志承被送去抢救,白逸之拽着把他们捡回来的百姓:“您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还有两个人,一个个子高高的,比较壮,还有一个不太高,有点瘦,您有看到他们两个人吗?”

      百姓叹了口气,摇摇头,摆摆手,离开了医院。

      白逸之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却没有想哭的欲望。

      他又连着做了好几台手术,整个人已经疲惫不堪。那个防空洞认识的男孩跟着他待在医院,把手里的红布叠了又叠,还躺在白逸之的怀里睡了一觉。

      深夜,赵志承宣布死亡。叶奕航左臂受伤太重,确认截肢。

      男孩又把红布掏出来,叠了又叠,他看向外面的黑暗,问白逸之:“哥哥,我阿爸是不是不回来了?”

      白逸之麻木了一天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倏然决堤,许长安和林睢,还有所有他熟悉的人,是不是也不回来了……

      他捂着脸,情绪失控,在安静的走廊里低声啜泣,哭得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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